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上访

哗……“二饼”、“南风”……

楼下的麻将声像无数只可恶的苍蝇在老罗的脑袋上转啊转,一会从老罗的左耳钻进刺穿整个脑袋,又从右耳冒了出来;一会又似从口腔进到了喉咙,不对应该是从鼻孔,毕竟,老罗一直刻意的抿着嘴呢,他的脖子似乎都在瘙痒难耐。本来拿着毛笔的右手是打算再一次用《陋室铭》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也只好重新抽回。

“咳咳咳”,老罗捶了下胸口,挺一挺因岁月而磨蚀弯的老腰,心里想着还是出去吧,楼下这打麻将的烟味也太呛人了。

近八十岁高龄的老罗叹息一声,拿起一个小马扎放在背后,满面悲伤的下了楼。

小区广场内聚了几个老头以及看孩子的老太太在健身器材边懒洋洋的晒太阳。离着老远,秦老头就冲着老罗喊,罗老师,这,这里,好久没看你操家伙了啊,快来露两手!

都走到跟前了,眯缝眼的秦老头才发现老罗手里除了一个马扎和一个塑料杯子就什么都没有了。而老罗的大家伙,一根有质感的免洗拖把毛笔并没有带来。

罗老师,最近咋没心情了?写俩字再给我们看看。

老罗本就多云天气的脸立马就变成墨黑的乌云脸,如同他在家练字时研磨好的墨汁,丝毫没有缝隙能插进去一丝光亮。他头一低,干瘦的右手一摆,愁苦的声音呀呀的从嗓子里淌了出来,哎,别提了,天天在家吸毒气,都快没命了,哪还能想着这回事?

还是你家楼下那开牌场的事啊。老秦瘦弱的身材在低矮的单杠上,上下来回,活像一只会动的机器猴子。

按理,就是他们不对。在好点的城市,这是严重扰民行为。去找啊,难不成政府还管不了啦。周边的几个有年人都忍不住附和了起来。

就是,秦老头下了单杠,把没有拉上拉链的棉袄往里抻了抻,往老罗身边挪了挪,罗老师,你就是老实,你不向上边反映反映,谁知道这事?

一楼对外牌场招牌那么大,政府能看不见?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再说了,我们能去找谁呢,谁能负责管这个?

哎呦,我说罗老师,一级一级反应哪!我就不信没人管了!

老罗面不改色,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心里冷笑一声,让我带头去找?!牌场左邻右舍的邻居怎么不去找?回想我老罗这辈子勤勤恳恳教书育人,和谁红过脸啊?

可到了家里,麻将声和香烟味如同一个魔咒般霎时笼罩了老罗,入侵他的皮肤,渗透到他的血液,贯穿在每一个细胞当中。他先是去打开了窗户,想着烟味能散去一点,可他又有严重的风湿,稍微通风,腿上的关节就如同赤裸的身体站在雪地里一般,凉的刺骨。推拉窗是开了关,关了开,反复的动作又一次触发了老罗焦躁的神经。

窗外横着两根电线,老罗对着停在上面的两只灰不溜秋的麻雀嗯了声,大不了就去找政府!


老罗先去了小区的居委会。

老罗寻思着,居委会是政府最底层的,找他们说说,一来楼下房主小杨两口子应该容易接受,毕竟我老罗并没有去找派出所等更大的领导,二来不会给政府添更大的麻烦。这片的居民毕竟也都敬着居委会的那些人哩,保不齐,他们一来,楼下小杨就不让牌场干了,再重新租给别人呢!

想着,想着,老罗弓着腰推开了居委会服务大厅的玻璃门。

大厅里柜台里边散落着坐着三个女同志,都在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看样子都在忙呢,老罗站在大厅里边的门口喘了口气,愣了一下没敢上前搭话。终于有人忙完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穿紫红色大褂的短发烫卷抬了下头,站了起来,声音洪亮的问,大叔呀,你办啥事?

老罗的忧愁再一次爬上了满是褶子的脸庞,想迈着快步前进可双腿不听使唤,最终还是一步步挪到了短发烫卷的柜台前。同志,你们这里谁管事?

大叔,说吧,你到底啥事?

我家楼下的小杨把房子租给开牌场的了,整天着那个推麻将的声音还有那些个烟味弄的我有家不敢回呀,你看你们能去管管吧?

哟,大叔,这我们可管不了,你要是来开个证明啥的这还差不多。他们晚上还打吗?

晚上倒是不打,可他啥时打都不行啊,住的地方能开牌场吗?!他们这是知法犯法!

你和小杨熟吗?都是楼下的邻居,你给他说声,让他别租给牌场的不就得了。

我给他说?!房子他都租完了,这不是影响他赚钱吗!再说了,他也不一定能理得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大叔呀,我们也不懂他们是不是犯不犯法,你看,我们也只是个办事的,这样吧,你留个电话和小区楼房的具体位置,回头我把你情况给领导说说,行不?

老罗想着这是下逐客令了呀,好吧,心里凉了半截的他还是不肯死心的边出门边给短发烫卷说,同志,一定得尽快给领导说说啊!


自从“找政府反应”这个念头在老罗心底发芽之后,每日的烟味和麻将声成了这棵苗子最好的肥料。他想毕竟这种事情哪能一去反映,就会很快出结果呢?而且居委会的同志也没把话说死,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老罗再一次踏进了居委会的大厅,接待他的还是那个烫卷。一看见他进来,烫卷立即起身招呼。

大叔呀,我正想找你家地址去找你去哩。我们给领导了,商量了一下,我们还是出不了面,你说他又不是超生又不是打爹骂娘的混子事,我们想问也不合适呀!说他赌博也好,吸毒也罢,甚至说是无证经营,可这些子事情,我们也管不着啊……

短发烫卷的嘴在老罗眼前一张一合,他似乎料到了这个结果,谁愿意干这得罪人的事?

好了,我明白了,同志,你们就是说问不了是吧,那我换个地方,我就不信这事没人管!

初冬的风虽不刺骨,却让上了年纪的老罗缩成了一团,他低着头不知该往哪里去,自从牌场在他家楼下开业以来,他白天就成了一个流浪者。

在一个楼房向阳的拐角墙壁上,老罗看见了一个让他激动的差点被脚下的路边石绊倒的牌子。对,或许这就是他的救世主!为啥他没早一点想到啊!

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有困难找警察”,还能有人民警察办不成的事?老罗哆哆嗦嗦的用右手从左上内侧的怀里掏出老花镜和手机,记下了他们片区片警周警官的手机号和位置。

坐在警务室里,老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痛陈近日来所受的折磨,或许这样能让这位周警官快刀斩乱麻直接就把这个该死的牌场一锅端掉!

老人家,你说的基本我都明白了,具体情况我还得和同事们亲自去你家再核实下,你看行吧?照片上的周警官如今坐在老罗跟前,就更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的稳住了他不断沉浮的心。

怎么不行呢,警察同志,去了我家你们就知道了。麻将声还好点,可烟味对于我这个气管不好的老人家来说真是个折磨啊!

周警官的搭档大刘问老罗,老爷子,你是想让你楼下的小杨咋解决?

老罗重新整理好后背靠着沙发的姿势,咳嗽了两声,那我不管,烟味和麻将声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小杨两口子看着伴!


老罗再一次走进警务室的时候,是带着无限的愤怒与不屈不挠的勇气而来。由于片警的介入,小样两口子主动找到老罗,答应作为房东给牌场的老板说一声让那些前来娱乐打牌的人小声说话,并提醒他们不要吸烟。但是撵他们走,就不行,毕竟签了一年的合同。

老罗认为他们太敷衍了,硬是昂着头没搭理就走了。

周警官,我知道我老了,没用了,我一辈子教书育人没做过啥坏心眼的事,可临老了,偏偏受这窝囊气,我……咳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老罗的思绪,但却带动了他的情绪。

周警官,我也不想给别人过不去啊,身体不行了啊,不定那天就过去了啊!

周警官见状,忙给老爷子续上水。罗老,你看,你说他声音大,噪音扰民,可到底多大声是扰民,难不成还得找个仪器去量量?至于这个烟味,我也是讨厌这些个烟鬼,你说图个啥,又惹人烦还糟践自己的身体?!……

老罗双眉紧促,眼睛盯着脚,耳朵却支的紧,唯恐漏了警官一个字。

老爷子,你也是个文化人,办事讲究个章程,对不对?我们是没有权利将牌场撵走啊!你老也别着急,慢慢来,现在你也和小杨两口子联系上了,尽量和他们商量着来,毕竟都是邻居,讲究个和气。我们也给领导汇报了,看看还有啥好法子!……

听到最后,老罗的脸越拉越长,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水,他想着这就是没法了吧,只见他头一点,甚是委屈的对着周警官到,警察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说你管不了了呗,好,我再找,我,我……

说着说着,老罗一拍大腿,压抑的哭腔打破了警务室原有的平和,我是活不久了啊,老了,老了,还得受气啊,他们就是谋杀我老头子的啊……


傍晚的时候,北风吹的紧,一阵一阵打在老罗的脸上、身上,身体摇摇晃晃,回家的路也异常的艰难。寒风刺骨,似乎吹透了老罗的心,他半低着头,就怕碰到个熟人,摸着一路到了家门口。

他的手哆哆嗦嗦从怀里取出了钥匙,鼓捣了半天才插进锁孔,门打开的那一刻,老罗有种前所未有的被世人嫌弃的荒凉之感。

家还是原来的家,可从老伴去世以后,家似乎只是个空房子了。子女都处在事业上升期,平时也很少来,本来都念叨着这房子太小想给他换一处环境好点的,可老罗坚决不同意,他们也没法。

楼下已经没有了打牌的声音,可那些烟味还是不死不休的充满了整个房子,充斥在老罗的呼吸里,皮肤里,他的每根神经都被这无形的线死死缠住。他想,自己是活不了啊!

我就这样偷偷的算了?往后楼下岂不是更嚣张?那些个看笑话的人该咋看我啊,不行,还得找,我不信就没个说理的地方!

老罗思来想去,决定去县里找区长,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我不信他不给我个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县政府大门口,门卫问他,老爷子,干啥来了?

我找区长。

联系好的?

不是,我就是想见他一面,说点事就走,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呦,老爷子啊,那可不行,你说见就去见啊。

我真有事,……

就在老罗和小胖子保安争执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刚进大门口就停了下来,一个中年人步履匆匆赶过来,保安瞬时变了张脸,罗副区长好!

这位被称为罗副区长的中年男子脸上勉强堆了笑意,拉着老罗低声就问,爸,你到这里干啥?

老罗愣了愣,回过了神,小全子,你咋在这里,你不是在下边乡镇干的好好的?

罗副区长把老罗拉到一边,这不是王区长重视,你儿子升官了,昨天刚报到,正在公示期哪!本想最近去你那的,就耽搁了。爸,你怎么上这来了?

我,我……老罗觉得胸中万千只蚂蚁在涌动着,可最终到了喉咙变成了一股气,叹了一声,我没事,早起遛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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