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关闭电脑，趴在了桌子上，用手遮住了脸，心里倒数了十个数。此时眼睛才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痛楚，待伊万对此麻木了之后，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伊万用力地揉抓着一周未洗的头发，他想将头颅撕裂，因为那里面满是不属于他的事物和规划。他用手托住下巴，直到觉察到手心里传来的一阵温暖，面色终才放松下来。

        不知明暗度的黄色光晕从身旁的百叶窗飘了进来，伊万无法藉此判断如今是日出还是日落——无法判断出这里是高里科长的朝南的办公室或是别林科夫昏暗的文档室，他也不在意——反正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群混账东西！尽给我安排这些苦差事儿！”

        三周前，最高检察院对包括副总统在内的一大批高级官员进行弹劾，并出示了大量罪证。伊万的上司及周遭的人都离去，为军方的一位大人物收集正面证据。而伊万被留了下来统计军事资料，以备新一批领导层过目。

      伊万睁着眼，仿佛能感受眼泪血丝对眼皮的摩挲。真是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大脑皮层会对头骨作用一样，他心里想道。

        他使劲的抖了抖肩，似乎是要将疲劳一股脑抖出，并打开了电脑准备好文案，再次开始工作。

        打开文件后，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一张图片。那是一艘极为普通的铁甲船，正停泊在港口内。其右下角的文字吸引了伊万，他在心里默念。

        “核！”伊万一震，这艘船里有核弹！一旁注明的原因是:本潜行于太平洋底的扎勒姆核潜艇正进行大修，其核武器竟被存放在了这样一艘船上。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核武器作为国家的战略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怎么可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放置呢？伊万愕然，背上沁出了冷汗。

      此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凉风，也许来自他的心里，伊万不禁打了个激灵。那艘船在军港内似乎极其平凡，但伊万却手脚冰冷。

      他感觉他的心脏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进入了一个繁奥的祭祀仪式中，低吟的咒语在耳间回荡——人们在祭拜“科技”，并从中获得力量。人们得到了一把钥匙，可以开启一扇既通往天堂又通往地狱的大门。

        伊万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艘船，想道，这可是核啊！万物难及的伟力呀！伊万仍旧记得幼时在课本里看到的那片蘑菇云，高耸云天，直入重霄，它是人类种下的最大的“蘑菇”了吧！而且是最具毁灭性的一朵。

        毁灭！伊万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对个体来说，它的力量无法估计；对世界来说，它的力量难以想象。它就如同死神的镰刀，架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人类引以为傲的头脑、精神和灵魂都无法抵抗它，如同一只蝼蚁。

      人类的伟大何在？为力量所压制了吗？

      伊万长吁了一口气——这玩意儿是个祸害。

      随着页面向下滑动，大部分的文字信息出现在伊万的视野里。军方后勤部的一批骨干人物被检察院起诉，似乎如此做的人是不详知内情的普通士兵。

        “什么呀！这可是核弹！混蛋！”伊万气急败坏的叫道，“这样不是谁都可以得到了吗？我都可以……”伊万一阵嘀咕，话语突然停顿，接着又开始嘀咕。

        “我……也可以，只要下达老高里的命令，应该是能够将这艘移出军港的——普通士兵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然后可以找借口让士兵上岸，我就能得到它了！”

      伊万面色潮红，抖了抖肩，仿佛真的将疲劳抖散了，仿佛身上有无穷的力量。

      “我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将核弹与别国交易，实在不行，总会有人感应趣的……到时候，核的力量就会转化成征服的力量！统治的力量！”

        “我将成为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之一，对他国核威慑，甚至就任‘护国主’！”伊万手舞足蹈，欢喜地说道。

        忽然，从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鸣声。伊万的话语戛然而止，四肢似乎又变得僵硬。他脸色难看地坐回了椅子上，无力地拍了拍大腿。

      “底线！我的底线！我怎么能生出卖国的念头呢？我怎么能做出这类危害他人的决定呢？我的良知！我的良知！”伊万双手抱住了头，嘴里不停地嘟囔道。

        “我若是这样做了，那么我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将来的鲜血不知会汇成多少条河流，流向我内心的空洞，撕扯着我的肺腑；不知会有多少片土地变成魔窟，不断地折磨着当地的人们，直到他们死去，世世代代的离去。”

      “但这与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谁会疯狂到如此地步？我只不过拿了某项小科技，换成其它东西而已，后果应该不会很严重。”

        “可谁能保证不会有万一呢？谁能制止凭此发动的伤害行为呢？我会是个沾满血的恶魔，永世为万人唾骂，死后也不得安宁。”

        伊万觉着自己的灵魂正被两人人格拉扯着，剧烈的疼痛从他的五官间扭曲开来。一方似乎来自天国，是众生集念幻化而成的对抗恶魔的天使；另一方似乎来自深狱，是挣脱锁链镣枷的发泄仇怨的野兽。而伊万正在二者之间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钟便会被一方压灭。

        一道粗气从他的口中呼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烙印在他的瞳间，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我自己也不属于我“自己”了吗？

        他行走在自己荒芜的心间，想找到一处“自己”真正掌控的区域，去做一个“自己”的决定，但他失败了。

      “ 难道我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做主了吗？只能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麻木下去吗？人，伟大的性灵啊！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伊万觉得体内有着一股血液像冲向眼中，仿佛是要喷射出来，烧灼着面前的空间。

      是啊！命运啊！他人的命运和我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一股骄傲感于伊万的心底油然而生，他不自觉地把头颅抬高了些许。 或许从前他需要仰望高楼，如今他的眼前已无生灵，他直接注视着满天星辰。

        伊万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拿不拿核弹对他来说是件容易的事，既然是件容易的事，何必要马上想着去做呢。

        我得好好享受这样的权力！伊万想到这里，便发觉身体围绕着一股气场，比他之前的任何时刻感觉更痛快。

        叮咛——一阵急促的电话声轰击在伊万舒坦的心情上，他被吓了一跳，然后马上接听了电话。

        “喂！这是军事资料统计部！”伊万故作镇静地说道。

      “伊万，事好了吗？”这股倨傲的味道让伊万一下辨认出这他的上司——高里——一个压榨员工的老特工。

        “嗯……快好了，A库到V库的都已经整理好了。”

        “不必了！K先生已经撤销对大人物的诉讼了，风波快过去了。”

        伊万一惊，K先生是检察院的幕后人物，  没想到这场国家高层的变动是出于权力斗争！

        而且，领导层要回来了！后勤部的大人物也会回来的！

        可是，我的核弹！

        伊万感觉如坠冰窖，周围的冰锥戳在他的心上。他的权力便如同寒冬里的火把一样，也许会走向终结。他感觉他的影子越来越长，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之际。

          时间！

        “那……要多久？他们多久之后回来？”伊万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约是三天后便会撤诉的吧！有什么问题吗？”高里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特工出身的他对此有着灵敏的感觉。

        “没什么，我清楚了。”伊万赶紧掩饰掉心中的那股落寞，平静地说道。

        挂掉电话后，伊万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电话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剥夺我的权力？伊万在内心咆哮道。仿佛身体里会射出千万发弩箭一般，伊万只觉得浑身紧绷，感觉一阵恶心。

        难道我连怒火都无法控制了吗？

        愤怒并未持续很久，他的眼神便显得迷茫了起来。

        伊万才发觉周围已经全暗了下来，此时他终于发觉已是夜间了。他扒开了百叶窗，向外看去。

        我到底该如何选择？ 是成为洒向沟渠的月辉？还是黑暗中崛起的阴影？

        这是我的归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