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谈及自己“吃相凶恶”,无非是抢着吃、偷着吃、什么都吃。他自省“我为什么会那样馋呢?这恐怕不完全是因为饥饿,与我的品质有关。一个嘴馋的孩子,往往是意志薄弱、自制力很差的人,我就是。” 我觉得倒是未必,从几乎要饿死的年代过来的人,造成吃相凶恶的根子不是馋,是恐惧。
正如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中那个在饥饿煎熬中走过荒原,最终获救的那个孤独的淘金者,“没过几天,他就跟那些科学家和船员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饭了,他馋得不得了地望着面前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焦急地瞧着它溜进别人口里。每逢别人咽下一口的时候,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深深惋惜的表情。他的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饭的时候,他免不了要恨这些人。他给恐惧缠住了,他老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他向厨子,船舱里的服务员和船长打听食物的贮藏量。他们对他保证了无数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会狡猾地溜到贮藏室附近亲自窥探。 ” 莫言那代人,走过饥饿的荒原,没有必要苛责他们的吃相。
这也是为我自己辩解——虽然没有经历饥荒,但匮乏一直伴随着我的青少年时期,油脂的香气是如此宝贵,如此诱人,一旦出现就能占据我的头脑。如前文所述,在吃相问题上,曾被长辈收拾过,我倒不会轻易露出凶恶的吃相。但贪吃一直伴随着我。
护食。小时候,父母长辈自然尽可能地把肉食留给孩子,我对于一起吃饭,和我平等分肉,甚至因为年纪比我小,而需要我加以关照的兄弟们,真正“免不了要恨这些人”。犹记得面对一锅排骨,和表弟捞到了同一根,虽然锅里还有很多,但那一刻,我差点像狮子一样向他挥出利爪。更多的时候,是面对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肉的纠结:遵从餐桌礼仪,不去夹最后一块肉,还是向脂肪的诱惑低头,把它抢到嘴里?这长期是我成长中的重要抉择时刻。
贪吃。这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即使我努力维持餐桌礼仪,家人知道我贪吃,亲戚知道我贪吃,同学知道,朋友知道,同事知道。某位领导的夫人说:看见小X吃饭这么香,连带着别人都有食欲!搞得我很不爽——已经很努力地遵守礼仪了呀。但是聚餐时,每逢有肉菜可能要剩,从领导到同事,都会自然而然说:让小X吃掉,他没问题的!
过去几十年,倒没有像莫言那样“感到自己跟一头猪、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一直哼哼着,转着圈子,找点可吃的东西,填这个无底洞。为了吃我浪费了太多的智慧……”,不过生活习惯的养成,对人的确有一生的影响。现在体重偏胖,一心想减肥,但仍然戒不了吃肉。偶尔有几顿不吃,身体就如同缺乏某种必须的营养元素,哀嚎着渴望脂肪。童年的一切,都将塑造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