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的地方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可怜。我家住皖北,求学于江城重庆,辗转工作于帝都,最终卜居于天府之国。
如果呜呜铁笛声飘之地,皆可计为我所经之处的话,也算辗转了半个中国,绵延了数千华里吧;如果垂垂机翼飞掠之城,皆可算作我所览之邑的话,也曾横观了半个华夏,俯视了近百座城池。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在当今之世,这样的“壮举”已是稀疏平常之事,如果据此作为自己的游历之地,只能是好友之间的玩笑话了。
在机翼和铁笛所辐射的三维空间中,有着奇绝险秀的长江三峡,有着波光粼粼的洞庭湖春,有着悠悠千载的阆中古城。
卓文君曾当垆卖酒,吕洞宾已驾鹤而去,神女峰仍忘穿云雨,遍地是冒险和神话的荆楚大地与巴蜀之国,在古代是无数的北方人魂兮梦兮牵绕之地。
他们或解缆轻舟,或买驴南下,或挑灯夜行;然而无论采用任何一种出游方式,在当时的背景下,都需要用最原始的脚步来丈量这广袤的大地,耗费相当可观的时间来缩短空间上的限制,为此几经风雨,几历寒暑。
然而只有蜿蜒千里的脚步踩实了每一寸土地,奔流不息的汗水沃养着每一株野草,踏着前无古人的道路,采撷从未有之的美景,无论明日所宿何处,管他前途是吉是凶,有景则临渊烹茶,坐地大嚼,无景则掸落风尘,束囊启程;如此观遍自然的千百奇特,历尽异域万种风情,方能无愧人生,不虚此行。
我薄读了几本书卷,却在心中深镌了这种感悟。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我所历之地,全是求学谋生之必然,几无一处地方是任心之所向。如此,从我成年算起,竟是虚度了近十年光阴。
小学时代听过一首流行歌曲,不知道歌名,只记得电视中有个帅气的哥哥唱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钱的时候却没有时间”。歌词直截了当的阐述着金钱和时间的矛盾,生存和自由的对立。由于曲调欢快,朗朗上口,加之课本中有一篇描写《桂林山水》的课文,于是儿时伙伴争相传唱。然而其中的无奈又岂是垂髫小儿能够理解的,小孩子才不管那么多,只把桂林山水当成了儿时的一个不可及的梦。
在中学的地理课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西双版纳这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毫无缘由,像是刹那间捕捉到一缕前世的记忆,感悟到了从轮回罅隙飘来的一丝妙谛。这个名字深深的吸引着我,此刻我仍能回忆出地理课本上那篇彩色的纸张。我至今不知道西双版纳是什么含义,但是四个让人毫无想象的汉字,在我的心中竟然幻化出一个如此美丽又充满遐想的空间。从那时起,西双版纳就成了我的梦幻之国,里面住着我热恋几世的姑娘。
渴望远方的梦想从小就被埋下了种子,随着阅读的书卷堆积的越来越多,心中的渴望之树也伸展的枝繁叶茂。总盼着自己长大后,能亲历一番儿时的梦幻国度,或许能感应到来自于前世的呼唤。然而毕业之后,为求谋生,辗转各地,漂泊无处,终于深陷职场。中学时读过一首《击壤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我才不要做老农呢,我那时这样想。然而直到工作后我才突然明白,无论是古老的农耕时代,抑或是当今文明的商业时代,主体的劳动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说日出日落是上帝安排的作息时段,那么当代文明所缔造的夜半灯火只怕已触犯了上帝意志,然而,却不知上帝是喜是悲?
我曾经感受到这份凄凉,写下了一首小诗:
前生汗沃南山陲,今世身疲职场深。
千载悠悠本未变,俱是朝出暮归人。
从“帝力于我何有哉”可以看出,击壤的老农是怡然自得的。是啊,帝王的存在对我有什么作用呢,我只是日出日落按时耕作而已。我祖辈传下来的这二亩良田,是来自于大自然的馈赠,帝王是何人呢?关乎帝王何事呢?然而他却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农应该世代居住于此地,从小受长辈的影响,耕田凿井是他们的全部,他于是身心一致的投入到祖辈未竟的事业中,他不渴望远方,因为不知远方。而我,一个从小被告知着远方的美丽与梦幻,而却只能日出日落辛勤耕作的现代文明时代下的“老农”,又是何等的矛盾与无奈?老农累了,擦了把汗,眺望一下了远处的碧海蓝天。而我的头顶只见隆隆的空调机柜与簇拥着的白织灯盏,不远处的窗外,是遍处雾霭阴霾的天空。
去年的国庆节,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大理游玩,当作对老婆的歉意,对没有蜜月旅行的补偿,因为我们两家相隔千里,本就仓促的婚假大半时间却花在了跨地域的仪式上;加之我是在金庸和琼瑶影响下长成的一代人,他们不遗余力的对大理倾注着才情,也同时感染着我;加之听过让很多上班族暗自泪流的郝云的歌;加之一个已归来的朋友的推荐;加之另一个家住大理古城的朋友的盛情邀请,总之是非去不可了。于是我在中国人最闲暇又最烦嚣的时刻,飞向大理,飞向已经织好的牢笼,我已准备好自投罗网。因为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大理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碧蓝,澄净地像是小孩子的善良的心。白云或点缀,或萦绕,或卷或舒,在寥阔的苍天中自由自在的追逐。让我想起了儿时一次不经意的抬头,一簇巨大的棉花糖似的白云恰恰飘扬在我头顶区的晴空中,周围一碧如洗,像青色的天花板上唯一镶刻的钻石。人生中总有几次放眼让你终生难忘,那一次大自然给予的美的震撼让一个孩童也怔立良久。那时的我如果预知了现在的境况,肯定不会因为同伴的呼唤而去游戏,让我再看一眼吧,以后可能会永生难见。在大理的全程一个多小时的旅游车上,我几无一刻时间不在注视着那片天空,寻找着那份美的感动,寻找着那个仰望天空的孩童。
洱海无疑是美的,优雅又安静,像一颗遗落尘世的巨大琥珀,我曾长时间地坐在海边的青石上,让微风吹拂着那烦躁的头颅,让细浪涤荡那踏遍尘土的双足,洱海像一个恋人,抚慰着无数颗渴望宁静的心灵。
然而在洱海的一角,我第一次看到了现代文明凛厉地入侵,不同于城市中的车水马龙对个人生活的入侵,因为城市生活对我而言本就烦扰。但是这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面对着现代文明挥舞着张扬的旗帜,从儿时搭建的城堡,伫立了数十年,顷刻就坍塌了一角屋檐。我们环湖而游,发现人口最多的地方,洱海被撕裂的伤口也就最大,人类是大自然的病毒,从陆地传染给天空海洋,也必从自身传染给子孙后代。夜晚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哗哗声,是海浪的声音,是洱海在哭泣。
在归来时,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有人说航空公司临时抽调了我们的客机,将去往西双版纳的游客接走后,再返程把我们送回成都。老婆建议也去西双版纳游玩,因为她有个堂哥就住在那里,多年不见了。不去了,太远,没时间,我有点疲惫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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