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瘦小，只能归咎于可怕的遗传。瘦小本无大碍，无非是个头偏矮、身体不怎么强壮而已。让我感到有点自卑的并不是瘦小，而是穿鞋的脚。一个男子汉生就一双短小秀气的脚，我一直认为是老天跟我开玩笑。如果是女孩，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或许还值得炫耀。个中滋味，谁能理解？

      我排行老四，三个姐姐。小时候，家里穷。母亲的智慧表现在把姐姐们穿过的衣服改成男式。我不在乎旧点，蓝的灰的，穿就穿吧。而天天出门要穿的鞋才是我挥之不去的纠结。

      母亲为我做的布鞋，通常不合脚，总是长了。脚跟挨不到鞋跟，走起路来，踢踏踢踏不跟脚，跑起步来使不上劲。这让我在与玩伴追追打打的时候，处于劣势。我多次向母亲提出抗议。母亲却说，脚会长，到时候就合脚了。偏偏我的脚长得太慢，鞋破了，还是不合脚。姐姐的鞋常常还没破就穿不了了。母亲对我说，有横袢，长点也不要紧。我曾委屈地不得不穿。一个是走路跑步利索些，再就是长裤堪堪遮住脚面。希望别人不会太注意，但毕竟有些心虚。嘲笑也在所难免。

      记忆中，我穿的鞋不是长了，就是短了。我宁愿坚持穿逼脚破旧的鞋，至少行走感觉踏实。读初中时，过年买了一双白色回力鞋。当时还是长了，鞋尖摁下去，尚有明显空隙。好在是高帮的，用一团棉花塞进鞋里，再将鞋带绑紧。虽有点不舒服，但算得上是较为理想的状态。这双鞋伴随我好几年，只有夏天或被姐姐们嫌太脏不得不洗，我才脱下来。终于有过合脚的时候，我跑步都快多了。对个矮瘦弱的我来说，这双回力鞋增强了我的自信，也让我勉强跟上玩伴追逐的步伐。不过遗憾的是，抱脚舒适的时候并不长，鞋面的颜色由白变黄，已经很难看了，但我别无选择一如既往穿着。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修过一次的鞋帮又烂了，鞋底也磨穿进水了。我不得不告别了心爱的回力鞋。留下了那两条再也无法洗干净的鞋带作为纪念。

      参加工作后，又有了新问题。一个中学老师为人师表要注意形象。我的容貌绝对不能算丑陋，但个头还不如有些初二初三的学生。幸亏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学校里尚存师道尊严的优良传统，个头还不至于影响教学。

      如何提升自身形象，始终是我思考的问题。当时还不到20岁，我很想个头长高些，脚长长些。先是主动参与打篮球。由于鞋不合脚，不宜奔跑。在球场上，就我保持着书生的斯文。谁都清楚学生让着我，要不哪里抢得到球？更别说运球上篮了。打篮球原本不是我的强项，只为锻炼。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利用门框做引体向上。总之，效果并没有尽如人意。于是想到了鞋。那时穿皮鞋的不多，我也买不起。底厚些的胶鞋是首选，但男式合脚的还是罕见。塞棉花垫两双鞋垫也就成了我不可告人的秘密。

      后来，调到县城中学工作。老师的穿着渐渐时尚起来。我依然想着鞋的问题。有时候上街，眼睛情不自禁关注行人所穿的鞋。我很羡慕足下所展示出来的阳刚之气。跑遍县城所有卖鞋的商店，看中过许多鞋款，但男鞋最短的38码，而我的脚确乎只有36码。店家非常热情地向我推荐稍微中性的女式鞋，说肯定合适。我有过犹豫，但终于没有勇气穿女式鞋进教室。

      城里人流行穿皮鞋，我很想买到一双合脚的皮鞋，哪怕贵点也行。一次次失望而归。我只得动脑筋想办法。先是找鞋店老板套近乎，再请他们进货的时候留心小码，明确不讲价。我的第一双皮鞋37码。塞棉花垫两双厚鞋垫，还是没有抱脚的舒适感。

      身高的弱势连同穿鞋的无奈，使我的自卑感潜滋暗长，只好选择“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干脆闭门读书写字，寻求自我安慰。

      终于成家了。妻子说，就是不穿高跟鞋也比你高。我依然没有自信，只好说，差不多吧。

      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家手工制作皮鞋的店面，我很高兴。穿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我和外地来的店老板混熟成了朋友。穿上合脚的皮鞋，有一种别人可能难以理解的满足感，哪怕款式显得老气过时。新鞋难免被同事朋友关注，常常听到一句，你的脚真短真秀气。起初，会自嘲一句，惭愧!惭愧！先天不足。后来就不在乎这样的关注是褒是贬了。

      有特殊需求，内增高皮鞋应运而生。或私人订制或店里代进特码，我陡然增高了两三厘米。脚下的沉重似乎影响不到心情。穿着增高鞋走了许多年，一直走过知天命。

      有一天，把皮鞋换成了休闲旅游鞋散步。舒适、轻便让我对穿鞋有了新的认识，走过年轻的追求与梦想，走过自卑的纠结与虚荣。皮鞋不重要了，增高不重要了。或许只有读懂了岁月与沧桑，才有宁静致远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