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南方天气阴冷潮湿,来送殡的人们接二连三的把雨伞递给竺,她机械地收着,裤子上全是雨水浸湿的痕迹。林躺在内屋的冰柜里,少有的安静。
林的母亲已经哭晕了无数次,再没有力气赶走她。三十分钟前,林的母亲用恶毒的眼神和语言凌迟着竺,甚至还动手打了她。长指甲划破了她苍白的脸庞,连续的推搡让她跌坐在地。旁人都冷眼旁观,没人阻止。
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整理被弄乱的头发,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火葬场的管理员是一个花甲老人,他正声提醒时辰。然后打开冰柜,同家属合力将尸袋包裹的林抬出来放在的推车上。这时,林的母亲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喊,林爸爸一直搀着她,一脸痛苦。
人群沉默,年轻的女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泪。大家都遗憾地看着推车上冰冷的林,但真正难过的又有几个。
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不见,过去的模样却刻在大家的脑海里,只能从回忆里追寻她那活泼的样子。
竺满眼期待地看着那浅蓝色的尸袋,渴望它突然被掀开,然后林坐起来,用她惯用了活泼语态解释这只是一个玩笑。
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竺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那弓着背的老人面无表情地再次招呼人帮忙把林推到焚尸炉旁。费力地打开炉子的抽屉,再次把林抬上去。
家属再看一眼吧,说着把尸袋的拉链缓慢拉开,冰霜四处飞溅,林出现在众人眼前,僵硬的面庞没有表情。老人又面目表情地走开,到底是看惯了生死。
林的母亲再次晕了过去,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开。
没有人注意到竺,她慢慢地移动到炉子旁边,隔着铁板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林冰冷的手,握紧许久还是冰凉。然后她眼眸低垂。
到底是狠心地走了呢。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林被推进了炉子。老人看了眼竺,然后伸手拉下闸门,炉子立马轰隆作响。林爸开始撕着纸钱,扔进门口的火盆里,火光印红相片上的美人。她面带微笑,美丽至极。
人群开始离散,只有竺呆呆地站在炉子跟前,老人用很长的火钳用力捅进火炉里拨弄起来。竺马上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拜托轻点,她以前最怕疼了。
老人看了眼这个奇怪的短发女孩,回头接着用同样的力度拨弄着炉子。人都走了,没感觉的。
求您了。
老人叹着气,手上的动作慢慢轻柔下来。
二十分钟后,他把抽屉打开,打开侧面的铁片,用铲子将骨骼拨进盒子里。全程只有竺一个人看着,林爸依旧在屋外不停地烧纸钱,没有进屋的意图。
老人用小铲将大块的骨头敲碎,竺又拦下了他。
老人叹着气,用少有的力度拨弄着。
林的一些家属走进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黑色的坛子,那是林的舅舅。他和老人一起将骨灰一点一点的装进那个坛子里。
竺轻声离开。
一群人簇拥着那个坛子打着伞离开,唯有竺还在花坛边看着烧过的灰烬。南方有规定,人走后,要将他的东西烧给他,路上不至于太寒冷。
那个花坛里烧过多少人的衣物,又有多少人含着眼泪往里面放东西。
竺感觉雨突然停了,抬头看见黑色的雨伞,老人站在她身旁。有你这样的朋友,她这辈子也没算白活。
她是我的爱人。竺看着远方微笑着说道。
你们这样,所以她才受到惩罚。
我宁愿被罚的人是我,她是个多怕疼的孩子啊。
你的惩罚就是失去她。
罚多久。竺冷笑道。
你死的那天。
老人拎着一根木棍来回掏着那堆灰烬,烟子没了,人已经安全到达那边。
到了就好。
老人递给竺一团裹起来的红布,给你留个念想。
竺打开那块布,里面是一块小小的骨头,看不出是哪个部位,可是她知道,那是林的存在。
她紧紧抓着那块骨头,抵住心脏的位置。满足的微笑,笑出了眼泪。
老人陪着她站了十几分钟,把伞递给她,背着手离开。
哭声大噪,火葬场又来了客人。
雨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