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铺开毛毯一样的青草地;开阔广袤,伸手就可以触到的天空。初到若尔盖草原,心旷神怡,空气阵阵寒意,远处是藏家儿女淳朴的笑声。我想,草原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我们站立于此,看天边日落,看云卷云舒,感受天地茫茫唯有自己与风存在世间。和城市中匆忙的日日夜夜,奔走挤攘的人群完全相反。这是一方净土,不掺杂一丝铜臭味的纯粹信念。
从华灯繁盛的城市中逃开,到这里仿佛遇见一片桃源。几天后,恋恋不舍归去,回到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你兴奋地对所有人说你看到了草原。然而草原却在悄悄对你摇头,对不起,你并没有看见它,你只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远没有看到草原的全部。
当路过一座山时,你知道越过它,山的那边将会有全新的风景,不管这个风景是比山的这边更壮观还是更荒芜,越过时的惊艳或落差都会成为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而草原呢,知道走向草原深处会看见什么吗?草原,依然是草原。这处风景偶尔点缀的黄色小花很美,但就在刚才,走过的一路已经看了无数遍。
想象着自己走过一片沙漠。
同样的景色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眼前,感觉自己走在一片无穷无尽的荒漠,但风景却是有限的。重复,不停地重复。慢慢走在这一片沙漠上,你只是其中一个旅人,脚下没有一块土地属于你。它以高傲的姿势伫立,告诉你这段跋涉注定孤寂。
这种荒凉,这种静谧,这种寂静比之草原又是如何?可能你会说,草原比沙漠更有生机。是啊,若尔盖成片的牦牛,绿绿的青草地是比荒漠更有生机。然而如果你需要到草原深处放半年的牧呢?
旅游车驶向了草原的深处,车上的人渐渐看腻了沿途的风景将视线转入车内,或嬉笑打闹或困意倦倦。就在此时,旅游车转过一个弯道,我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牦牛,和一个年老的牧者。这位牧者衣着黯淡,倚着一头牛,佝偻着腰,低着头啃着手中的干粮。
再转头望向车内,车内和车外仿佛是被隔绝的两个世界。
车内正在嘈杂吵嚷,如同我们纷繁复杂的人生。每一个笑脸每一句耳语,都成了不同的小小因子,穿插着各种新鲜事。而车外的他,与时间空间浑然一体,仿佛凝固于此,形成一幅静止的画卷。
我们的生活,充斥着名利、欲望,争吵,复杂;而他会在这里,数着日升日落,下雨只有一蓑草帽,夜晚也无法把自己装进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大厦。半年后,将脚下的青草踏成枯黄,再带着满草原的牛回家。从头到尾,干净纯粹,别无他念。
若尔盖草原上的人就这样世世代代生活下来,他们的生活,像在荒漠里跋涉那样单调纯粹,而他们的内心,却写着大海的呼啸波澜。
当初,我们把富饶给了平原,壮阔给了高原,却把平淡交给草原。在草原上的人们,就着这块并不肥沃的土地,放牧、祈祷和生活。他们的心胸宽阔如大海,包容如大海,沉静如大海。冷了就围着火堆跳舞,快乐就歌唱。念着经文,转着经筒,吃着烤牛羊,喝着青稞酒。
大海包容万物,所以有了生命;草原包容万物,所以接纳各种文化。如今的藏区,跟我印象中的藏区已经很不一样了。旅游的时候,去藏家时,他们会让你将酥油茶摆在你的桌前,尝试着吃一些牧者随身带的野菜干粮,做着他们信奉的仪式,跳着他们代代相传的舞蹈。
而细细问来,他们的年轻人,却吃着和我们一样的饭菜,他们的家里,挂着大屏的液晶彩电,夜半,会被手机铃声吵醒看一场激动人心的足球赛。导游落寞地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晚饭后围着火堆唱歌跳舞了。随着汉藏文化的交融汇聚,他们往日的生活方式却在渐渐消失。
望着窗外,那位牧者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唯剩几只零星的小牦牛。导游是藏族人,他在不停地讲,讲藏区,讲文化,讲他与藏区,讲你与我。牦牛与他们的根,文明与他们的未来,二者必定得相辅相融,并驾向前。
不管如何,变化是常态,如海一样包容美好的改变,总比强烈的抗拒要好得多。以后会有更多的故事,以后会有更美的草原。
我拍了一张照片,在藏传佛教一座小小的寺庙。有两位虔诚的信徒相互搀扶,缓缓走过这一片茫茫的大草原,在这天黄昏终于抵达。迎着凉风与日照,一路颠簸,漫长而枯燥。
寺庙门开了,不问来路不问意为,与你洗净铅华与尘土。心中的故事,世代的信仰,所在的是一片一成不变的草原,而心中却是翻涌着书写波涛的海。
寺庙门关了,一切又归于沉寂。如同文化的交融,最终又被草原包容。
地如沙,人如海。这便是我心中草原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