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皇山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西皇之山。其阳多黄金，其阴多铁，其兽多麋、鹿，乍牛。

                                                                           ——《西次二经》

西皇山上多麋鹿。

在没有神格的妖兽中，麋拥有最快的奔跑速度。据说，如果一只麋的速度能快过声音，它就能变成麒麟。

西皇山的东面坡路平缓，麋鹿们常常在那里举行赛跑仪式。麋群在夜晚的山顶放起信号烟火，同时撒开四蹄向山下直线狂奔，如果有哪只麋能在山脚的鹿群听到爆竹声前抵达山下的终点，就说明它已经超越了音速，即将成为麒麟。

三日月是西皇山里奔跑速度最快的一只麋：虽然是雌性，却比任何一只雄性跑的都要快。她热爱奔跑，年纪轻轻便已完全驾驭了“驰骋”的能力。她确信自己身躯的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筋骨、每一处关节都是为奔跑而生。每当烟火将山体映红，她便与夜色融为一体，全身心体悟着奔跑的精髓。天上的繁星化作一道道斜线，她感到自身的线条在时空中延伸着，就像进入了另一个次元——麋鹿们将这种超越意识的奔跑状态叫做“驰骋”。

当她驰骋而过时，山脚的鹿群只能见到风的残影，于是它们给她取了“风”这个称号。

成为麒麟，得到举世无双的驰骋速度。怀着这样的目标，风和西皇山里许多其它的麋一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不畏寒暑的练习着奔跑。然而四季更替，年复一年，无论她再怎么努力、练习再多次冲刺，哪怕狂奔到四蹄流血、身躯僵硬，她也依然快不过声音。

“这样下去，永远成为不了麒麟！”

风愤怒地嘶吼，撒开四蹄在林间的溪流里横冲直撞。“到底要怎样、究竟要怎样才能快过声音？！”

忽然，河面上浮现出一张老人的脸。老人开口对她说话了：

“去请教人类吧，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最有智慧的生物。人类一定会知道答案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对啊，我应该去问问人类，让他们告诉我如何成为麒麟……”风摇摇纤长的尾巴，终于停止了混乱的步伐，开始平静下来。“但是，这西皇山地处偏远，哪会有人类到访呢？”

“良。”靠近槐江山时，铜戒中的陆吾忽然出声。

“什么事？……声音这么严肃。”

“你知道式神契约的意思吗？”

“是指通常只有最高级别的道行师——驭术师才能使用的一种术式。具体来说，就是驭术师与式神间缔结的为期一世的元神契约:式神跟随并保护驭术师；驭术师则代替式神承受死亡瞬间的极度痛苦，并护送式神轮回转生。我虽然不是道行师，但作为契言之戒的持有者，也可以使用这种术式。这些你已经教过我很多遍了。”

“不错。”陆吾忽然化身开明兽横空出现，顿时遮蔽了大片天光。开明兽用一条棱尾指向正伏在良肩头呼呼大睡的古：“那我问你，你觉得这家伙有能力保护你吗？”

古是良的第二个式神。它虽然也能以虹环状的能量态身寄宿进契言之戒，但是比起那样，它似乎更喜欢以孟极的物质态身趴在良肩上。此时它被开明兽吵醒，不禁睁眼对着前方出现的庞大身躯呲牙皱鼻，紧接着一跃而起，“啊呜”一口咬住开明兽伸来的尾尖。

这时良注意到，比起之前在昆仑山上时，开明兽的身体似乎缩小了许多。如果说以前它的身躯有百米多高的话，现在看去，恐怕只剩六、七十米了。这是为什么呢？良思索着……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开明兽的额头暴起青筋：“算了，选择什么样的式神只能反映你的能力，和我无关。”它一扫棱尾将古甩飞天外，接着化身成虹返回铜戒。

说起来……陆吾明明是昆仑山神，为何却在自己的地盘被封印在那把叫做惑骨月的弑魔刀下？良继续思考着。究竟是谁封印了陆吾？

    “……良，这座山的风水好像不太好，不如我们换条路走吧。”回到铜戒后的陆吾有些不自然地说着，打断了良的思路。

“咦，为什么？要寻找饕餮本体的话，每座山都不应该放过。”良抬头看向前方气势磅礴的槐江山脉，不由感到奇怪。

“可是……也许这座山上会有危险，不，也许饕餮本体不在这里。”和平时明显不同的语气让陆吾的声音显得有些怪异，像是在心虚似的。

“你怎么语无伦次的？不上山去看看，怎么知道饕餮在不在？再说，刚才镇上的人们都说这槐江山是风景秀丽、气候怡人的一座观光山脉，怎么会有危险？”

“也许他们只是被表面的假象欺骗了。总之我们换条路吧。”陆吾好像依旧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良怀疑地凝视着右手食指上的铜戒。

“不要！我已经决定了，就走这座山。”他狡黠地一笑，忽然挺胸抬头，向前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我知道了。”陆吾轻叹一声，似乎已经放弃。

槐江山上。

正在园中理花的神兽停止了蹄下的动作。它动了动那对三角形的耳朵，忽然一甩鬃发抬起头来：

“好像有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

第二章 槐江山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

                                               ——《西次三经》

槐江山上果然鸟语花香。良来到河边，看到红叶顺着溪水漂流而下。

“这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山了，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良伸着懒腰道。

自从进入槐江山后，陆吾就保持着一言不发，沉默得让良几乎感觉不到铜戒上的气息。

“你到底是怎么了？”良疑惑道。他蹲下身子，用山涧的泉水洗了把脸。

“喂！那边带着式神到处旅行的人类。”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良抬眼望去，只见河水中央映出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

良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在叫我吗？”

“对！说的就是你。”

“你是谁？”

“我是河神！真是受不了，现在的年轻人面对长者居然一点礼貌也没有。不过好在我是个宽厚的老人，就不和你计较了。人类，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心里长了一棵树，很难受。”

良无视河神的抱怨，往水中看了看：“确实倒映着一棵树。但是说实话，那棵树不是长在你心里的，它长在岸上。你心里的只是它的倒影，实际上河水很清，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可能！我可是难受的紧。不论如何，你快帮我想个办法。”

“唉，我看你只能接受吧。水能映物是自然规律，天地运行的道是没有办法更改的，就像月亮有盈有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道不能被更改，只能被遵循。你明明是河神，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

“是的。”

“谁管那些！”河神忽然像个老小孩一样撒起泼来，在水面激起道道波澜，“总之我难受死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行，快点帮我！”

“……没办法了，看来只有把河水弄浑浊，才能消除倒影。”

良说着，正要将大量碎土推入河中，忽感后颈升起一股凉气，他转身后跃，但觉凌厉的风刃贴着眼前的刘海一劈而下。惊讶之余，良见到一个速度极快的黑紫色身影从山上飞下，那身影背后长有一对巨型羽翼，浑身泛着光华，像是一只体积和开明兽相近的天马形巨兽。“何人污我清流？”巨型天马缠裹着怒气一冲而下，被从铜戒中现身的开明兽一击顶回。因碰撞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动开来，地面尘土顿起，撞击的双方同时向后跃去。

两只遮天蔽日的巨兽隔河对峙着，良夹在中间抬头仰望，不由被那气势震慑住了。

“可恶，谁敢在我的地盘……”巨型天马忽然一愣，瞪大了双眼：“咦，这不是陆吾吗？”

“好久不见，英招。”开明兽只得回应，“良，我来介绍：这位是负责治理天帝园圃的槐江山山神英招，我以前的同事。英招，这是良。”

良鞠躬道：“很荣幸认识……”

“还真是好久不见！”英招用巨大的前蹄跺了下地面，良顿时被震得站立不稳，声音亦被打断。“掌管天之九部和帝之囿时的昆仑山神难得来我这槐江山做客，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我好预先做些待客的准备。”

“不敢烦劳槐江山神，”开明兽道歉道。“这次是我失礼了。”

英招沉默片刻，忽然一甩长鬃大笑起来，“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啦。我们都是邻居，何必这么见外。——如何，最近天帝的宫殿还安宁吗？”

“没什么变化。园圃呢，花卉还像以前一样繁茂？”

“当然，不能再好了。说起来，五十年前，天帝在园圃举办过蟠桃赏花会，诸神都来参加，你的上司西王母也出席了。怎么倒没见到本应为她护卫的你？”英招说着，忽然刻意扬高声音：“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你治下无方，所以被西王母一气之下用惑骨月镇在了山里。哎呀，女性上司可真是任性。虽然你的神格比我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有这么个上司，你也不容易啊。”英招说话时，不时摇摆着它那条星光般闪亮的长尾。

开明兽低头看了良一眼，“男性上司有时才更任性。”

“那也是呢！像我，最近简直被天帝指挥得团团转……哎呀，算了，不提也罢。”英招抬起前蹄敲打起自己的一侧肩膀，它凝视着开明兽，神情逐渐困惑：“奇怪了，你的身体好像比原来缩小了三分之一，这是怎么回事？山神离开自己的地盘久了，力量会越来越弱，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谢谢你操心。不过我曾向西王母请愿离山，所以现在的我已不再是掌管着天之九部和帝之囿时的昆仑山神，也不再是她的部下了。”

“什么？居然辞掉了如此重要的神职，这样一来你的神格可是会不断下降。如果你再继续远离自己的道场昆仑山，最后甚至可能会沦为普通的妖兽。”英招凝重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自有我的打算。”

英招忽然现出露骨的笑：“慢着，这么说，你现在的神格岂不是比我低了？”它后退半步，猛地用长尾划出一记风刃袭向开明兽。

与此同时，良一刀横出，借风刃旋转之力在空中使出屠龙术第八式中的“断龙爪”砍向英招。英招躲身疾闪，险些被断尾。趁这个空隙，良翻转落地，挡在了开明兽身前。

“别碰陆吾！”良喝道，灼热感环绕着右手，他好像隐约明白了陆吾不愿来槐江山的原因。“英招，虽然你是神祇，但如果你敢对我的式神出手，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弑神。”

“良……”开明兽有些惊讶。

“哎呀，好危险。”英招吹了声口哨，好像终于看到了良。“这可真有意思。陆吾，莫非你成了人类的式神？”

“这是我的自由。”

“可真难看啊！居然追随脆弱又虚伪的人类，你难道没有一点作为神祇的尊严吗？”英招的声音明显染上了愠色，它狠狠盯着开明兽的红瞳，“而且，你居然把右眼给了他？”

“和你无关。而且，良不是普通的人类。”

“你这家伙……”英招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开明兽。

陆吾的右眼？良心中一怔，忽然回忆起昆仑山上的情景。莫非那时自己吞下的能量团其实就是……？所以才能从濒死状态变得忽然充满元气。

英招很快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它踱步凑近良，弯下脖子小声道：“你倒是有两下子嘛。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陆吾驯服得这么听话？”它边说边故意用尾巴撩拨着良，“我说，你是不是已经见过陆吾的人形态身了？”

“是又怎样。”良讽刺道。“怎么，难道你连化身人形的道行都没有吗？”

英招抬高了嗓门：“讨厌啊，我当然能化。不过化成人形是神祇的耻辱，我才不会动不动就做那种没有尊严的事呢。”

它自说自话地撩了下鬃发，忽然神情一变，正色道：“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说真的，你们特意到我这槐江山里来，到底有何目的？”

良强压住心头怒火，向开明兽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良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寻找饕餮本体。”

“哦？那找到之后呢？”

“当然是将它铲除。”

“……你们是认真的？” 英招看向开明兽。

开明兽微微点头。

英招的神色骤然变冷。

“陆吾，你应该知道的吧：饕餮其实是真龙的私生子。它作为真龙最后出生的子嗣，却偏偏继承了真龙最多的力量。因为不被神祇承认，饕餮心生怨恨，所以它会不惜一切来提升力量以证明自身的价值。它的天赋异禀在于“吃”——由于食人无数，现在的饕餮已经成了超越法度之外的强大存在。诸神对它的恶行都已无可奈何，连天帝和真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以为自己在什么位置上，居然敢管饕餮，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不知为何，良好像被这番话刺痛了。

“那又怎样？有些人一辈子畏首畏尾，所以也不相信别人能成功，真是可怜。不如这样如何？要是我真的杀死了饕餮，你就得允许我把你背上的那双翅膀给劈下来。”

英招闻言大怒：“小子，我好意提醒你，你居然不知死活！还真以为有那只老虎撑腰我就不敢动你？”它扬起前蹄正要暴走，却被脚下的河神给制止了。

“慢！槐江山神切莫着急，且先听我这老者一言。准备讨伐饕餮的贤者并不是没有，仁真君就是一个——他因为听说有人在亘古大陆见到饕餮真身出没，已经往天毒国去了。”

“真君亲自出马？”英招果然有些意外。

“正是。”河神道。

“仁真君是谁？”良忍不住问。

“是一位医术高深莫测的真君。他常云游四海，见到贫苦的人患病就无偿医治，因此颇受百姓爱戴，被人们给予了‘仁’的赐号。仁真君向来宅心仁厚，这次出手，我猜是因为实在看不过饕餮的恶行了吧。”河神回答。

“我们现在位于今朝大陆中部，如果要前往亘古大陆探索，须乘船渡海。那样的话，首先要前往港口所在的天毒国。”开明兽低头对良道。“亘古和今朝两片大陆板块在三千年前就已断开，其间海流汹涌，不知两者现在已经相距多远了。”

“走吧，陆吾。”良立即转身。“既然明确了方向，那就没时间再在这里耗着了——我们要抢在那个真君之前找到饕餮。”

“嗯。”开明兽应道。

“走吧，古。”良又道。

然而肩上却没有传来古的回应。不仅如此，从银戒中也感觉不到古的气息。良这才意识到，自从被开明兽甩飞后，古就一直没有回到戒指——它不见了！

“糟糕！那家伙一定是被某人给气走了。”良懊恼道。

“自尊远远高于实力，它这一点倒是和自己的主人很像。”开明兽亦道。

良此时并没有心情和开明兽吵架。“怎么办？古会穿墙术，可以随意穿越物质，天知道它会躲到哪去……”

“我知道那只孟极去了哪。”河神接话道，“它正在离这儿不远的石者山里。你们只要从这槐江山向西走上两天的路程，翻越西皇山后再往北走个半天的时间就能找到它了。”

“很有可能，”开明兽沉吟道，“据说石者山是孟极一族的家乡。”

“走。先去石者山找回古，然后前往天毒。”良决定。

“等一下！”

良循声回首，只见英招正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开明兽。

“……饕餮真的很危险——你可别死了啊，陆吾。”

“不会比你先死的。”开明兽笑了笑，化身成虹返回铜戒。

第三章 石者山

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北次一经》

路经西皇山时，良见到一个身穿短打、披着斗笠的少女正在前方不远的古槐树下铺着地摊。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蓄着头栗色的长卷发。一双引人注目的长腿健美而匀称，搭配着脚上的高皮靴，显出一股俏皮的活泼劲儿。

她的地摊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石子。“嘿，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上好的西皇山石块咧，客官快来看看吧！”见良走近，她扯开嗓门吆喝道。

这时，良注意到少女那杏子般又大又圆的碧色双眸，那双眸子的眼白很少，像驯鹿一样灵动，透出和陆吾相似的气息。

——她不是人类。良顿生警惕，从地摊前匆匆赶过。

“喂！等等，那边的人类。”少女握紧双拳。“见到我这么可爱又迷人的美丽小姐在卖东西，居然都不停下来看一眼商品，你真是太差劲了！”

良停下脚步。“那些石头在这西皇山上想捡多少有多少，我如果想要，何必非从你这里买？”

“哈哈，果然有智慧，不愧是人类！”少女边鼓掌边向良扬了扬下巴：“好了，看在你长得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的无礼了。你快告诉我，怎样才能跑得更快、超过声音？”

“超过声音？”良颇感困惑。“抱歉，可爱又迷人的美丽小姐，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先请告辞了。”

“……”目送着良离去的背影，少女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良继续前往石者山，却见那少女一直在他前后出没。于是良越走越快，逐渐变成一路小跑，但依然甩不掉她的身影。良不断加速，他们一个赶一个追，就这样一口气来到石者山下，跑完了原本应该行走半天的路程。

“天呀，倒追我的女生有很多，但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良气喘吁吁道。

“你还挺会开玩笑。”陆吾从铜戒中应道。

“不是开玩笑！我在学校时可是很受欢迎的。”良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停下。“她的脚力可真好，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恐怕她是一只麋。良，你是跑不过她的。”

喘息间，只见那名少女正坐在前方树枝上得意地晃着脚。

“为什么跟着我？”良抬头问。

“哼！在你告诉我怎么跑得比声音更快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少女拍拍手上的灰，从树上翻身跃下。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良有些无奈。

少女席地而坐，先简要介绍了自己，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通。

“……你真不知道‘麋变麒麟’的传说？”讲完后，风试探地问。

“听都没听说过。”良感到抱歉。

风两手托腮叹了口气。

这时，陆吾从铜戒中说话了：“麒麟是神祇。即使在神祇中，麒麟的速度也是数一数二的。普通的妖兽，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成为不了麒麟。”

风一惊：“是谁在说话？！”

良只得对风说明了契言之戒和他的两个式神，顺便也介绍了他自己的情况。

“因此，我现在必须要上山去寻找古了——恕我失陪。”

“等等！”风道，“就为了那种弱小的式神，你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良有些不悦：“当然。不管怎样，古都是我的式神。如果它遇见危险……”

“好吧，好吧！不过，你说你的古是一只孟极？那怎么可能。”风举首望向雪山：“这座石者山是唯一曾有孟极栖息的地方，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它们已经全部都灭绝了哦。”

正说着，他们忽然看见一团白色的绒球正朝山顶奔去。

“古！”良急唤，“等一下，古！”

“不是吧？真的是孟极！”风惊讶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

良立刻开始爬山，然而由于山路结冰外加体力透支，他简直是爬一步，滑三步。

“啊，我看你还是别勉强了。总之把那只孟极带来给你就行了吧？”风道，“你等着，这下你可要欠我个大人情了！”她说着，身形忽如疾风闪电般遁入山上不见了。

“喂……”良讶异。

“别着急，良。天马上暗了，石者山夜里风雪太急，麋应该没事，但我们还应等到明早出太阳后再上山。”陆吾说。

也只有这么办了。良想了想，索性一下子摊倒在地。

他无意识地转着右手小指上的银戒，仰望天空出神。

“全部……灭绝了？”

夜半，风雪飘零。

“真冷啊。”良聚拢着枯枝，思考了一下，轻扣右手食指的铜戒。

开明兽随即现身。“良，你叫我？”

“是的。陆吾，我记得你会喷火？快帮我生个火吧。”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我喷出的火球和一般的火不同，它没有温度，是业焰的一种。被这种业焰灼到的物质不会经燃烧而生成热量，而是会被直接消除。”

“……什么意思，物质燃烧过后不是会生成其它种类的物质吗？”良怔住了，这和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物质守恒定理”完全不同。“那这些被消除的物质去哪了？”

“是的，被消除了。不是改变了存在形式，也不是转移到了另一个次元，是被彻底消除了，哪儿也没去。”开明兽说着用鼻孔喷出火星烧到一根枯枝，枯枝果然消失了。“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欲界是由物质组成的世界。如果我过多的使用这种业焰，会使整个欲界的物质失衡，到时我也将遭受严厉的责罚。”

“你说的欲界，是指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星球吗？”良微微发抖道。

“不只是这个星球。星球外的星云、星系、超星系团，乃至整个娑婆宇宙的全部空间加起来，也只是欲界的一小部分。因为欲界是由娑婆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种时间维度共同组成的。简单地说，欲界是一个以物质为基础的时空聚集体。它在由欲界、色界和无色界组成的三界中处在最下层的位置，共分为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人间道、修罗道和天道六道。”

“物质……”良思考着，“那么物质之外的世界——色界和无色界，是什么样的？”

“很抱歉，良。我无法用欲界的语言向你演绎出没有时间和空间存在的色界，何况我的元神并没有过色界的轮回经历。但我猜想，色界的样子可能与我在戒指中的状态相似——是由纯能量构成的世界吧。至于无色界，抱歉，那种纯精神的世界在我对生命的理解范围之外。”

“那么无色界之上呢？如果连精神也不存在，是不是就超脱轮回、成为佛陀了？”

“良，抱歉，我真的无法回答你。也许佛陀可以回答你。”

“……怎么见佛陀？”

“良，我不知道。也许只能从你的心中见到。”

“……”

听不到回应，原来良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居然连减缓热量散失的吐纳法都不会，这个人类，基础果然很差。”正准备返回铜戒，开明兽忽然犹豫了一下。

“……就当是回报你那时拔刀护我的心意吧。”

它静静卧下，将山峦般的身躯蜷成一个屏障，就这样为良遮挡了整夜的风雪。

第四章 雪女

古进入一个山洞。

它趴了下去，将大大的脑袋搭在纯白色的爪子上，身子缩成一个绒球。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洞穴。

它抬起脑袋，仿佛依稀能在洞口看到母亲最后的背影……

孟极是个古老而稀有的种族。由于善于隐蔽，它们曾在石者山中不为人知地度过了上千年的静谧时光。然而十五年前，一只化成人形的饕餮分身将几件华美无比的绒衣带到了人类身边，并且宣布，有着这种珍贵毛皮的生物就栖息在那座石者山里。于是，受到狂气影响的人类开始大量捕获这种有着雪白毛皮的妖兽，孟极们的生活瞬间从天堂掉入地狱。

作为种族的首领，古的父亲在与人类作战的斗争中丧命了。孟极的数目越来越少，它们的毛皮却越来越值钱。人类已经杀红了眼，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出现在眼前的孟极。

那时候，古和母亲藏身在一个幽深的山洞里。有一天，出外觅食的母亲在洞口附近撞见了几个人类。为了保护古，她费尽心思将人类吸引到很远的地方，自己却牺牲在刺刀之下。

古在山洞里等了很久。

‘怎么回事，妈妈还没回来？’

‘那就先睡一觉，睡醒后妈妈就会回来了。’

然而当它醒来后，母亲依然没有出现。

‘难道……妈妈丢下碍事的我，自己逃走了？’

‘绝对不可能！’

‘还是再睡一觉吧。睡醒后妈妈就会回来了。’于是它再次睡去。

每次睡醒后，如果仍然见不到母亲，它就让自己再睡。

它就这样在山洞里睡了很久，很久。直睡到头昏眼花。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妈妈！’

它一口气逃离石者山，并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听说那座山上的孟极全部都被人类给杀光了。

‘呵呵，真傻啊，当年那个没有勇气的自己。’

古用爪子在地上画出一只成年孟极的图案，然后趴在上面，闭阖双眼。

意识朦胧间，仿佛听到妈妈在声声呼唤自己。

泪水润湿了眼角的绒毛。

“……醒醒，醒醒，古。”

声音越来越真切。但是，不敢睁眼。因为害怕睁开眼后，又会看到空无一人的山洞。

“起床啦！快醒醒！”

声音响彻耳畔，古猛然惊醒。

只见纯净而耀眼的白光中，出现了一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往上看去，手的主人长着一张清透而漂亮的脸。

‘你是谁？’古发出超声波向对方传递道。

“我是你主人良的朋友——三日月·风。”她轻轻一笑，“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有个讨厌的家伙说我没有能力保护良。’

“所以，你不服气？”

‘哼。’古一甩脑袋。

 “那就快跟我走。”风忽然严肃道，“良有危险了！你如果继续躲在这里，就真的不能保护他了。”

第二天一早，良抖擞起精神登上石者山，开始寻找古。

石者山上白雪皑皑，到处挂满冰川。他翻过一个山坡，又翻过一个山坡，但觉银色的天地白得刺眼，空气也寒冷异常。

忽然遇见了一只高大的人熊，良借助右手升起的灼热感，用屠龙术一击战胜。

“好！我感觉最近有点能掌握这种灼热感的用法了。”良不由陶醉于自己的身法中。

“良，在你右手寄宿了这些日子，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确实，我活了上千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道行师，却从未听说过这种立竿见影的特殊力量。当这种灼热感出现的时候，你的气场简直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突然很强。所以，我也拿不准你的潜力到底有多大。但是我认为，对于这种未知的力量，你现在最好还是不用为上。因为你还没有悟道、没有掌握最重要的基础。如果现在乱用，它可能会给你带来灾祸，反而成为你修行的逆缘。”陆吾在铜戒中说，“良，我希望你是正常的、平凡的，并能以这样的姿态来学习你作为人类该学习的。”

“啊？”兴致正高时被泼了盆冷水，良不禁有些烦闷，“一天到晚基础、基础的，你指的基础到底是什么？”

这时一阵大风忽起，雪花漫天飞舞，良忽然觉得双眼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就像它们变成了金属似的。

“陆吾，我突然好困……”

良身子一倾，倒在雪地上睡过去了。

“良！”陆吾在铜戒中唤道。

在良的前方，忽然浮现出一个身披白色长发的美丽女子。“没用的，你叫不醒他。只要我不解除术式，他就会一直睡下去。”女子悠悠道。

“你有什么目的？”陆吾问。

女子鬼魅一笑，正要回答，却听到从她背后传来另一个清脆的嗓音：

“这位阿姨，你是个雪女吧！”

女子循声转身，只见一位俊俏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生灵死前的强烈遗恨凝附于积雪，加之饕餮狂气的孕育，就会诞生复仇的邪物——雪女。”风继续说道，“阿姨，你曾经是一只孟极吧？”

“哦，小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雪女笑了。

“西皇山附近可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不错。进入这石者山的人类都得死！他们都得被葬在这雪山深底，永远长眠——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雪女喝道，“小姐，我要对付的是人类。你快点退下！”

“居然利用母亲护子的心念，挟持孟极的元神在这深山里终年徘徊，使她不得安息，真是太过分了！”风说着，打开衣服前襟，露出藏在怀中的小小白色身影。

“孩子！”见到那个身影后，雪女匆匆上前。

古却跳到地上，后退一步。

“怎么了？我是你的妈妈啊……你是在怨恨被我抛弃吗？可怜的孩子，快点过来！”

‘不。’古用超音波表达道。‘你不是我的妈妈。而且，我已经不再怨恨，也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小孩。我已经长大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事实——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什，什么？”雪女十分惊讶，“孩子，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吗？”

‘对。因为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孟极，而是嗜人性命的雪女——饕餮的手下。这次，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会让他再像妈妈一样受到伤害！’

古说着，向前几步竖起尾巴，掩护着良。

雪女大怒：“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去死吧！”它正要扑上来袭击古，身体却突然僵住。

“为什么？”雪女愣了，它感到体内孟极的元神忽然挣脱了它的掌控。

原来孟极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意念已经烙印在元神上成为本能，所以不论它变成什么样子，哪怕被邪物挟持、迷失自我，也不可能对古下手。

“不……甘……心……”失去元神支撑后，雪女在阳光照射下化成一堆白雪。

“抱歉，古。请容我收回之前的言论。”陆吾从铜戒中说，“你一点也不弱小，而且有着极忠诚的品性。我相信，现在的你一定可以保护良。”

古骄傲地一甩脑袋，仿佛在说：“那是当然”。

它走上前，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良的手。良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古的双瞳。

“……古？”良惊喜地抚了抚古的脑袋，“你回来了。”

‘不离君侧，誓约忠诚。这次绝不说谎。’虽然听不到古发出的超音波，但良仿佛能从它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中确信——它是在这么说着。

古化身成虹，回到了银戒里。

“啊，睡得还挺舒服。”良起身道，“好！既然找到古了，我们下山。”

正要离开，雪女的怨灵忽然从那堆白雪中幽幽升了起来。

“别，想，逃！！”它嘹亮地大吼一声，仿佛在做垂死挣扎。

接着整座山体开始抖动，隆隆的轰鸣声从地下传来。

第五章 麒麟

颤动越来越强烈，山体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

“不好，是雪崩！”风喊道。“快下山！”

“怎么回事？”良这才注意到风的存在。

“这座雪山就要塌了！可恶，都是那个雪女捣的鬼！”

刹那间，白色的巨浪从山顶翻滚而落。

“陆吾！”眼见整个视野忽然变暗，良不由惊呼。

“明白。”陆吾应道。

然而还不等开明兽现身，风已然化身成麋，她载起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山脚。

“抓紧了，人类！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驰骋！”风喝道，然而她的声音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吞没。

背后笼罩着数百万吨的白色云团，雪崩以惊人的声势向下压来，塌泻速度越来越快。

良因风势太大而无法看清面前这只四足妖兽的模样，只好用双手紧紧环住它的脖颈。

轰鸣声震耳欲聋。

风狂奔的身影挣扎于雪浪边际，就像一块时隐时现的微小光斑，几乎时时将被这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吞噬。

一心想要从死神手中救下良和自己的风，从未感到她的速度有过如此之快，那是一种超越本能的驰骋，就好像什么都不需控制，而身体正在自己动作一样。她越跑越快，当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忽然有一瞬间，世界整个静下来了——身后传来的隆隆声骤然消失，那一瞬，她真的快过了声音！

在那没有声音的一瞬间里，风看见天空中浮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那是个如梦似雾的闪耀身影，华美而高贵，有着一双波光粼粼的翅膀。只见它淡然划过天际，仿佛已然超离尘嚣，丝毫不受这巨大的自然灾害所扰，与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他们完全身处两个世界。

——是麒麟。

真的……真的是麒麟！原来麒麟的存在不只是传说而已。

在这九死一生的险恶境遇中见到麒麟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风忽然泪流满面。

她咬紧牙关，集中全部意念，一口气向山下冲去。

“呜哇，居然真的逃过来了，还以为死定了呢！呜哇……”终于抵达山脚后，变回人形的风放声大哭起来。

“喂喂，怎么说得好像侥幸捡回条命一样。刚才在山上时，你不是还很有信心的么？”良只得安慰道。

“但是，雪崩的气势真的很可怕啊！”风依旧抽泣着，“真的很可怕，而且……”

直至现在，回忆起麒麟的翩翩身姿，风仍然为那美丽而陶醉，同时也被深深折服。

是啊，麒麟是神兽，而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麋，差距太遥远了，她永远也不可能追得上。因为——即使真的快过了声音，她也没有成为麒麟。

原来它们根本就是不同的存在。

陆吾的声音忽然传入风的心底：“麒麟拥有天下第一的速度，是为了替天帝传令，履行保卫国家安康、庇佑万民瑞祥的使命，也正因如此，麒麟才会拥有这种力量。你呢，你凭什么拥有超越麒麟的速度？如果有了那种速度、成为神祇以后，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终于缓过劲来的风开始感到疲惫。“我不想担负为国为民的大任，我只是喜欢奔跑，仅此而已。我享受风吹的自由和追逐的快乐，因为喜欢，所以奔跑，不为其他任何理由。也许，这才是我驰骋的初衷。”

良不由一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你。”风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笑容恬美而平静：“好！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麒麟，这样一来我也满足了。良，带我一起走吧，我想去更多西皇山以外的地方感受奔跑。饕餮也好什么也好，虽然我没什么力量，但是我至少可以为你驰骋啊——万一又到了紧要关头，以我的速度肯定还能像今天这样，再次带你顺利逃脱。”

“真敢说。你有自信能跑过饕餮吗？”陆吾道。

“废话！除了麒麟，我的速度绝对是世界第一！”

说着，风在弥散的烟雾中化作一头身带斑纹的四足妖兽，向良款款走来。它虽然很漂亮，但看上去既不像马，也不像鹿。

“你是……四不像？”良愕问。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麋！”

麋前脚下跪，用鹿首轻触良的脚尖。

“西皇山麋，三日月风为您效力。从此以往，不离君侧，誓约忠诚。”

她化身成虹，进入了良戴在左手中指的戒指里。那是一枚墨色的戒指，上面浮刻出一个俊秀的“麋”字。

背衬着雪崩过后的湛蓝天空，他们离开石者山向天毒国进发，继续着寻找饕餮本体的旅程。

良看了看右手食指上的铜戒，心中忽然略过一丝疑惑：

刚才天空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幻影，究竟是麒麟，还是英招？

<麒麟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