苦菊花泡的水,绿得澄澈,甘中带苦。我一直喜欢苦菊茶,因它甘苦相融的滋味,就像人生中的各种经历。
第一次见到谢黎容是在九月的午后,太阳还很烈,他作为学生会候任主席站在主席台上演讲,而我是学生会新招的委员坐在台下。阳光自窗子外面直射进来,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彷如神祇。
结束后,林冬薇学姐递给了谢黎容一瓶水,两人相视一笑,继而聊了起来,关系亲密。我默默移开视线,跟随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九月的江城依旧热的令人窒息,下午最后值班锁门的我在离开时经常能遇到前来值班室的谢黎容,晚自习结束后路过值班室总能看见二楼亮着的灯。学生会主席这个光鲜亮丽的名号,是由多少盏夜晚的灯衬托起来的呢?
“衡香。”一次会后,同是委员的王韵真在散会后叫住了我。
“在呢,有什么事吗?”我有些疑惑,平时与她不过点头之交。
“我想和你换个班……”王韵真面颊有些赧然,“就是你每天下午最后一节班。”
我恍然大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无意中迷了多少少女芳心。
我答应了和她换班,她显然有些激动,不停道谢。我淡淡的笑了笑,只说着不用客气。
后来听部门里渐渐有人议论起王韵真与谢黎容的绯闻,言之者大多语带不屑,或是拿林冬薇学姐作对照进行比较,谓之看不清自己的条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云,严尽诋毁之能事。如果他们能够隐藏出自己同样渴望的心思,也许会显得更真实一些。这倒不必上升到人的品行好坏,嫉妒一词本属自然,少女情怀总是诗,怎么忍心拿恶毒的词汇赠送给他们。我只是佩服勇敢者,敢于争取的勇气。而我却越来越沉迷于苦菊茶香,守着自己有些波动的心。
绯闻坐实的那天,惊了许多人。那本来是很平常的一次例会,谢黎容正在布置一些接下来的工作进程,王韵真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喝杯茶再继续说吧”。委员们不动神色的看着这一幕,场面十分安静。
谢黎容有些惊讶,然后温和的笑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看到了林冬薇学姐握笔的手紧了紧,看到其他委员目瞪口呆,我低下头微微勾唇,瞧,神和凡人在一起了。
王韵真是个聪明机智的女子,褪去了新生的外衣,越发显现出她的玲珑手段。比如几个月追到了谢黎容,一句话坐实了她自己主席夫人的位置。当然,还比如她在学生会中越来越显现的存在感,隐隐有些对上副主席林冬薇的意思。
“黎容,就是因为冬薇学姐这次活动人员分配有问题,才导致底下观众一片混乱,这下可好,迎新晚会弄成了这个样子,台下的老师脸色都青了。”即将下班的我见王韵真挽着谢黎容的手边走边说的进入值班室。
“主席好。”我打了声招呼,他应了一声,没有回应王韵真刚才的话。
“这次要是不处罚,指导老师绝对会怪罪下来,何况这次活动放手让我们校会做本身就是老师对我们的信任。”王韵真显然不满谢黎容的不回应,继续说着。
我加快收拾东西的步骤,“主席,我先走了。”步出值班室,感受着吹到脸颊的风。
得到而不满足,真的是人性最大的敌人,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与谢黎容一起撑起学生会的林冬薇呢,聪明如王韵真,却也难免走了急躁的一步。
果然,在林冬薇被撤销副主席的那一天,我看到的王韵真却是同样一副失魂落魄的脸,没过多久,王韵真退出了学生会。
这个冬天的学生会也显得有些寒冷,委员们尚未从迎新晚会的处罚中走出来,考试周却如期而至,繁忙的考试准备让值班室长时间没有委员值班,我向部长申请前去值班,倒不是因为多么热心,哪里不是学习场所呢。
抱着书走到值班室时,推开门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谢黎容。
“学长好。”我垂下眼眸,有些拘谨。
他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我,笑了笑点点头“来拿什么东西吗?”
“我是来值班的,没想到学长在”我如是说。
“行啊,来坐吧,别站着了。”
这是第一次和谢黎容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大概是正在忙着什么,招呼完后就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我盯着书本却看不进一个字,暗恨自己的心神不宁,心中却如同喝了苦菊茶后的滋味,淡淡的,甘苦莫辨。
“你叫方衡香?”他何时抬起了头,“我记得原先你是下午值班的,后来怎么换了?”
他说的是王韵真和我换班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换班,成就了他们。王韵真退出学生会,他现在谈起,不知是否还没能全部放下。
“时间冲突,所以我找韵真换的。”
“哦?为什么偏偏找她。她好像也没有与你多亲密?”他仿佛有些好奇。
我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别紧张,你很聪明。”他轻轻笑了笑。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一笑让我心中又起了一丝波澜。
“明年准备留任吗?”他状作不经意的询问。
我抬起头,却看到他直入人心的目光,强势到不容许有假话。
“想。”我回答。因为有谢黎容,所以想留任,即使他于我远如天边皓月。
“好,那就陪着我一起吧。”
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学生会至他这一届,本有林冬薇接任,大一委员中王韵真也是活跃的翘楚,可如今二人均离开学生会,现在的委员大多资质平平,只是……
我抬头看向他,他看到我眼中的惊讶,微微一笑。我清楚,他知道我猜出了他的想法。也罢,既然敌不过他这一笑,何妨替他扛起这外表光鲜组织下的繁重。
从那里后,谢黎容经常让我帮他处理一些事物,二人相处的时候我很少说话,我们经常一起熬到深夜,然后一起出去吃夜宵,我看到了谢黎容有别于主席的另一面,他也会生气,会因为部员做事错了而私下里大发脾气,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凡人,与永远温和如水、远不可及的主席相比,更真实。
我更多的时候都是静静的听着,然后给他泡一杯苦菊茶。尽管我很少说话,但是我很享受看他的各种样子。
后来他说,“衡香,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也许是我尽管已经进入了学生会的权力中心,却依旧对权力表现的并不热衷;也许是面对外界开始传言的我与他的绯闻,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骄矜。只是尽他所愿去为学生会多做些事。
又是一年六月,谢黎容卸任学生会主席,即将大四的他申请了出国留学,这让学生会很多人很诧异,欢送他的那天晚上,学生会全体出去吃了一顿,男人们要了啤酒,说要借此机会不醉不归,谢黎容笑着应下,说了一句“衡香不喝酒,上一杯茶吧”。
委员们突然起哄,“主席,你出国去留下嫂子在国内放心啊?”
“还有这么护着的,一视同仁啊,要喝都得喝。”
“别起哄,别以为主席快出国了就那你们没办法。”
我尴尬的看向谢黎容,谢黎容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别闹,以后替我多照顾着点儿。”说完看向我,那一抹笑意突然让我眼眶湿润。
在这个夏天,我终于等到了我想要的。
后来谢黎容出国,我与他几个小时的时差只能利用深夜或清晨聊天,我们常开着视频做各自的事,偶尔抬头看看忙碌的他,就像是曾经冬日午后值班室一起办公的我们。我说“我把你的学生会弄好,等你回来。”
他越来越忙,我很少去打扰他,有一天他打电话过来,过了好一回才出声,“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喝你泡的茶了。”让正在惊吓的我哭笑不得。
身边的朋友分分合合,我和谢黎容却一直在一起,朋友说“当初以为你们会是最先分手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反而最长久。”我笑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等待的艰辛,只不过是相互包容。
后来我毕业了,他也回国了,我们一起去学校的学生会楼前,还能看到有学妹偷偷在他身后看着他,我噗嗤一笑,谢黎容有些脸红,揽住了我的肩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问。
“什么?”
“我在想七年前的我,肯定想不到当初在主席台上的人今天会和我在一起。”
我回头看他,二十五岁的他与十八岁的他相比,多了几分沉稳,却更有魅力。他没有说话,揽我肩的手紧了紧。我看着远方的天,七年的相恋,这一步步走来多是等待与包容,也许恰如苦菊茶,苦中融着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