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又得搬家了。每次搬家易居，我最头疼的是满柜子、满箱子的书如何安置。搬家公司的人似乎不太爱清理满满一屋子、即使是打包整齐的书本。他们皱着眉头埋怨搬次书本总是伤筋动骨，劳累不消说，每次稍有不慎，打包箱未捆扎结实，书本就洒落一地。其实，我也是心疼和尴尬夹杂，总害怕他们会将书皮弄皱、书页玷污，想叮嘱打包慢一点，装箱轻一点，又担心他们嘀咕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给书装个纸皮箱也如此矫情。
攒书
我去北京上大学时，用行李箱装了二十多本书，多数还是高中时候看过的小说、散文集，包括几本似懂非懂的哲学读物、图文并茂的游记指南。大学毕业，开始清点家当，我才发现四年时间各种书籍竟然塞满了三个纸箱，单独搜罗出来准备送人的二手书，也是满满当当地装了两整箱。在北京工作后的几次搬家，已经将我收拾衣服、家电的功夫训练有素，可是我面对犹犹豫豫、挑挑拣拣还剩下的好几箱的书何去何从，仍旧一筹莫展。
学生时代，还是利用宿舍配套的铁皮书架。架子上陈列最多的除了教科书以外，就是应付各种考试的教辅，包括考研的专业课、公共课，教师证、导游证、翻译证复习提纲，还有老师随意推荐的学科著作、闲情小说或图画选集，我在地坛书市淘换的闲杂小说，在风入松、第三极买的学者随笔，还有当当、亚马逊入手的传奇故事、图文画集…它们塞满了不算大的铁皮书架，让无事串门的同学总会啧啧称赞，也满足着我坐拥书海的虚荣。
我当学生的时候自己挣钱不多，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好书总是要忐忑地看看封底的价签，再迟疑着是否抄下书名网上购买。所以，我最享受的便是从学校图书馆里“按图索骥”地抱回一大堆书的自得，我暗爽着又节约不少银子了，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码在铁皮书架上，寻思着终于可以畅快地看这么多好书了，又感叹着这些书匆匆翻过就要奉还，“书非借不能读也”，要哪一天也可以不问价钱，随便买书、随便看书，那该有多好。
开始工作的几年，我真畅快买了不少书，铁皮书架也早换作楠木材质的可拆卸书架。几年前觊觎多时的精装版选集，《鲁迅选集》、《契科夫戏剧集》、《普希金抒情诗集》我也是早早收罗。不过，“随便看书”的时间却少得不得了。我总得抽出时间收拾着不算太大，却总显得凌乱不堪的家，有永远擦不完的瓶瓶罐罐，拖不干净的木地板；会莫名其妙地接到同事、朋友、同学的电话，他们邀约着饭局，筹划着酒会；会意想不到地接到工作电话，手忙脚乱打开电脑，陷入各种表格数据…我总是充满遗憾，把打开的书页合上，轻轻叹口气，“等有时间再说吧。”
借书
我其实挺怕别人开口借书。每当有人拜访，看到家里琳琅满目的图书，称赞不绝之际，又扭捏着想借回拜读的时刻，我多数会潇洒一挥手：“我下次买一本送你得了。”有些朋友会连连推辞，有些却是兴高采烈。我兑现着我“赠书”的慷慨美名，朋友们一来二去也知趣地再少提借书的事。跟余秋雨《藏书忧》所提一样，怕借书，多少有“借出无回，索讨尴尬”的考虑，有书页“残缺破旧”的担忧，还有每本书多少留存点记忆，时间的味道也让它们的字里行间变得与众不同。
它们像我多年的旧友，彼此熟稔、心有默契，在彼此熟悉的位置，抬头即见、触手可及。我与它们有各种故事牵绊，或许早对它们觊觎许久，我兴师动众地“请”他们回家，给它们包好书皮、郑重陈列。或许，我与他们街头邂逅，心血来潮“带”他们回家，只为以后随便一躺、吊儿郎当就翻上几页。还有的书能牵出某段情愫、一片回忆，它们与人情有关，总提醒着我岁月里的往事浮尘。被人借去的是书，拔起的却是回忆。想想也挺可惜。
弃书
其实，我更恐惧的还是搬家前对旧书的清理。我知道藏书和扔书并不矛盾。书藏而不读，藏书也毫无价值。何况新家无法容纳书橱里太多的图书，它们将占据我更多的室内空间，让“可有可无”和“不离不弃”的暧昧把我弃书时的患得患失，折磨得体无完肤。
我说服自己，要重新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尝试与要舍弃的书本沟通，“再也带不走你们了”“新的主人更爱护你们”，却又开始安慰自己“或许以后还有用呢”，还在疑虑“那么多书在架又买不了新书了吧。” 它们是否也有感知的灵性，能让我脑海里浮现起关于与它们相处的点滴，让我带点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也许以后就有用了呢。我赶紧把装书箱压了一压，把横放着的书又调成了竖放。
不过，几次折腾后，我也逐渐明白，藏书并不是囤书，书多不代表着所有的书有价值，更不代表这些书都跟我难分难舍。好多书也需要在反复情理后，才可以显示出它们与我的关系密切，好些书在我的反复取舍后才能显示出它们的无可取代。这样想通以后，我对旧书的“断舍离”畅快不少，也根除了不少的患得患失。书架上剩下的书不多且精致，也许这才是我的“藏书”。
后来，我也尝试着用手机、ipad阅读书本。不过，突然发现当初的阅读快感竟然荡然无存！我还是怀念指尖摩挲过书页、鼻尖飘来油墨清香的感觉，带有点期待和好奇翻阅下一页，却又害怕囫囵吞枣、错过精彩章节…这样和纸质书的体验是原始且实在的，它好比我仍在忧虑，我下个月搬家前满当当的书架和几箱的书本。多少会让我浮起一点焦虑，可是想来也是带点幸福的富足：嚯，我竟然还有这么多书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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