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正在趴在别人家的枣子树上偷枣子。
我将枣子丢进嘴里的时候听见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不知道是谁家放的,只是想,哪家有事儿了。
我往回走的时候看见烟雾从家的方向升上空,烟浓得像着火一样,它遮住了很大一片地方,鞭炮声不断地炸裂着。
心一咯噔,越走越不对劲,我隐隐地猜到了鞭炮声响起的原因。
我离家越来越近,但我越来越不敢回去,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甚至想往相反的方向走,逃离那烟雾的笼罩。
我还是走入了烟雾的笼罩下,背后有一双手一直推着我走,我回头却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鞭炮确实是我家放的,很多的声音突然一下子钻进耳朵里。鞭炮声,屋子里的哭声,乡亲们的组织声和议论声,全都钻进耳朵里,拥挤不堪。
我看见乡亲们陆续从自家用簸箕还有铝盆装着满满的土豆白菜或是其他的粮食往灶屋搬里搬。
我才确信,有人走了。有人走的时候大家都会从自家搬来粮食先凑一顿。
而且我确信走的是谁,除了外婆不可能是别人,她瘫痪两年了。
我走进堂屋,一眼看见了外婆,脸白得可怕。外婆的女儿和儿媳妇们蹲在角落里动情地哭,外公坐在外婆旁边还牵着她的手。
我不知道怎样应付这样的情况,我才小学呢,我感觉我也要哭出来了,因为我听见了自己哽咽的声音,可是眼泪没有出来,好像眼泪撞在眼膜上又被拍了回去,跟潮水撞在海边的石壁上一样。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并且有力地握了握,我不知道是谁。我慢慢移到外婆身边,我希望她会睁开眼睛笑着说你回来啦,就像平时我放学回家一样,可我又觉得那样很可怕。
我悄悄地碰了一下外婆的手,我没敢握,为什么会害怕呢,因为第一次看见失去生命力的人吗?
我只碰了一下,冰凉凉的,冰到了心里,明明是夏天啊。
我充满后悔而浑浑噩噩的跟着大家把外婆送走了,坟就在河对面的山半腰,三面环绕,正面对着河的这边,一出门坐在门前的石磨上面就能看见。
想她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里看着河的对面,可以看见坟上的草茂盛起来,而我自顾自的说些关于思念的话。
有时候夜很黑,看不见坟,我也朝着那方向盯着,我觉得她能看见。
坟的周围种了桂花和常青树,长得很慢。后来长得很快,因为我很久才会回家。
我曾在路边折了玫瑰枝条插在坟前,活了,还开了几朵红艳的花,我觉得很开心。后来它们又死掉了,因为它们插在了烧纸钱的地方,连同纸钱变成了灰烬。
外婆没用过钱,烧了这么多钱我知道她也不会用,但我猜她会喜欢那几朵玫瑰花。
我在繁星满空的时候最想她,她没走的盛夏夜晚里,在猪圈的水泥顶上铺着凉席。她给我和表弟说着星星都是人变的,而我和表弟玩着数星星的游戏数到睡着,只剩她还摇着扇子驱赶靠近我们的蚊虫。
我猜外婆也成了星星,应该是最亮的那颗。每次我都能一下子看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因为它们很亮,可是,在外婆走之前,那些星星就已经在了。
我寻找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星星,看花了眼也不知道哪个是你,星星太多了,好多都像刚出现的,可又好像已经出现了很久。
你走的时候我在别人家的枣子树上偷吃枣子,你走了之后我也认不出哪颗星星是你。
你在天上看着会不会怪我啊。
这城市只会偶尔有几颗零散的星星,我好久没看见过繁星了,你会不会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