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次溺水,从河塘中失足掉入,不远处母亲就在井边洗衣服,我却没有呼救,喝了一肚子浑水,竟奇迹般地爬到了岸边。我浑身湿透地走回家,没让母亲发现,村里人问起也装作没听见,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悄无声息,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中学时,忘了是哪一年,家里兄弟们扛着锄头去山间挖春笋。两个小表弟吵着要回家,于是就由我领着他们先回去。经过一口井,小表弟跑过去玩,我还没说完注意安全,其中一个就已经一脚踩进了井里,噗通一声瞬间沉没,我头脑一片空白,呆在井边不知所措。谁知那个小表弟又四脚朝天地浮了起来,谢天谢地我伸手一把拉上来,抱在怀里。旁边另一个小表弟也吓傻了,拉着我衣角,走在回去的路上,变得异常的乖。后来想起这事,我还常常觉得后怕。
大学时学校有个变态的要求,学生必须通过游泳考试才能毕业。我被逼无奈,也是抱着克服心理障碍的心态,去报名了一个学期的游泳课。结果是虽然勉勉强强通过了考试,但还是不会游泳,不会换气,妈蛋。
关于水的回忆,尽是伤心不如意。
所以我对水总有种莫名的情绪,我知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但我更能感受到水也能随时威胁人的生命。所以你说它是善的吗?虽然老子是我的偶像,但对于这一点,我表示不服(其实老子的话并没有不对,他说善若水,并没有说水是善。但正如上文所说,对于水,这是个情绪问题,无关对错)。
水是否真的有情绪呢?
江本胜用拍摄水结晶的方式试图要证明这一点:水对情绪是有反应的。当水听到“爱与感谢”这样的词语时,呈现出来的水结晶是美丽的、圆融的,甚至是圣洁的,不管这些词是用哪一国的语言说出。而当水听到“混蛋”、“You Fool”、“气死我了,宰了你!”这样的词语时,却呈现出了一种破碎的、不规则的,甚至无法结晶的状态。
这个实验被江本胜不断实施、深入和扩大后,全世界似乎掀起了一股温暖、正能量词语使用的热潮,既然水都能对声音和情绪产生不同的反应,那么作为人呢?要知道,人的构造70%是由水组成的啊。这个实验似乎还间接证明了,为什么对植物人状态下的亲人不断说话,回忆温馨美好的过去,是有效的。因为美好的词汇不仅仅是对有语言理解能力的人有效,对没有语言理解能力的自然界最主要构成部分——水——也是有效的。
且不说,这个实验是否具有科学性(事实上已经证明该实验只是伪科学,披着科学外衣的鸡汤),单只说它的启发意义,水如果有情绪,那它的情绪是从何而来的呢?是物质的波动,还是人内心的波动?人的情绪又是如何而来的呢?是对语言的理解,还是对外物的知觉?对外物的知觉通过什么感知呢?光、空气、水、颜色、声音……水不管是不是有情绪,似乎都将影响人的情绪。
禅宗有一个著名的风吹幡动的公案:
"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坛经》)
其实,风、幡、心都在动,三者一体,离开风则幡不动,离开幡则风不见动,离开心则不知何所谓动。一如人对这个世界的观照,观察到事物的动,也映照事物的动,定义事物的动。而在对待水的情绪问题上,也许水本身不见得有情绪问题,但人对于水的看法,却有情绪问题。
读文学作品,有时候会读到对水的精妙比拟,比如“冰是睡着的水,水是醒着的冰”,这样的句子,总让人心动,继而爱不释手,永记心中。而水的不同形态,化成冰,化成雨,化成雾,化成泪,化成江海,化成血液;水的不同形状,或方,或圆,或角,或柱,或规则,或凌乱,千变万化的水,也就有了千万种不同的感知。
木心评《红楼梦》的诗,说:“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在这里,水似乎不但滋养了物质世界,也滋养着精神世界。那么,有没有人想过,水自己的精神世界呢?还真有。
水想活着,它走向太阳又哭着回来,
水想活着,它走向树木它们燃烧它又哭着回来,它们腐朽了它哭着回来。
(特德·修斯《水怎样开始演奏》)
原本只是水的形态变化,被太阳曝晒化成气体又凝结成雨落下,被火焰燃烧化成气体又凝结成雨落下,被微生物吞噬又流经生命变成水质,而在诗人的眼里,水亦经历了轮回之苦,焚身噬骨之痛,所以水会哭,它哭着走向太阳,走向树木,又哭着回来,回归本身的姿态。你如何说,它是没有情绪的呢?
水的情绪问题,一如人存在的意义,也许是个无解的答案。如果有,答案也必不在科学的证明之中,而只在文学的感知之中。也许人的内心,才是水情绪滥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