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夏天,是在白兰花的香气中度过的。
每天清晨,天还朦朦胧胧的,外公就出去买菜了。回来时,一定会带回一朵外婆最爱的白兰花。
终于有一天,我坐在桌边,一边心不在焉地剥着鸡蛋,一边羡慕地看着外公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手帕把那朵花包起来,放在冷藏的牛奶瓶边上,这样,不管爱睡懒觉的外婆几点起来,都会看到仿佛刚摘下的白兰花。
忙完这些,外公照旧进书房去埋头写书了。
我立刻不顾噎着,三两口就把鸡蛋吞了,跳下椅子,轻手轻脚地跑到冰箱旁,像小偷开保险箱一般把冰箱打开,踮着脚取出白兰花,美滋滋地挂在自己上衣的第一颗纽扣上,出门去和小伙伴炫耀了。等估摸着外婆快起床了,我再匆匆跑回家,把那朵花原样地摆回去。
但是,没过几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我就被抓了个现行——我不知把白兰花掉在哪里了。
由于害怕他们会向女魔头(妈妈)告状,我忐忑不安地帮外婆做了一天的家务。第二天醒来,惊喜地发现,外公带回了两朵白兰花。他先用手帕包好了其中一朵,放好。又用一根红绳子穿过另一朵,套在我脖子上,笑笑地摸摸我的头,说:“外公不好,忘记囡囡长大了,爱漂亮了。”
后来,外公每天都会带回两朵白兰花。
这个习惯,延续了二十年,直到有一天,外公突然倒下,被送进了医院。
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快回去照顾外婆,我这里有医生就够了。”
因为外婆有心脏病,我们不敢让她知道,却不知帮忙的邻居说漏了嘴。那天,外婆瞒着我们,迈着小脚,走了很远去看外公。两人相见,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流泪。
年初的时候,看了一部日剧:《一公升的眼泪》。看完,估计我真的流了一公升的眼泪。因为我外公得的是和剧中小女孩一样的病。我太清楚那是一种怎样让人没有尊严的病。它会让你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身上的器官一个系统一个系统地被摧毁。而外公,已经乐观地抗争了七年。
前几天去医院,医生通知我们,病毒已经侵入了外公的脑神经,他以后再也不会认识我们是谁了。
我心情就像一夜入冬,寒冷到极点。
走出医院,不经意地看到路边有人在卖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白兰花,我立刻买下了最后的那一朵,小心翼翼的捧回家,送给外婆,外婆的眼睛红了。
我们突然觉得,那是外公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朵白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