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终年皑皑白雪覆盖的飞雪山脚下,住着爷孙俩儿。他们住在一座竹屋里,竹屋也是稀稀落落的过境商人们的歇脚处。
虽说山高皇帝远,却也没人敢在飞雪山脚下干杀人越货的事。这位爷爷虽说退隐了江湖,可连黄毛小儿都能随口道出他的传说。他与雪山夫人的伉俪情深,更为人们津津乐道。只可惜,这位夫人过早地消香玉陨了,也没能留下儿女。老侠客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夫人有孩子。
二
粉雕玉砌的小男孩小手攥着胡萝卜,给雪人安上鼻子,又双手拢起一团散雪,“啪”地按在雪人的肚子上。
“白儿,过来。”白胡子的爷爷正坐得笔直在磨剑。
小人儿蹬蹬蹬地踢着雪跑过来。
“别玩雪了,冷不冷?”
小男孩拨浪鼓般地摇着头。
爷爷虽是侠客,但性情温和了一辈子,即便小孙子贪玩,也从来不舍得多加苛责。摸了摸小孙子的手,还挺暖和的。说来也奇怪,他自己是习武之身,体质很耐寒,可这个娃娃居然比他还不怕冷。
他当初在山里打猎,从山溪边捡到小孙子,那么冷的天气,身上只盖了一层雪山长毛草,小脸儿却还是红扑扑的。
兵荒马乱的世道,刚出生的孩子养不活被丢下倒正常,只是千里迢迢丢到边境之地的,却唯此一个。他没有子嗣,乱世人心难测,也不想收徒,养个小孙子倒不错。仿佛看懂了他的想法,小人儿在竹篮里急忙晃动小小的手脚,冲他咧嘴笑。
三
小孙子是他行走江湖大半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娃娃,肌肤胜雪,眼睛像黑葡萄,可在说话方面似乎不开窍,今年四岁了,还没说过一个字。
他担心是有什么病,请来中原地区与他有过命交情的药王,药王说没看出有什么异常,肯定不是哑巴,应是还没开窍。小家伙好像很怕药王,把完脉就气鼓鼓地躲在小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
那夜他与药王彻夜长谈,谈外面形势急剧恶化,谈未知的变革,谈成王败寇。灯火如豆,亮了一整夜,终在黎明之前,最后一根灯芯奄了气息,化为一声长叹。
四
那夜后,爷爷愈加不关心世事,一心想让小孙子开口说话,可小孙子似乎不太想说,要是催急了他,就小身子一扭,出门找雪人,给门口的雪人做胡萝卜鼻子、补雪。爷爷只能无奈地捋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算了算了,能陪着他这个老头子待在这里就不错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小男孩除了喜欢雪,还喜欢跟着爷爷进山采药、打猎。小男孩在采药方面很有天赋,飞雪山的灵异之物几乎都被爷孙俩儿采遍了。
“白儿,爷爷当年就是在这儿见到你奶奶的,我们在这里,一起堆了一个雪人,跟你在家里堆的雪人很像。”老人此刻有些佝偻了身姿,回忆伴着细雪将他淹没,当年他是白衣仗剑雪山的年轻侠客,她亦是有不凡之志的女子,可时光无情,携手匡扶济世终成一曲离人散。
一双小手拍拍爷爷的背,小孙子已经瘪了嘴,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爷爷惊异了,“白儿能听懂吗?”
不会讲话的小娃娃竟点点头。
老人摸了摸小孙子的头,“看来我们本就是有缘人啊。”
五
飞雪山白茫茫一片,好像从不曾有过人的踪迹。
一个月前的大火把竹屋烧成一片废墟。爷爷的罪名是乱党余孽。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士兵放火烧竹屋时,爷爷本要将小孙子送进密道、交给药王,再与外面的鹰犬同归于尽,却被小孙子哭着牵到渐渐融化的雪人面前。他想帮小孙子擦掉泪水,才惊觉那泪像雪水一样冰凉。
小男孩渐渐走进雪人的身体,和雪人融为一体。雪人咧嘴笑着,叫了声,“爷爷!”
他眼睁睁地看着雪人化成一滩雪水。
那一晚,杀伐声未绝。自此,没有人再见过这位风骨难拓的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