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底,我到崇明东方红农场机械化大队三中队,干的是大田农活。农场大田分为旱地、水田两种。旱地里春种麦子,夏种棉花,冬种油菜;水田里只种水稻。1969年,农场贯彻“以粮为纲”精神,实行早稻、晚稻、麦子“三熟”制;次年,提出两年亩产超“纲要”,在水田试种“早早稻、中稻、晚晚稻”三季稻。虽然,水田的单位亩产量提高了,但是,知青们的体力也为此严重透支,直呼“吃不消”。
1969年春节后,春耕逐渐开始。机耕队的“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拉着银光闪闪的铁制大耙犁,“轰隆隆”地驶进水田,
将长势良好的麦苗、开花的草头、结荚的蚕豆,一股脑儿全部翻耕入土肥田。队里的“机灌站”日夜不停猛抽河水,“哗哗哗”地送水入渠道,灌入水田泡泥。与此同时,旱地同步施堆肥、翻耕平整土地和开挖排水沟等种植棉花前的准备工作。
到了三月,知青们首战水田,在河边开挖育种泥坑,做稻谷浸种、催芽等准备工作;到大田做秧田
平整、落谷、育苗和水田平整等农活。然后转战旱地,用“铁搭”农具开槽沟,手撒“六六粉”农药,下播棉籽后覆土、脚踩、压实等一系列种植棉花的农活。
崇明四月处于梅雨带,牛毛细雨时常不请自来。知青们没有雨衣,在水田拔秧、插秧时,仅靠草帽遮雨,常常会被淋湿全身衣服。位于中队附近的“浜镇”有一家商店,从中发现商机,用装化肥的透明塑料袋,裁剪烫制成粗劣的雨衣,销路竟然很好。
在稻田拔秧、插秧农忙期间,知青们不论天气阴晴风雨,都必须天没亮起床,匆匆吃下早餐,在留有一层薄水的秧田里拔秧、洗秧、扎秧。男女知青多数蹲着或弓腰拔秧,少数女知青会借来秧凳坐着干活。只是,她们坐在低矮秧凳上,遇到秧田泥土松软下陷时,一不小心裤子的屁股部分就会被水浸湿。集中拔秧1小时后,几个壮实男知青挑着装满秧苗的担子到待插秧的水田边抛撒秧捆。之后,男女知青一起下田,用草绳固定直线,按照手脚快慢“一”字形状排开队伍,倒退着用手指左中右各二行将秧苗插入泥土。
连续不断的梅雨,潮湿了知青的衣服,也让埋在地里的棉籽吸足水分,膨胀发芽,钻出了泥土。这个时候,间苗、除虫农活刻不容缓:拔掉过密棉苗,补缺稀少地方,努力争取全苗;清晨寻找、挖掘、消灭专吃嫩苗芯的“地老虎”,傍晚到地里间隔摆放醋碗,引诱害虫走向死亡。
到了五月中下旬,长达40天的插秧农忙终于结束。知青们原本以为可以松下一口气,却在节气紧逼下,只能从头开始弯腰“摸稻棵”。这个农活,农村一般只做一次,而农场却因为水田里杂草多,一直要做到稻子拔节不能拔草时为止。此时,棉花地里主要是做松土锄草、施肥覆土、防病治虫、灌水抗旱、整枝打芯、摘除老叶等一系列农活。待到棉苗长到半人高时,知青们也要弯下腰,钻进棉花丛中,或逐株施以“当家肥”,或肩负几十斤重的背包式喷雾器,喷打“乐果”“敌敌畏”“硫胺磷”和“等有毒除虫农药。
平心而论,若要将棉花地和水稻田的农活相比,哪个轻松一点?答案肯定是,前者后者轻松多一些。尤其是在棉花地里干活不用赤脚这一点,就获得知青们的青睐。医务室遇到身体不适的知青前来看病,往往会给出照顾去棉花地干活的轻工单。而实际上,无论是在棉花地还是水稻田里干活,烈日都是当空高照,地上全是高温蒸烤。50多度的气温,让露天干活的知青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直往下掉,身上衣服湿透了,马上又被烈日烤干,如此反复多次后,上衣的后背会出现圈圈白花花的汗渍。
知青们在烈日暴晒下的空旷田地里干活,除了宽边草帽遮阳避晒外,其他无计可施。有些体质欠佳的知青,因为大热天营养吸收不够,加之湿热、蚊虫叮咬睡眠不足等原因,往往会产生头晕、少出汗、体温增高的中暑现象。哪时,队里还没有小卖部,根本不可能有冷饮供应。好在食堂在极端高温天里,会做出一些加入糖精和米醋的崇明“酸梅汤”,并且送上田头。知青们在汗流浃背时,大口喝下这种酸酸甜甜的凉水,直觉得浑身透心凉,解渴又过瘾。
极端的高温天气,强烈考验着知青们干活的意志和体力,有时也会激发出年青人特有的苦中作乐潜质。“小队长,今天在棉花地里干活,真是既热又累!让我们大家休息一下吧,好吗?”性格开朗的67届初中女知青杨成女,停下手里的农活,有些疲惫地对一小队队长任顺铨说:“我,我给你唱一首家乡的歌,让大家也一起欣赏一下,好吗?”“好啊!好啊!我也同意休息一下,大家一起听听小黄的家乡歌!”一位小个子女知青在队里,数她干活力气最小。“不行,现在还不能休息!你们看,今天还有很多农活等着去完成。我们大家还是一起加把劲吧!”任小队长手脚不停地继续干着活,没有同意大家休息的意思。“小队长,我们大家都很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小队长,休息一下后,我们会加油干的!”所有的男女知青都已经累到了一定程度。大家听到小黄建议休息后,当然很高兴。“那好吧。我们就休息一会儿。”此时,任小队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过,休息完了,大家可都要加把劲干活啊!”“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着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小黄眉飞色舞地用苏北口音声情并茂地唱了起来。在场的知青来自各个学校,从来没有这样零距离听过苏北口音情歌。大家欢笑着和着节拍鼓掌喝彩,个别知青还被现场气氛逗得乐得几乎上气接不了下气。
立秋过后,酷热暑气终于开始消退,天气逐渐变得凉快起来,大田管理同步进入农闲阶段。清晨,站在机耕路上放眼望去,水稻田上轻雾笼罩,片片稻叶凝挂着颗颗露珠,走进田埂,凉风阵阵吹来,满鼻灌满稻香;棉花地里,朵朵棉花像白雪一样,在枝条绿叶间,自由自在地开放着。
到了九月底,水稻经过抽穗、杨花、灌浆过程,稻穗慢慢低下了头。在秋日阳光照耀下,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稻,在风中不停起伏,翻滚着层层金色波浪。开镰割稻时,男知青弓腰在前面,你追我赶地放倒一片片稻子,女知青站在后面,将倒地的稻子捆好、堆齐。我初次割稻,没能完全掌握农活要领,手脚配合不很到位,一天割稻下来,竟然发现左脚“劳保皮鞋”头部,有二条长长的裂口,幸好鞋头里面有钢皮保护,否则脚趾一定会割开流血。在割稻期间,知青不小心割破手指、脚趾,都自觉“轻伤不下火线”,用胶布缠住伤口后,又咬牙坚持了下去。半个月后,收割的稻子被拖拉机和牛车全部运输到了打谷场,经过昼夜脱粒、扬谷、晒场、装袋、进仓等农活环节,最后由粮仓碾轧加工成了白花花的大米。
“国庆”节过后,棉花地里也是一派丰收景象,白色“花朵”争相吐出纤维长色泽好的洁白棉絮。知青们腰系棉花袋,眼睛、双手一起配合,快速采摘棉花。采摘棉花速度快的当数女知青。她们眼疾手快、身形矫健,双手不停地采花入袋。一棵棉花树上的棉花采摘完了,马上转到前面的棉花树上继续采摘,一点点地向前推进,直到吃饭收工时间到来。
从棉花地里采摘下来的雪白棉花,由知青们带到晒花场上。每天早上,只要天气晴朗,各小队都会安排人员,在晒场上搭好木头架子,铺上芦苇帘子,将一包又一包的棉花,倒在帘子上面均匀摊开。隔上一段时间后,再将它们全部翻上一翻,一直晒到太阳落山,再将棉花按包装好,收进棉花仓库。第二天再重复昨日,如此反复多天,直到棉花晒到干透,符合出售标准,才正式打包。棉花打包是一项非常繁重累人的体力农活,需要身强体壮的男知青来操作。打包后的棉花,不能装在发动机排气管会冒出火星的手扶拖拉机车厢里,只能装在速度很慢的牛车上,去棉花收购站出售。
到了十二月,棉花地里有一次采尽棉铃里残留的白花、僵死的生花和捡拾掉在地上的棉花的农活。这项看似轻松的农活,却是一件会见血的苦活。因为棉花树长到秋冬,树根开始逐渐枯死,棉铃随之变得坚硬。知青们柔软的双手采摘棉花,手指尖往往会不小心被棉铃硬壳尖戳破,或多或少地出血。一段时间后,双手就会变得粗糙起来。等到年底,知青们会再次来到棉花地,用专用工具将干枯的棉花树一一拔起,装运到食堂、“老虎灶”,作为煮饭、炒菜、烧水的柴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