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自己出生在十月的缘故吧,最爱的季节一直是秋季。江南的秋天来的晚,早已是立秋的时节,“秋老虎”却还是霸占着秋,迟迟不愿离开。郁达夫先生在《故国的秋》中说江南的秋“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故而不爱。要我说,如果体味过丰收的江南之秋,那是断然不会有此言论了。
童年时,江南的秋是金黄色的,经历过雨水充润的夏天,春天播下的稻谷在这个时节成熟,沉甸甸的稻穗低着头,看上去可爱极了,一阵风吹过,悉索作响,仿若在低吟浅唱。对于大人而言,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繁忙的秋是快乐的秋;对于孩子而言,抢收稻谷的父母根本无暇管孩子的功课,少了责骂的秋是幸福的秋。
胡乱扒过晚饭后,大人匆匆赶回田里,趁着太阳还未落山抢收最后的几畦稻子,和大人的忙碌相比,孩子们的乐趣就多了,有“斗鸡”的、抓蟋蟀的,也有和小伙伴们玩游戏的,我最喜欢看的一个游戏叫“斗稻梗”,这游戏说来简单,两人将选中的稻梗交错,双手各执两端用力拉,比谁的梗子先断。除了力气大外,选稻梗也有讲究,一定要选黄中带青的梗子,因为这种梗子有韧性、不易断。围观两个力气相当的男孩斗梗最有意思了,势均力敌的双方都扎下马步,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拉扯,僵持中稻梗断了,因惯性双方都跌倒在田埂上,摔个人仰马翻,获胜的那方忙忙爬起高举手中的稻梗意满自得地宣布:我赢啦!败的那方也不免在地上捶胸顿足一番,不服输的要求再来过。夕阳映照着孩子们笑意盎然的稚嫩脸庞,欢乐的笑声感染得连云朵都飘上了红晕。
女孩子们,大多是不屑这种玩乐的,她们更乐于三五成群地跟在割稻飞快的大人身后,捡拾掉落下的稻穗。幼时的我身量尚小,放稻穗的竹编篮子高及腰部,提起来颇为吃力,偶尔被篮子绊的一个趔趄,引来周围人的哄笑。虽然有点害羞,可我从不气馁,因为一想及稻谷在灶膛里扣人心弦的“噼啪”爆裂声和阵阵勾人的爆米花香,馋虫总是不战而胜。
待到太阳西沉,大人们都收起镰刀回家,稍稍歇将,电闸推下,临时搭起的灯泡闪亮,伴随着脱粒机的轰鸣声,晚上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农忙时节,一家脱粒,左邻右舍都是会来帮忙的,大人们忙活的同时,小孩子总是被告诫要远离脱粒机。晚上的时光漫长而百无聊赖,我常和邻居小姐姐躺在高高的稻草堆上,伴着轰隆隆的机器响声,痴痴数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唱着学校音乐课新教的歌曲,看着晒得黝黑的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一阵睡意袭来,不知今夕何夕,似近还远,乍梦还真,桂香袅袅,醉入梦乡。隔天早上,以天为盖稻草为庐的美梦方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不远处传来父亲沉重的呼声,也不知道他们几时才歇。蹑手蹑脚起床,夜的喧嚣过去,农庄的清晨愈显静谧,连勤劳的大公鸡都偷着懒不报晓,似乎怕打扰了这群辛勤忙碌了几天的大人们。
二十多年过去,多次返乡,江南一带的稻田渐渐变成了整齐划一的产业基地和工业园区,即便尚种水稻的几亩地,也早已实现了收割一体化,再难见到一望无垠的金色稻浪,也不闻响声隆隆的脱粒机鸣,更不见热火朝天你帮我助的十月夜晚。可是我还常常梦见那满天星光,星光下大人们动人的劳作背影,啊,那管你看饱尝够赏玩十足的江南的秋。
月亮在白莲花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