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景色是很秀丽的,即使是在秋天也可以说是山明水秀,二十四桥的旖旎与诗意,吸引着无数的迁客骚人,‘杜郎俊赏’,‘桥边红药’,时时从游人口中吟出。李长风还是很喜欢扬州的,他虽奉旨随军,但在军中并没有职位,只是作为史可法的幕僚来此,闲暇时间很多,便醉心于扬州的山水之间,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史可法也没怎么管他,虽然李长风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督师充满敬意,钦佩他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怀。这年的除夕他在独自一人在屋中度过,在东关街上买了豆腐卷,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还有一壶琼花露酒,他原本是好酒之人,自从那次在艳春楼喝得大醉后,便对酒没什么兴趣了,此时独在异乡又恭逢佳节,不免心痒。想到去年除夕夜在山海关和众军士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忽然传令兵传令出征,众军士怨声载道,虽然最后得胜归来,也不如现在自己在这暖阁中吃着小吃,品着美酒心中舒坦。
过完年后便是春回大地了,但是很明显史督师没有心情去欣赏扬州的烟花三月,他一直很忙,经常召集一些将领文臣商讨事宜。李长风有一次看见他散会后大发脾气,咒骂着说道要杀几个人,把首级挂在城门上,好让其他人看看不忠的下场。李长风虽然不太过问军事,但也知道事情越来越严重。到了四月份,扬州城已经戒严,出入盘查的很紧,没多久,城外便出现了一支军队,那是李长风熟悉的旗帜,熟悉的军服,李长风知道清军已经打到扬州城下了。史可法的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李长风看见他真想绕开,城外的劝降书一封一封的射进来,史可法看也不看便付之一炬。李长风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与日俱增的清军,心中也是万分焦急,突然豪气丛生,自言自语道:“我敢站在这里面对这如狼似虎的清军,你却不敢。”显然,这句话是遥敬那位助纣为虐的侯公子的。
这一晚,史可法的官邸在一番争吵后恢复了宁静,李长风远远的看见他一人独立院中,形容十分憔悴,又想到自己作为幕僚,未能帮到他什么忙,微感愧疚。忽然,门外又吵嚷了起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叫到:“我们要见史阁部。”李长风正纳闷什么人如此无礼,接着便见到一队士兵涌入,领头的两人李长风认得是总兵李栖凤和监军副使高歧凤,只见李栖凤向史可法拱手道:“史阁部大人,不是我等贪生怕死,清军十万重兵压境,扬州守军不过两万,江北四镇兵马俱无响应,大人您向朝廷告急的血书也未得响应。依末将看,大人不如以扬州城献豫亲王,大家…”“住口”史可法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为朝廷大臣,启肯偷生为万世罪人,吾誓与扬州城共存亡。你身为战将,出此大逆不道之语,是何居心?”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连李长风也心头一热,也明白了这两个人想要让史可法投降,自己也好活命。李栖凤又道:“如此末将只有得罪了。”向身旁士兵一招手,四名士兵将史可法围住,史可法大声呵斥。突然青影一闪,两名士兵齐声大叫,已见李长风夺得一把单刀挡在史可法身前。李栖凤叫道:“拿下了”,说完与高歧凤退到一群士兵之后。李长风道:“大人暂且退开。”说完便提刀与十余名士兵厮杀起来。他惯用的是剑,只是刚学武时也曾练过一段时间刀法,即使如此,那十余名士兵也难以抵挡,片刻便被李长风打死打伤七八人,接着又有一堆士兵扑上。
这时院外有人大呼:“快,保护史阁部!捉拿叛贼李栖凤!”李栖凤与高歧凤心知不妙,拔腿便跑。一阵糟乱后,扬州知府任民育和副总兵马应魁带兵赶到,向史可法请罪。史可法夸赞两人几句之后,对李长风道:“扬州城早晚会破,我已决意一死,但却不能落入敌人手中,到时若是情势紧急,我要你立时取我性命,免受侮辱。”李长风大惊,忙道:“大人何处此言,扬州虽然被围,但突围尚有希望,大人何不留得有用之躯,以图后日。”史可法摇头道:“如此世界,生亦无益,不如早做决断。”李长风默然无语,心想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史阁部是朝廷柱石,需保他周全。当夜,李栖凤和高歧凤率部降清。
每天都有人逃走,余下的人继续在绝望中坚守。几天后之后,城墙被红衣大炮轰塌,清军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大势已去,不存在任何希望了。知府任民育郑重地换上官服,端坐朝堂,静待来敌,副总兵马应魁身披白甲,背后书“尽忠报国”四字,亲自挥刀与清军巷战。督师府中,十九名文官各执长剑守于督师府门前,屋内,史可法缓缓地抽出宝剑,径自往颈部抹去,李长风一跃而入,以一枚铜钱击落长剑,将史可法强行拖走,后面十九人执剑跟随,齐向清军力量薄弱的东面突围。扬州城里的每一处都在厮杀,百姓和士兵并肩杀敌,喊杀声,惨叫声和哭声不绝于耳。
一队清兵迎面而来,李长风与众人拼死抵抗,史可法大叫道:“吾督师史阁部也。”李长风大急,心想自己未必不能护他出城,但此人自杀不成还要送死,真是不可理喻,但也不禁佩服他的气魄。这一声大呼又引来了一群清兵,李长风奋力拼杀,不觉间已发现身旁史可法已被清兵掳走,那十九人尽数被杀,无一生还,心中凄凉。好在史可法一走,大部分清兵也都跟着走了,剩下一小队人马围着李长风。一骑兵挺枪刺来,李长风夺下长枪,挑下马上之人,翻身上马,长枪横扫,向外突围。李长风杀红了眼,心中只是想着我不能死在这里,还不能,每一枪刺出都是一声惨叫,渐渐向城外逼去。
阻拦的清兵渐渐少了,背后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李长风终于杀出了扬州城,腿上和腰间各挨了一刀,肩头也中了一箭,胯下战马也是伤痕累累,比之洛阳城的那夜,更是凶险百倍,足下一蹬,纵马向南奔去。入夜后终于来到瓜州古渡口,一条船刚刚离岸,忙大声叫到:“船家,等等,请渡我过江。”那船家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岸边呼喝,吓得不敢掉头,只听船内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船家,把船开回去吧,我付你十倍价钱。”那船夫才畏畏缩缩的掉头回去。李长风滚下马来,朝小船跑去,突然一跤跌倒在地,一个儒生走下船来,将李长风扶入船内,跟着将马匹牵上小船。李长风往船舱内一趟,便再也无力爬起,好在他是习武之人,这些伤痛到也忍得住。看见船舱内有三人,两个中年男子,都是儒生打扮,一个约三十岁出头,面貌丑陋,另一个则丰神俊朗,一袭白衣,也不过四十岁的样子,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淡黄色的长衫,莹莹可爱。李长风向三人拱手称谢,三人回礼。那少女拽着那年长的白衣儒生的衣角,说道:“爹爹,他伤的好重啊,你快给人家看看。”李长风看了一眼,见他父女二人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那白衣儒生过来把过李长风手脉,只轻轻一搭,便问:“兄台是武林人士?”李长风点点头,其实他虽然身有武艺,却并不能算武林人士,只是此时伤重,无力解释。那儒生点点头,道:“虽然受伤不轻,但无性命之忧。”说完便撕下一块衣衫替李长风包扎伤口,手法敏捷,一般大夫也难以比肩。李长风谢过,问起二人姓名,那年轻的儒生叫蒋山佣,那年长的儒生叫傅青山。那少女也接口道:“我叫傅凝香。”李长风并没有问她的名字,初次见面便无来由的问女孩子家的姓名,实是不大礼貌的举动,但听得那少女如此说道,便微笑着点点头。接着那年轻儒生蒋山佣向李长风询问身份来历以及受伤原由,李长风据实相告,那二人得知扬州已被清军占领,史可法被俘,连连叹气。傅青山向蒋山佣道:“老师,扬州一破,估计清军接着便会渡江,应该有所应对了。”李长风这才知道那年轻儒生竟然是那年老儒生的老师,真是从未遇过的怪事。只听蒋山佣道:“弘光皇帝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朝中奸臣弄权,四镇拥兵自重,不听调度,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只有依靠江湖义士,共举抗清大旗。只是时间仓促,我们还没有准备好。”那傅凝香问道:“满清鞑子不过几十万人,我大明有上亿子民,为什么要怕他们。”蒋山佣答道:“满清蓄谋已久,士兵骁勇善战,现今掌权的摄政王多尔衮更是雄才大略,而大明人心不齐,各路军阀割据一方,不听号令,打仗却往往望风而降,清军之中十之七八都是汉人。”李长风心想此人见识倒是不凡。“最可恨的就是汉奸了,”傅凝香有些愤怒的说:“哼,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要是这些军阀都是像史阁部这样的大忠臣,何惧他鞑子?”蒋山佣叹了口气道:“时局如此,非人力所能左右。”
来到南岸后,在傅凝香的坚持下,二人将李长风接到自己宅院中养伤。傅青山开了几服药,傅凝香每日给李长风熬药换药,李长风的伤好得甚快。数日后,史可法殉难和清军在扬州屠城的暴行传了过来,江南处处人心惶惶。又过十几日,乘着大雾,清军夜渡长江,次日一举攻破李长风所在的镇江,李长风苦于身上有伤,虽对清军恨得咬牙,也只能躲在屋内。又过了几天,李长风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便想要去和蒋山佣告辞,这些天来,他明显感觉到傅凝香看着自己时,眼光中透露出的无限柔情,虽然心中感激,但想她少女情怀,初次和男人接触,难免春心萌动,自己可不能误了别人一生,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来到书房中,敲门进入,正准备开口,傅青山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回来,叫道:“不好了,清军已经占领南京了。”“南京城墙坚固,怎们会这么快就被攻破?”蒋山佣问道。傅青山气愤的道:“根本没什么攻城,弘光皇帝弃城逃走,钱谦益带领百官出城投降了。”李长风听他说弘光皇帝弃城逃走,心想以他的性格也是做得出来的,但做了皇帝仍然这样,只怕有些对不起这亿万臣民,心中又担心起师父等人,听完眼前这一对师徒的咒骂后,便上前告辞。那蒋山佣拱手道:“时至今日,我也不瞒李兄,我师徒二人立志抗清,已经联络了数千义士,兄台年少勇武,何不与我等共襄义举,也不负了这一身武艺。”李长风寻思,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做的又是抗清义举,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推辞,只是南京城破,不知师父现在在何处,是不是随福王出逃了,眼下还是先找到师父要紧。便道:“先生抬爱,我自当供先生驱使,只是恩师眼下下落不明,我当前去寻找,二位若有差遣,可往南京‘紫金客栈’找我,长风万死不辞。”他这几句话说得诚恳,蒋山佣点点头拱手道:“兄台言重了,望他日相见。”李长风拱手告辞。
李长风回到屋中收拾行李,想到终须去和傅凝香告别,转身出门,刚到院子里,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傅凝香来了,便停在了树荫下等她。他刚站住,那个曾让他有些期待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那秀丽的面容此时一脸忧愁,闷闷不乐,一股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傅姑娘你来了,我已经向蒋先生告辞了,正打算去和你说呢”,目光却不敢和她相接。
傅凝香嗔道:“你的伤还没好透呢,干嘛那么着急走,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多不安全。”
“你天天把我照顾的这么好,你爹爹的药又那么管用,我的伤早就好了,不信你看。”说完比划了一套燕青拳。
傅凝香脸露笑容,以长袖掩口,身如花枝颤袅,说道:“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师父”。
“那如果你找不到你师父,记得要回来这里。”
李长风微微一笑。
从镇江到南京骑马不过一日路程,李长风看见满大街的清兵耀武扬威,虽然愤恨,也是毫无办法,想到大明王朝最后这点残山剩水也被外族占了,心中一阵凄凉。原先的侍卫宿处早已住满了清兵,李长风心想师父多半是随着皇帝出逃了,便向一些百姓打探皇帝銮驾去处,连续查问了几天,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去到冒襄先前住的客栈,发现冒襄也早已离去,想要去找钱谦益问问,想到自己与他并不相熟,他又投降了满清,不便见面。这日晚间回到客栈,刚踏进正门,听到墙角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交谈,李长风随即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故友赵子宏,另一个依稀是昔日护卫旧识王成安,只是与他不是很熟,没敢确定,心下大喜,转过去与两人相见,看见两个剃着辫子头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此外还有个女子抱着个婴儿。那女子李长风是立马认出来是赵子宏的妻子宫女翠红玉的,只是那两个汉子却让李长风皱了下眉头才认出确实是赵子宏和王成安,心下也了然了。王成安面对着李长风,也看见他了,向赵子宏示意,赵子宏回过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李长风,身子一愣。其时清军拿下南京后觉得天下大势已定,便又开始强行命令百姓剃发易服,虽然百姓奋起反抗的着实不少,但此时南京城中已经是遍地辫子头了,见到几个像李长风这样的反而是少数,也难怪赵子宏会愣一下。
王成安拱手道:“李兄弟,你好啊,原来你从扬州逃出来了。”李长风冷冷的道:“孤臣孽子,比不上二位。”突然,赵子宏一招‘铁椎击秦’攻了过来,李长风哼了一声,叫到:“投靠了鞑子,还好意思用这招。”‘铁椎击秦’说的是秦时韩国贵族张良为报灭国之仇,在博浪沙以铁椎刺杀秦始皇的故事,历代引为忠臣楷模,文天祥正气歌有云: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所说正是此事,此招属华拳,招名与具体招式无关。李长风说话间已左臂撩起,自下而上,食指和中指刁住赵子宏手腕,指上一用力,赵子宏大叫一声,双漆跪地。其实李长风并无相害之意,只是赵子宏听他言语不善,害怕他加害自己和家人,想到自己和王成安武功不如他,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与他相识已久,虽知打不过他,但没想到在他手上竟走不上一招,而且人家只出单手,连身子都没动,当下又惊又怒,吼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充什么忠臣义士。这满大街的清兵,你去把他们杀光啊?”王成安道:“李兄弟,赵兄弟拖家带口的,不像你心无牵挂,你要当英雄,兄弟们心中佩服,但何苦要勉强他人,请念在昔日情分,放过赵兄弟一家,你若要撒气,就拿我王成安开刀吧。”
李长风又是冷哼一声,心想自己虽然和王成安交情不算深,但平时也不听闻他为人有多仗义,此时强行为赵子宏一家出头,只怕是想以此感动自己,好逃得性命,但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动手,只是气不过昔日交好的赵子宏突然下手,才想教训他一下,当下收回左手,指上带了暗劲,将赵子宏向后摔了一跤,赵子宏爬起身来又想上前相拼,被身后的王成安和翠红玉拉住,只得气的连喘粗气。李长风质问道:“莫大人呢?”王成安道:“皇上御驾去了芜湖,昔日同僚之中,只有李钟和杨孟东两人随驾,莫总管没有去”,李长风道:“那他此刻人在哪?”王成安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安的道:“莫总管于清军进南京城当天,在城楼横剑自刎了。我将他葬在牛首山宏觉旁,你若想去,我带你去。”李长风默然不语,不再理会身后四人,转身上楼,泪水已在眼中打转。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后,李长风走下楼来,已不见四人身影,结完帐后,径自离开。
其时城门尚未关闭,李长风牵马出城后,向南驰去,来到牛首山下,在月光下摸索到宏觉寺旁,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颗大松树下找到了师父的坟墓,坟前一木牌上书‘大明莫忠寻之墓’,不禁悲从中来。师父也死了,自己真的成了孤臣孽子了,可是师父为什么要死呢,是他要以身殉国,还是他累了,不想再逃了?当下在坟前磕了几个头,便纵马离开,也不管自己往什么方向,只是不停拿马鞭鞭笞坐下快马,反正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了,就让这匹马决定吧。
在月光下走走停停了一夜,不知不觉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远远地听见鸡鸣声,抬头看见前方有一个小村庄,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位老农已在田里锄地,下马走上前去询问此处是何地,那老农满口的南京乡下话,李长风听不大懂,两人连说带比划半天,也只是弄明白此地是王家村,李长风见老农衣衫褴褛,面容消瘦,便取出一锭银子送予老农,老农又是叽里呱啦一通比划,坚辞不受,李长风无奈,道过谢后,又慢步离开。
骑了没几步,转过一座小山丘,便看见浩浩荡荡的长江横亘眼前,江边浅水处一片片的芦苇,不时有水鸟从中飞出。李长风沿着江边走了一阵,忽见随风吹来一团团的白色絮团,仔细看才看清是杨柳絮,原来前方是一排杨柳树,今年春天来得格外的晚,所以虽是五月时节,但柳絮才刚刚飘落。李长风在一颗大柳树下系好马,靠着树坐下,看着缓缓流淌着的大江,还有在眼前如雪花般纷飞的柳絮,心里回忆着这几年所发生的一切,洛阳,迎恩寺,山海关,吴三桂,史可法…,只觉世事如浮云,还不如这眼前的江水和飞絮,也不如这清晨的清风和旭日,甚至感觉生死也没那么重要了。想到那日和韦小荑在北京城外柳树下结为金兰,又想到那日和她分别时飘落的梨花雨便似这眼前纷飞的柳絮,喃喃道:“这杨柳絮便是柔荑花序了,可是小妹,你到底在哪里。王成安说我无牵无挂,可我真的是无牵无挂吗?”他和韦小荑相识以来可谓是聚少离多,这两年来更是天涯海角各自飘零,就像这花絮,被风吹散后便再也难以聚在一起。可是他对韦小荑的思念之情却丝毫未减,饶是他把人情世故看得很淡,却始终放不下这心中的执念,只叹情之为物,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猝然,李长风一声长笑,抽出宝剑,一跃而起,轻飘飘的落在江边草地上,剑随心行,剑式潇洒运化,徐疾自如,凝重则渊渟岳峙,轻灵则惊鸿照影,剑气激起身边草地上的花絮轻轻向四周翻滚而去。熹微的晨光中,江水静静的淌着,柳絮无声的飞着,岸边的人,独自在风中舞剑,只有微弱的风声和长剑上偶尔闪烁出的剑光。
兴尽之后,李长风大汗淋漓,面露微笑,他刚刚乘兴而起,随心而发,居然自创了一路剑法,更觉自己看破世事,了无罣碍,一切不如随缘来得自在。寻思需得给自己的这路剑法起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什么高雅的名字,不如暂且叫他‘长风剑法’吧。
李长风登上身后小山丘,环顾四周,见南边是一个小村庄,北面是大江,东面是荒地,几里之外有一座寺院,西面是一片沼泽,散落着几处池塘,风景倒也不错,心想:我不如暂且在此住下,和村民们学习种田捕鱼。越想越觉得激动,勘察了附近地形后,选了山丘下一个避风的位置,决定在此结草庐而居。随后便拍马离开,一路打听后来到附近一个小镇上,先吃了一碗面条,从店家口中得知此地叫燕子矶,然后去买了一把斧头,一捆绳子,一口铁锅,一把菜刀,扛了一袋米,又回到小山丘下。这小山丘不过十余丈高,临江的一面是岩石,只生长着一些灌木杂草,南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李长风选定的住处是小山丘西北角上一处山体凹陷,离村落不远,此处地势比较高,不至于在雨季被淹到,旁边刚好又有几颗大树,多少可以挡一挡风雨烈日。把马系好后,去南面砍了几颗树,削去树枝后一根根搬到住处,在四个方位挖下深坑,将树枝依次埋好,又用绳子将许多树枝编成墙篱,依树干固定。日落时分,东边寺院飘来一阵钟声,李长风将一排树篱盖上棚顶,便已经搭出了草棚的样子,肚子早已咕咕叫,只是他忙得兴起,不愿停下,这时才取出火石起火,洗米做饭。这夜躺在草棚之中,心中安详,不久便睡去。
第二天去荒地上割了些茅草,铺在草棚顶上,又垫了一些在自己的褥子之下,给草庐安了个柴扉,便在树下坐下来休息。看着自己的草庐就此落成,心中欢喜,笑道:“今日我也做一回古人。”忽然想起自己曾答应蒋山佣师徒,帮他们共同抗清,便想回到南京和紫金客栈的掌柜打声招呼,又不愿遇见赵子宏等人,一攥拳头,自言自语道:“做人脸皮可以厚点,不能不讲信誉”。当下又骑马往南京城方向奔去。来到客栈,取出三两银子递给掌柜,告诉他若有人前来找他,可往江边王家村一寻,到时候另有酬谢。掌柜笑嘻嘻点头答应,李长风暗想:虽是乱世,银子还是好使的。在南京街上又买了一些物品,便即回到草庐。
过了几天来到村庄的农田附近,开辟了一些荒地,向村民买了一些蔬菜种子,并讨教了种植的方法,便开始种地,闲时便到江边练练剑,钓钓鱼,甚至有时候跑到附近的观音阁中听比丘尼讲经,后来又买了一条小舟,因为他实在喜欢一个人在江上漂流的感觉,有时甚至连夜不归。渐渐地和村民们熟悉了起来,他们说的话也基本能听懂了,李长风有时钓的鱼多,也会送一些给几个熟人,他们也会回送一些蔬菜瓜果。他本就是天性淡泊之人,相对于洛阳、南京的繁华,他更愿意独自面对幽林远壑,片石孤云。虽然他和韦小荑相处时心中欢喜,但时时想着讨韦小荑开心,处处提防自己别出什么差错,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倒是累的自己心神俱疲,全不似这段时间独处的轻松惬意,在这纷扰的世上独得一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