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阿弥陀佛?”
“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什么是我佛慈悲?”
“没打死的要说对不起。” 老和尚说完,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坐在下首的小和尚,语气淡然:“徒儿,你可悟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着沉思良久,方才展颜而笑道:“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如此一来,徒儿你便可下山了。”
“是,师父。”
一
正所谓红尘因果缠绵,江湖恩怨难料,谈笑间拔剑抽刀肆意,对于这山下的世界多有期待的悟法小和尚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难测。
这不,才下山的小和尚刚走到山脚小镇就碰上了仙人跳。
而且不止跳财。
甚至还要跳色。
悟法小和尚站在镇子口的青石路上,穿着灰白的僧袍。低垂着眼帘,掌中挂着一串念珠,瞥见那要讹人的红衣小娘子,心里莫名的出现了几分期待。
却是这凡心丢了。
但是随着眼角扫过那小娘子身后的七八条黑衣壮汉,心里的期待瞬间化成涩然,暗附着:“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师父诚不欺我也。”
“小和尚,姑娘我这手你拉也拉了,腰扶也扶了,怎么着给个说法呀。”那小娘子端是貌美,但这一说话就透出一股无赖的劲,死死地盯着小和尚的小脸笑着说:“要么给钱,嘿嘿嘿,要么肉偿。”
“施主不可,贫僧早已皈依佛门,肉偿什么的那是万万不可。”
“那你就赔钱。”
“女施主,你可知道这个.......”小和尚抬起眼睛,沉吟着试探道:“贫僧的贫字是个什么意思你可了解?”
那红衣的小娘子面皮一抽,看着那小和尚颇为得意的抖了抖僧袍上的补丁,眉毛竖起,这才喝到:“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在消遣老娘咯。”
“上,给我绑了他送去秋月楼接客,这小光头眉清目秀的最受富婆的喜爱了。”
话音落地,那七八个铁塔般的汉子便扑了出去,个个身手矫健,势若虎豹的将小和尚团团围起。
悟法手里的念珠一顿,有些无奈:“诸位施主且慢,我认为我们还可以打个商量。”
“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小娘子在后面握起小拳头挥舞着:“除了脸,都给我用力招呼着。”
“阿弥陀佛。”看着扑上来的恶汉,悟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是从背后抽出条碗口粗细的金刚杵,也不见挥舞只是往地上轻轻一磕。
随着一声巨响,这镇上几十年人走车过磨得平整的石板路就碎成齑粉。
作势欲扑的黑衣人动作一滞,然后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
“小师父威武,神力惊人!”一个络腮胡子率先打破了沉默,扑通一下扑倒在地翻起了白眼,装出一副深受重伤的摸样。
其余的汉子见了方才恍然,纷纷扑到在地,然后开始很走心的呻吟着。
心里都是在暗暗叫苦:“这石板路都被一杵砸个粉碎,自己血肉之躯又能如何,都是大佬,跪了跪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和尚看着扑到一地的众人,很满意的点点头,心里默默给师父点了一个赞。
却不料一抬头,却见那讹人的红衣小娘子比他笑的还开心,明眸皓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果然是那大青山上铁钟寺的小和尚。”小娘子手指点着悟法身后大青山说着。
“果然?”
“嗯呐。”小娘子一脸的喜气,问:“你师父可是那铁钟寺主持?”
“寺里确实是只有我和师父二人。”悟法不敢直视红衣小娘子那灼热的眼神,只好盯着那群试图溜走的黑衣汉子回答道。
“这就对了。”小娘子扯了扯衣角,理了理鬓角,娇羞无限又问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不知。”
“我是你媳妇儿。初次见面,我叫莫红衣。”
“哈????”
二
初次下山的小和尚悟法现在很是惶恐。
自幼出家的自己第一次下山就捡了个未婚妻是什么话本故事,媳妇儿现在都是由朝廷分配了嘛?
尤其是这未婚妻还挺好看。想到这里悟法情不自禁的笑出八颗牙。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怪小和尚禅心不定,因为实在是没经验。
小和尚是个孤儿,大雪天被人遗弃在大青山,收养自己的是个老和尚,老和尚佛法一般般,功夫还不错。
这里的一般般指的是师父身为大和尚不会念经,不会拜佛,下山做法事全靠阿弥陀佛和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至于还不错就完全是师父在喝醉了的时候折了一支柳条却斩出一轮寒月,轰塌半边墙。
小和尚也是在下山之后才从莫红衣嘴里知道那轮月是传说中的剑气,而那个喝多了拆房子的老和尚是当年一剑光寒耀九州的无敌剑仙。
至于你说为什么老和尚能喝酒?
悟法对此只能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了。
“所以当年二人分开的时候曾约定,将来无论是遇得良人或是孤独终老,都要有所传人,若二人皆为男子,就结为兄弟,若为女子就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
“结为夫妻?”悟法嘴角抽搐,手里的念珠转的越发快了。
“嗯呐,所以我来找你啦。”莫红衣坐到悟法的身边,巧笑嫣然的把一个无敌剑仙和貌美公主狗血的爱情故事生生的讲出了荡气回肠的感觉,全然不顾小和尚烧的通红的耳垂和激荡的凡心。
“施主不可,小僧已是出家人。”
“怕啥,可以还俗啊我的未~婚~夫~,我们可是早有婚约的。”莫红衣手轻轻的搭在悟法肩头,笑眯了眼睛。
莫红衣觉得悟法真的是无比的可爱,因为他经常装正经。装正经就是假正经,扒开正经的外衣,莫红衣就能就发现一个脸嫩的纯情和尚。
悟法在人前可以撑着得道高僧模样,但是莫红衣捏着他的凡心,小和尚撑不住。
“阿弥陀佛,女施主还请不要这样望着小僧了,小僧.......是个正经和尚。”悟法屁股向外飞速的挪动着
“呵。”莫红衣轻笑着伏在桌子上,伸出指头点在和尚眉心:“若正经和尚心无杂念,那你害羞什么?”
“施主,你........”
“若是心无杂念,红粉若骷髅,可你心有杂念那就是......”
“喜欢我。”
悟法手一抖,好悬着没捏碎掌间的念珠,慌忙道:“施主,我们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而且也只认识了一天,哪里来的喜欢不喜欢。”
“可是我却感到你的凡心滚烫炽热呢?”
“那是施主你的手放到菜里了。”悟法看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硬要往自己身边凑的莫红衣双手撑在热气腾腾的素菜上,叹了口气,只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
最终,小和尚悟法上路的时候莫红衣还是跟了上来。
悟法没有办法拒绝,不单单仅是因为少年对少女莫名的期待和那份莫名其妙的婚约,更多的是悟法看到莫红衣眼底微不可查的孤独和苦涩。
那份眼神悟法很熟悉,无他,只是因为天下之大,莫红衣和他一样都是孑然一身罢了。
长公主的死讯是几个月前从山上的香客那里听来的,当时不懂,只是觉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师父有些沉默,现在想来,大概师父从那时起便存了让自己下山的念头了吧。
师父到底还是放不下长公主,悟法最后跪别大青山的时候心里蓦然浮起《妙色王求法偈》所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师父啊,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
三
闯荡江湖一定会做什么?
吃饭,睡觉,打架斗殴。
在江湖里所有的恩怨爱恨最后都被付之于拔剑抽刀。而悟法是个和尚,无剑也无刀,只能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给大家看一看他三百斤重的金刚杵。
而在这个时候莫红衣就在旁边握着小拳头给他加油。
“对对对,打他左脸。”
“踹他屁股,对,用力啊!”
“好一个猴子偷桃.......啊不对,你个臭和尚打完记得洗手!”
硬生生的将一场比武切磋变成打架斗殴。
悟法还曾经劝过莫红衣,要不然你比武别喊加油了,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助威吧,喊加油格调太低。
但是在看完莫红衣的舞姿之后悟法捂着脸沉默了许久,有那么一瞬间悟法觉得自己咚咚跳的凡心梗死了一会。
那种舞姿不属于江湖,它属于广场。
时间久了,江湖里竟然也传出了二人的名头。
无法无天小和尚。和......夕阳舞王莫红衣。
当莫红衣第一次听说自己这个外号的时候气的连宵夜都没吃下去。
委屈。
倒是悟法摸着自己的小光头笑了,觉得江湖里人才是真的多。
名声响了,可麻烦也随着来了。
前面说了,悟法的师父是当年的无敌剑仙,而莫红衣的娘却也是帝国的公主,算下来莫红衣还算不上舞王,最多算个夕阳舞郡主。
堂堂郡主流落江湖有损的是皇家的颜面,长公主去世了可是皇帝还活着。
而皇帝对于棒打鸳鸯这件事儿那自然是轻车熟路,多年前是他妹妹,如今就是他侄女。
来接莫红衣回去的是个太监,大内的太监。
悟法第一次在动手前没念一句阿弥陀佛。
因为他很清楚,江湖里有几种人不好惹,老人,小孩,残疾人还有和尚道士乞丐。
悟法是个和尚,可是对方是个老太监,残疾人。
悟法打不过,而这一点,莫红衣也清楚。
“小和尚,我走啦!”
“你走不了。”悟法摇头,光溜溜的脑袋反射着阳光,倔强的有些可笑。
莫红衣只是沉默。
悟法也是沉默
大内太监开始抽刀了,莫红衣脸有些白,推了推悟法,冷着脸说:“没有用的,江湖再大只是片武林,但是朝廷代表的是天下。”
“何况你是个和尚,和尚是不能动心的。”
“如果我决定还俗呢?”悟法手里转的飞快的念珠停了,然后被他狠狠的贯在了地上。
“那你就找个好姑娘吧。”莫红衣展颜笑了:“我们可以做个约定,将来无论是遇得良人或是孤独终老,都要有所传人,若二人皆为男子,就结为兄弟,若为女子就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就结为异性兄妹。”莫红衣最后回头的时候说,脸上带着笑,眼里流着泪。
悟法看着大内高手门层层叠叠的将莫红衣拥上马车,然后消失在地平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又该说什么。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悟法手里捏着的金刚杵轻飘飘像片羽毛,但是松手落在地上的时候却又想一座山。
四
皇家的红衣郡主要出嫁了,对方是当朝宰相的傻儿子,皇帝心里计较的很清楚。那宰相的儿子傻归傻,总比江湖里落拓和尚来的好,何况那宰相权倾朝野,很是值得拉拢。
婚期定的很急,就在郡主回宫之后的第七天。
莫红衣没有哭,没有闹,很安静的等了七天。
她觉得会有一个天下无敌的英雄,踩着五彩的祥云来接她。
一直到了第七天。
英雄都没来,只来了个小和尚,穿着身洗的发白的旧僧袍,掌间挂着一串念珠,另一手倒提着金刚杵。
一到皇城根儿就被拦下了。
“来的是什么人啊?”侍卫懒洋洋的问着,带着庙堂里天生的优越。
“青山破庙一和尚。”
“嘿,你这和尚意欲何为啊?今儿是郡主大喜的日子,军爷我饶你一次,快滚快滚。”
那和尚也不恼,只是笑着说:“若是滚不了呢?”
那侍卫一听就是大怒,好你个和尚浓眉大眼的原来是条杠精,大喝一声:“找死!”
抽刀剁向小和尚的脑袋。
和尚低头,只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守城侍卫倒了一地,大步踹开宫门的和尚喜气洋洋的喊着:“莫红衣!你家动了凡心的和尚来娶你了。”
......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悟法在莫红衣离开那天就回了山,在师父面前跪了一夜。
师父问的问题很熟悉:“江湖再大只是片武林,但是朝廷代表的是天下。”
“你敢和天下为敌么?”
“不敢。”悟法低声道:“可是,我想试试。”
老和尚听了,闭上了眼睛,沉默了。
天亮的时候老和尚睁开了眼:“即使如此,那你去便去吧,回来干什么。”
“我打不过大内的侍卫。”悟法从身后摸出金刚杵轻轻的放在自己身前,跪倒在地道:“山下人人都说师父是无敌的剑仙。我想请师父赐剑。”
“哈哈哈。”老和尚仰天笑着,笑声嘶哑:“无敌剑仙。”
“什么狗屁剑仙,天下之大,大不过道理规矩,我的剑法是道理,可是家国朝廷也是道理,我能和皇帝讲道理么?”老和尚长身而起,一脚把跪在面前的悟法踹出门去,又跟着一脚把那铁杵也踢出门,大笑道:“知道为什么给你法号叫悟法么?”
“悟法无法,所谓无法无天不过是不讲道理罢了,你连道理都不讲还有谁打不过。”
“去吧去吧。”老和尚关上了门。
悟法在山上又多跪了六天,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庙里佛前跪着。
第七天天亮的时候悟法下山了,倒提着金刚杵来了。
他来要回自己的凡心。
皇宫里的高手有多少?
这个问题恐怕连皇帝自己也不清楚,但是现在若是问皇宫里还剩下的高手有多少?
很多人可以告诉你答案。
答案是零。
皇帝颤巍巍的用手指着那抱在一起的男女,愤怒而绝望:“你们......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悟法和尚僧袍染血,红衣郡主喜服缠身,二人都是红彤彤的喜气,听着皇帝的怒骂,悟法吧唧一口咬在莫红衣的唇上,良久唇分才含糊的回答:“老子是和尚,无法无天的和尚!”
金刚杵擦着皇帝耳畔落在地上,将皇宫白玉的地砖碎成几块,悟法也不搭理惊恐的皇帝只是转头问莫红衣:“你看咱俩呢现在像不像忤逆的反贼。”
“那你想当皇帝么。”
“不想。”
莫红衣擦了擦悟法脸上的血说:“那我们就不叫反贼。”
“我们应该叫侠侣。”
五
很多年后的江湖里再也无人记得那对无法无天的侠侣。
悟法还俗了,在一个平凡的小镇里开了武馆,一拳一式,法度森然。
少有人知到这个光头教练原来是个和尚。
只有回了家看着儿子同样的小光头的时候才会偶然想起过去。
而在这个时候的莫红衣同样也会坐在悟法身边,忧心忡忡。
“我说相公啊,儿子这光头天天被同学嘲笑啊怎么办?”
“不会吧,我不是教他假装是个剃度的和尚了吗。”
“那他将来怎么说女朋友啊?”
而在这个时候,悟法总是笑着搂过莫红衣已然不在纤细的腰肢,特别淡定。
“怕啥,江湖那么大,不行让他还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