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谈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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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混迹于尘世,疏于写作之道,俗事早已磨掉了仅有的一点灵感。如今拿笔,手抖脚颤,搜肠刮肚,难以成文。偶然看到网上有许多专门传授写作的课程,通过传经授道充实腰包。进去一瞧,鱼龙混杂,真伪难辨。细细思量,慢慢琢磨,它山的金子终究比不了当山的铜,求人不如求己。干脆厚着脸皮,缩着脖子,在各位行家里手,大咖神人面前舞舞大刀,弄弄斧子。大言不惭,谈谈自己的一些卑微之见,权当一家之言,徒增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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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特点,“形散而神聚”,或曰:“形散而神不散”,翻来绕去,叫法不同,但意思无二。“形散”指题材广泛,写法多样,又指结构自由,不拘一格。“神聚”,何为“神”?我认为中心思想,情感体验。如何做到“神聚”?感情必须要真实。这不仅仅是散文的灵魂命脉,也是写好一切文章的不二法门。没有情感的文,就如缺树少水的山,干瘪的谷粒,秋日的野草,湘西的行尸走肉,虽毛皮骨肉尚存,但没有气息,没有灵魂。

说到这点,还得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时说起,散文的前身,其实是诗歌。所以借诗歌谈散文,算是从散文的祖宗根源入手,挖了祖坟,开棺鞭尸,锉骨扬灰,歪打正着,瞎猫抓着了死耗子,应该没错。所以还是说说诗吧。

《尚书•尧典》中有言:“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话说到点子上,诗来自于歌,歌则纯粹是为了抒发感情。心中有了高兴,欢喜,抑郁,苦闷,彷徨,忧郁,爱恨情仇等诸多情感,便“形于色,发于声”。发乎性情,形成歌,唱出来,心中便舒畅了。所以周代设采诗官,就是通过了解大家的真情实感,监察得失,查漏补缺,借以施政。《诗》三百,孔子曰:“思无邪”,全为抒发真情。《毛诗序》也说:“诗者,志立所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散文,说到底就是诗歌的扩写,毕竟诗歌受到格律的限制,不能随意而为。而散文比较随意,可以恣意妄为,无所拘束。

散文与诗歌一脉相承,实为一个爷爷的孙子。两者的命脉灵魂,都在抒发性情,写出心中的真实情感,抓住了这点,便抓住了“神”。缺少了真情,无论词藻多么华丽,结构多么精巧,也如死人着华丽衣服,空有形而没有神,形容枯槁,终究是死人。又如无病之人张嘴,无论怎样呻吟,只是干嚎。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提到“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刘勰《文心雕龙》中也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只要有饱含真情,带着感情看物,看到的物才是活物,写出的文章自然草木含情,真诚感人。否则,虚情假意写不出好作品,“欲赋新词强说愁”,就是想破脑袋也写不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试问闲愁都几许?满城风絮,一川烟草,梅子黄时雨”这样的句子。

古今许多名文,抒写的都是胸中真情。屈原遭放逐,抑郁不得志又忧国忧民写《离骚》。司马迁遭宫型,忧愤填于心中写《报任少卿书》。李密进退两难,狼狈不堪之际,假祖母之情写《陈情表》。诸葛亮为报三顾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血含着泪写下《出师表》。曹植悲兄弟之相煎,哀骨肉之分离,托《洛神赋》抒胸中块垒。韩愈感于叔嫂抚养之大恩,恸于侄子早逝,写《祭十二郎文》。袁枚兄妹情深,妹妹早逝,痛心疾首,写出《祭妹文》……这些文章大多书写身边小事,情真意切,所以千百年来,为人称道。

我写文章,一般只写我心中的真实情感,爱就爱,恨就恨,哭就哭,笑就笑。这样写出来的文章,即使不能感动别人,起码也能感动自己。这就行了,管它能不能成为热文爆文,管它能不能受人青,管它能不能获得茅盾鲁迅诺贝尔奖,管它能不能流传千古,名垂史册。写文章的初始目的本来就是愉悦自己,其次才是快乐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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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到有情感?这个简单,真实。电影《功夫》里火云邪神有句经典名言,至今记忆深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也效仿一下:“天下文章,唯真感人。”徐懋庸说:“世上的言语,本无所谓奇警与平凡。一句话所以成为奇警或成为平凡,视其与真实的内容相符与否而定。”这话说到点子上,写散文应该实事求是,有什么写什么,切不可道听途说,闭门造车。任何真实的言论都能经得起时间的推敲,真经一样不怕火炼,美酒一样越陈越香,珍珠一样越擦越亮。而虚假的,挖空心思凭空杜撰出来的,虽像祥云一样变幻无穷,美轮美换,但终究会烟消云散。虽有阳春白雪的美,但缺少了下里巴人的实在。让人感觉根没有扎在泥土深处,虽枝繁叶茂,一阵风便会连根拔起。虚假的言论就如夏虫语冰雪,朝菌论夕阳,井蛙谈大海,痴人说梦语,纯粹是无稽之谈。

狄德罗也说过,“任何东西都敌不过真实”。写散文,一定要真实。用真实的故事书写真实的情感。曾经有个好友问我:“散文是不是可以适当虚构?”我坚决予以否定。写散文是在用我手写我心,我心是真实的,散文怎可虚构。回头看看,前面提到的几文,哪一篇是虚的?朱自清的《背影》之所以能长久不衰感动于人,就在于它是真实的故事,朴实的语言,没有半句虚言假语,它就讲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因为真实,讲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这样的事人人都经历过,似曾相识,所以才会引起大家情感的共鸣,读来情真意切,字字见真,字字含情,直入人心。还有朱德的《我的母亲》,平心而论,实话实说,朱德自小没念多少书,文风一般,词藻一点也不华丽,结构也不奇巧,可读来依然令人情不能自已,潸然泪下,为什么?就在于真实,全文拉拉杂杂,絮絮叨叨,如话家长,娓娓道来。母亲含辛茹苦,坚韧不拔的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曹雪芹的《红楼梦》,里面描写的那就是曹雪芹十四岁前的真实生活,虚构编造些情节可以,但绝对编不出那些细节,那种世家文化。

真实,还要不虚美,不避丑,实事求是,有一写一,有二说二。圣贤也可以放屁打嗝说梦话,小丑也可以修身齐家忠君报国,秦桧也写得一手好文章,“词学兼茂,才华卓绝”,聪颖过人。寇准也为了求官低声下气,生日时铺张浪费,并且为了升官发财迎合真宗,谎报祥瑞之事。在中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秦桧杀了岳飞,可谁又知道,杀死岳飞的真正罪魁祸首是列入宋史忠逗循吏中的张俊与张浚。人都是多面的,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只有不虚美,不避丑,写出的人物才丰满厚实,真实精彩。写文章不能像戏剧中画的脸谱一样,忠诚善良勇敢懦弱虚伪奸诈全都挂在脸上,这样写出来就假了,一假就泄了气,如人一样外强中干,空有一张臭皮囊。鲁迅在《阿长与〈山海经〉》中,既写出了长妈妈的丑,也写出了美,这样,长妈妈才是个活灵活现的人。

散文,是性情的自然流露,一定要真实。最原始的,最真实的,最能感染人,打动人。

3

那么,既然说到真实,有人会问,如何才能写出真实的情感?为什么明明写的是真实的事,读来却像假的一样?我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突然明白:细节!关键在细节描写!

关于细节描写,我想学生时代老师都反复强调过:“指抓住生活中的细微而又具体的典型情节,加以生动细致的描给,它具渗透在对人物,景物或场面描写之中。”这就是细节,通俗点讲,就是细微末节的描写,无论景物还是人物,抓住一点,精雕细琢,泼墨如水,这样所写之物才血肉丰满,真实可感。

松下幸之助“不放过任何细节”,写出的文章才字字戳心,长盛不衰。真实的细节,是艺术真实的前提,而真实又是情感的源泉,由此可以看出细节描写有多重要,“细节决定成功”,决非妾言。写一棵树,没有细节描写,它就只是一棵没有色彩,没有情感,朦朦胧胧的树。写一个人,没有细节描写,他就躲在毛玻璃后面,影影绰绰,不识庐山真面目,更如今天对着华清池看杨贵妃,怎么看都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写一件事,没有细节,就如“嗖”地一下飞来一枝冷箭,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如猪八戒吃人生果,食而不知其味,更如走马观花,只闻其香,不知香从何来。

“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好的艺术作品,都是细节的精彩呈现。《范进中举》中范进中举后,胡屠户见范进“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头替他扯了几十回。”一个小小的细节,胡屠户前倨后恭趋炎附势的形象跃然纸上。看看范进给胡屠户送银子时,“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简简单单的动作,将屠户贪财又虚伪的可怜相刻画得淋漓尽致,使人厌恶至极。《红楼梦》中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每当紧张时都扯出小孙子板儿磕头作揖。自然写出了刘姥姥怯懦紧张,无所适从的窘态。第八回中贾宝玉和林黛玉去看薛宝钗,临走时黛玉私下偷问宝玉:“你走不走?”宝玉正好醉眼迷蒙,便“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不看后面黛玉为宝玉束头发戴斗笠,光这糊里糊涂中的一句话,便令人热泪盈眶,一切尽在不言中。史铁生《秋天的怀念》中的母亲,每当“我”发脾气时,“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当我看着窗外的秋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挡在窗前”,无须多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这两个细节,便已令人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哽咽难言!还有孔乙己的长衫,奥楚蔑洛夫的大衣……

这就是细节的魅力!余世维说“完美体现在各个细节之处”,确实如此,得细节则得文章。细节决定真实,真实决定真情!我写文章,就爱运用细节,这也是许多文友谬赞我的原因。

4

现在说说结构布局,这个也很重要,好的结构,如好的骨架,粗布大缯穿在身上也能现出风彩。关于散文的大体结构,古人早就有定论,谓之“豹头——猪肚——凤尾”,短短六字,精辟至极。

豹头,指文章开篇要突兀雄奇,短小精悍,直入主题。“万事开头难”,“良好的开端乃成功的一半”。开头最好开门见山,点明中心。朱自清的《背影》,开门便见了山,点了题,“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正文自然水到渠成,回忆背影。也可以独辟蹊径,剑走偏锋,迂回进攻。汪曾祺的《昆明的雨》,开篇不谈雨,却从一幅画谈起,由画引出昆明的雨,散淡自然。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我认为写文章开头最难,源头开好了,清水自然源源不断而出。

猪肚,主要指主体部分,像猪的肚子一样要有内容,能支撑体现出感情。这里主要体现散文“形散”的问题,所谓 “ 形散 ” ,主要指散文的取材十分广泛自由,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形散还指它的表现方法不拘一格。组织材料,结构成篇也比较自由。如何让纷繁复杂的材料有序组织,这点最难。师陀有言,“散文忌散,散文贵散,”如何拿捏分寸,恰到好处。关键还在于“神”,即中心与情感,我认为应紧紧围绕情感中心罗列材料。情感如一条河,从源头(开头)流出,所过之处,自然草木丰茂,鲜花盛开。《昆明的雨》的主体部分依次写了门前肥大的仙人掌,随处可见的各种菌子,黑红的火炭梅及卖火炭梅的苗家女子,带着水珠的缅桂花及房东母女,莲花池边小酒馆和朋友雨中小酌。乍一看有点离题,处处无雨,慢慢品味,处处围绕着雨。好像处处在写雨中的风物,细思之下,又处处在怀人。文章信笔所室,无拘无束,看似很“散”,但通过对昆明生活的喜爱与怀念这一情感线索,将零散的材料贯穿起来,鲜活立体地写出了一个“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昆明雨季。再来说说沈从文的《街》,全文像电影镜头一样,闪过一幅幅画面,有飞着的鸡、跑着的猪、撒尿的小女孩、织束腰板带的母亲、抹脂擦粉的新娘子、喂奶的哭泣的烧纸的老妇人、嗥叫的狼……热闹之下忧伤寂寞的气息扑面而来。

写文章一旦确立了主题,定下了感情基调,与之相关的内容自然纷至沓来,源源不断。紧紧围绕了主题情感,就不会出现“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问题。

凤尾简单,主体部分情感的大流奔涌而来,结尾自然流光溢彩,水到渠成。不用刻意琢磨,顺其自然,在东篱下采了菊,一抬头,便自然而然“悠然见南山”了。写了景,怀了人,“我想念昆明的雨”,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说到最后,写文最好不要囿于格式,墨守成规,固步自封,还应当随性而为,如水一样“随物赋形”。《红楼梦》中黛玉教香菱学诗时说过:“若是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苏轼说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止,文理自然,恣态横生。”也就是汪曾祺所说的“为文无法”,但只有熟悉格局,才能做到汪曾祺式的“苦心经营的随便”,“随心所欲而不愈矩”。如武功一样,练到炉火纯青,便看似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但处处有剑。我们刚刚说过的《昆明的雨》,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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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说语言,在诸多注意事项中,语言相当重要,举足轻重。语言是情感的媒介,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感天动地的情思,如果没有精彩的语言,也如哑巴吃黄连,茶壶煮饺子,说不明白,道不出来,干急没奈何。

语言,和人的性格密切相关,高雅之人文风高雅,平和之人文风温和,幽默之人文风幽默。不管如何,我认为散文的语言平淡通俗简练为上,这点很难。前面提到的诸文语言都平实简练,如拉家长,并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世骇言,而能直入人心,感人至深。我们都是平常人,就应该用平常语,没必要如白居易一样“妇孺儿童皆知”,但应该大部分人能懂。更没必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如贾岛孟郊一样呕心沥血,昼夜推敲,早晚苦吟。那样未必太辛苦了!且写作的美感全无。好的散文,语言平实,但蕴味十足,如听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漫不经心地诉说陈年旧事。如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中:“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平平淡淡的叙述中,作者的寂寞,孤独,看到月亮的欣喜,与怀民的情谊,尽在其中。

散文还应该用散文化的语言,散一点,轻松随意一点,长短句,四六体,骈句,散句,平句,仄句,古文,白话,书面语,口语,官话,套话,普通话,方言,名言,警句,成语,歇后语,雅词,俗语,比喻,拟人,十八般武艺,生旦净墨丑,尽管亮相。邓小平说过:“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只要能表情达意,即可!别人连“火车快得就像一列火车”都敢写,我们怕什么。散文不是在写悼文,不要搞得那么沉重谨慎,还应该活泼幽默。刘姥姥为何能成大观园中的香饽饽,就在于她土里土气,与众不同的言行举止,幽默风趣,高雅斯文的豪宅深宫也因刘姥姥的存在而风生水起,意趣横生,多了些人间的烟火味。鱼群中混入一只泥鳅,可以使鱼群活泼生动起来。我们看王羲之的字,粗看来参差不齐,细看却如老翁携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因此行文中可以用多种句式,大胆说笑调侃,任意插浑打科,随便放屁打嗝。我们读老舍汪曾祺梁实秋雪潇的散文,可以感受到这点。

当然,运用好语言的关键还在学习积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积累得多了,书到用时,自然无须踏破铁鞋,到处寻觅,信手拈来,皆为妙语。写完之后,还应该让语言文字沉淀沉淀,酝酿酝酿,相互认识协调一下,这样那些与大家格格不入毛毛剌剌的不法分子自会跳出来。说起这点自己有点心虚,本人写文,不爱修改,随意看一眼,潦潦草草,走马观花看一遍算是自我安慰了!

以上便是我自己三十年学习及一年写作的一些体会见解。本以为无话可说,列几条干货,像别的培训机构一样弄个八股文格式,再指导一下标题党博人眼球的伎俩。无奈自已才疏学浅,没经天济世之才,干脆“我手写我心”,谈谈自己的粗陋之见,也算不违天地良心。不当之处,权当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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