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天空蓝得很是清澈，无风。热浪鼓动着少年的荷尔蒙激增。

杨迪拿着束花儿追着我满操场跑，看热闹的人也围满了操场，他们在阳光下叫嚣着，鼓掌，吹口哨，我觉得我像动物园里杂耍的猴子，屈耻心让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最后我推开追我追得满脸通红，两颊挂满汗水的杨迪，躲进了女厕所。

也许我终归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这样的场景，把14岁的我吓得不敢再去学校。

第二天杨迪的妈妈带着杨迪到我家来道歉，他耷拉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林语清我错了……”

我百般不情愿地回学校，在教室里坐下的时候，我看到杨迪回过头对我做了一个鬼脸，那张白净的脸上有个很明显的巴掌印，粉红色的轮廓，微微凸起，可他眼睛里，很亮，满满的都是戏谑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林语清，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

这是初中三年我和杨迪之间最多的对话，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只要见到我，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好像这样的对话，就和你今天吃了吗一样的平常。我说不好，他便不再多说，只是嘻嘻哈哈地又跟别的男孩子打闹去了。他不甚在意的样子，我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杨迪喜欢林语清，人人皆知。林语清不喜欢杨迪，也人人皆知。

有一天杨迪终于问了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要好好学习，而你是个差等生。他依然笑，笑得没有一丝情绪，我看不出他有一点的难过和失落。我想，这样的男孩子简直糟糕透了。没有上进心，满口谎言。

初三上学期的时候我们学校和外校打球赛。杨迪是前锋，我挤在人群中，看他运球，投篮。篮球在空中传递，画出弧线，他一跃，接住球，转身，运球，假动作，最后再一跃扣篮。

全场的人都在为他欢呼，喊着他的名字。我愣愣地没有开口，看着他俯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额头上一滴一滴落下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他突然抬起头，朝我这边招了招手。那一刻，我的心好像窒了窒。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咸咸的，像阳光一样扑进我鼻腔里。原来，他比我高这么多了，我需要仰着头看他，正好，替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问我，“你来看我打球啊？林语清，这次可以做我女朋友了吧。”

我用力地摇摇头，“不……不是，我是来看乔冷的。”

他歪着头，“乔冷哈？”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应该都很狼狈，这一次，我又落荒而逃了。

后来的期中考试，杨迪从班级54名提升到23名。他拿着成绩单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坐在我的课桌上，样子猥琐至极。

“林语清啊林语清，我现在不是差等生了吧？可不可以答应我了？”

他笑得狡黠，总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

“23名？还差得远。”

他把脸凑到我的面前。

“你看你看，我黑眼圈都有了！看在我这么刻苦的份上，可不可以来点奖励？”

我将凳子向后退了退，离他远点。

“要什么奖励？”

他又往前凑了凑，一张脸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马上圣诞节了，可以送我一份礼物吗？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他跳下桌子，往我书桌里塞了一盒巧克力。

“送你的，不要太感动哦。”

我打开盒子，里面掉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的每一次注视，都是我锲而不舍走向你的动力。

圣诞节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罐自己叠的星星来到教室。1000颗，我躲在房间里叠了三个月。

当我把它递给乔冷的时候，杨迪劈手打了过来，玻璃罐碎了，星星洒了一地。

“杨迪！你干什么呢！”乔冷揪住杨迪的衣领，对他怒吼。

我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起来。

可是杨迪从我手里把那些星星全都扔了出去，恶狠狠用脚踩，像疯了一样。

我慢慢站起来，用足了劲，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杨迪！我讨厌你！”

他看着我，红着一双眼。

“是啊，你一直都讨厌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杨迪落泪，我也流泪了。

初中后来的那半年，杨迪没有再找过我。

那一年，我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

我站在学校的宣传栏前，看自己被分在哪个班级。有个少年从我身后走过，看背影，我猜那是杨迪。可是他没有看到我。

高中的课业繁忙了起来，每天晚自习都要到九点半。生活忙碌而又充实。十六七岁的年纪，青春萌动。我会在书桌里翻到男生写的情书，看字迹，不是我所期待的人，也就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有的时候我会想起杨迪，可是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打探他的消息。

这个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校园里的某处相遇。

当我听到杨迪的消息的时候，是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做一周总结。高三一班杨迪，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在全校师生面前通报批评，大家引以为戒。

那天，距离高考102天。

我找到杨迪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伤，额头还在流血。我冲过去用纸巾捂住他的伤口。他低头看见了我，眼睛里有些错愕。

他更高了，更清瘦了，嘴唇边长了青色的胡茬。

“为什么打架？”

“不爽就打架呗。”他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被开除了，很快就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吼他。也许是快三年不见，我看到他情绪有些激动，也许是我害怕他离开这个学校，那样，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了。

“我是自费进来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就算我不打架，为了升学率，学校也会找个理由把我赶回家。”他低着头，不再看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上进心。”

我没想到，三年之后相见，我们会是这样。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骑着单车回家，到了没有路灯的那条小路，轧到地上的碎石块，重心不稳，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没想到的是，杨迪从后面扶起了我。

他打开手机里的照明灯，为我检查伤口。

“你怎么在这儿？”我看了一眼他停在不远处的车，“你一直跟着我？”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跟了你三年了，今天才发现。”

我不再说话，任他扶着我走到我家的楼道下。

楼道里的光昏黄黯淡，把我们的影子拉的模糊不清。

“快上去吧，以后骑车小心点，也许，以后我就不能跟着你了。”他放开扶住我的手，我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杨迪，你喜欢我吗？”

“以前喜欢过，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你总是站得太高了，我够不着你。”

他笑得坦然，就那么看着我。

“快点上去吧，高考加油啊，再见了……”

我慢慢松开手，转身上了楼。

如果……如果，你说喜欢我，也许我会靠在你的肩上。

初三那年的圣诞节，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我拆开一张纸星星，那里面写着“杨迪”的名字。1000颗，每一颗都写着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知道杨迪喜欢林语清，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林语清喜欢杨迪。

后来，我知道杨迪打的那个人就是给我写情书的男孩子，他说，不许打扰林语清学习。所以，他也就不打扰了。

后来，我没有再见过杨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杨迪是三年级那年开始追我。那年还下着大雪，他在结了雾的玻璃窗上写“林语清”。

作文课上老师让大家上讲台说未来的梦想。他说他未来想当校长，这样就可以站在主席台上，告诉全校他喜欢林语清了。

那一年我们还很小，只懂得欢喜便是喜欢。后来的许多年，我们却不懂怎么去维持那份欢喜了。

文/小语 图/网络 编辑/韩小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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