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午后慵懒的阳光，梓妤约我一起喝咖啡。她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红色的搭衫，黑色的高筒鞋，头发高高的束起，略施粉黛，虽然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淡淡的痕迹，但玲珑有致的身材，以及她得体的装扮，不难看出人到中年的她依然拥有高雅的气质与风韵。
她向我说起如烟的往事，对于Y的耿耿于怀，张口闭口全是他，两个人却从不曾谈起爱情。
当年他们是好朋友，总是一大帮人一起出去玩，在飘着淡淡花香的春天，或是红叶满山的秋季。
梓妤是个活泼喜欢运动的女孩，常常在她打球大汗淋漓的时候，Y会将一大杯茶端到她面前“喝吧，正合适……”，她在全场的注视下，端起他的茶杯……
他们也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聊起人生，聊起各自看过的小说，甚至聊起各自曾经的恋情。那段时间他们好像天天在一起，吃饭、打球、下棋，总有忙不完的事，舍友们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形影不离，然而命运弄人，他们终没能在一起。
“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会买好西瓜泡在水桶里等我下班回来” 梓妤娓娓道来，那时候公寓还没有澡堂，每天晚上女生们会在水房，用水桶备些热水洗澡，人多的时候热水不够用。常常在打球后Y会到楼下打两桶热水放在五层女生宿舍的水房门口，我觉得心里暖暖的……”说起这些的时候，梓妤的眼中溢满甜蜜，我看到她眉目之间留存的些许温柔，爱情使她看起来美得迷离。她话锋一转：
“你说他爱我吗？”
“应该爱吧？”
“可是他从未表白过？”
“你们之间那么好，还需要表白吗？”
“有时候我觉得他也许并不是真正的爱我，否则他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错过……” 梓妤的话语中是那样的无奈，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流露出些许的落寞。
“那时候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每日的生活安排，我回到公寓如果见不到他，就会不停的传呼他，也常常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哭一个晚上，亦或高兴好几天，这份感情害怕他明白，又怕他不明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那你有没有主动向他表白？”
“没有，害怕被拒绝，我输不起，曾经的一次感情伤害，让我自卑，如果他不主动说，我宁可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其实我给他写过一份信，但是却从没有寄出……”。
她微笑着说“一直以来，我以为他只当我是哥们，我总怕自己太多情，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也许是喜欢我的吧？可有时候又不能确定。有一次他到福州出差，回来送我一把牛角梳。他娓娓道:福州有三宝，逛遍了整个城市终于都买到了，看到同事给女朋友买了一把牛角梳，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就也买了一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一年后的一天，他看见那把梳子直到断了柄我也还在用，改天再买一把送你……”
听她娓娓的道来，一脸的甜蜜，女人只要心中有爱，生活就会幸福。
“有一次他问我，什么时候和他回老家？面对突然而至的喜悦，我不知所措，我在急速的猜测他的意思是不是带我回家见父母？是不是意味着他一直当我是女朋友？然而Y略显慌张却急速的转了话题”。多年后梓妤出差，航班备降在他的老家，那一刻她想起了那段话，她想这就是他生活成长过的地方，他的家到底在哪里？她曾那么渴望过，关于他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曾忘记过。
这样猜心的日子大约过了半年多，梓妤很疲惫，夏日的一天他吹笛子给梓妤听，很动听的《问情》: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黄沙偏要将痴和怨掩埋/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海水永不干/天也忘不穿/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他吹的断断续续，看他一脸的烦躁，梓妤的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痛，她只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今天她就要知道答案，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试探地问：
“你认为我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眉头紧锁，迟疑道
“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我？”
他犹豫再三，不敢看她的眼，只淡淡的说“谁都有乱了方寸的时候……”
喀嚓一声，还未觉得痛，心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纹，半晌后，疼痛才沿着纵横的裂纹丝丝缕缕地漫入全身。抬头看向他，他与她眼光一触，瞳孔似乎骤然一缩，立即移开了视线。她固执地盯着他，他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桌面的烟灰缸，她眼中的“为什么”和伤心，他全都似乎看不见。
离开吧，至少一切还未完全揭破，还可以貌似有尊严地离去。心中一个声音细细地劝着，可另一边却是不死心。
“你是指我还是指你自己？”
“都是吧”他始终没有抬头。
梓妤伤心至极，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喜欢过她，是她会错了意，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上演的独角戏。这应该就算是拒绝了吧。梓妤哭了一夜，她再也不愿和他继续这毫无意义的暧昧、让人心力交瘁的猜心游戏。她想从此忘掉他，开始新的生活。
梓妤喜欢看《读者》，刚巧她看到一篇文章“在一切都高速旋转变化的时代，爱情的忠贞不渝几乎成为一种神化。我们在体味爱情的快乐和幸福的同时，也体味着失去爱情时的悲哀与痛苦，一切的结局似乎都不言自明，我们在微笑着接受着命运中似乎不可避免的悲哀的结局。
爱情的消失是一个覆水难收的过程，当爱情已经离我们远去时，我们所应做的其实也就那么一点点—-安静的走开，给对方留一个默默地背影”。
梓妤笑着说：“没关系，我能应付”。
其实，能不能应付，命运都不可能改变。改变的只有我们做人的尊严和信心。在爱情变成传说的时代，我们所能做的是使自己不再变成流言中的传说。
梓妤时不时就会看着窗外发呆，她尽力想忘记Y的话，那句“谁都有乱了方寸的时候……”每从心头掠过一遍，心就如被利刃划过般的疼痛。
梓妤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此后她迅速开始与另一个男人约会。
两个月以后，Y的朋友们看到她手上的戒指，问她是不是有了新的男朋友，当她回答是的时候，那些男孩子们集体把目光投向Y，梓妤看到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一天，梓妤下班回到公寓，路过他房间的时候，听到录音机里传来张宇那痛彻心扉的情歌《曲终人散》，他正和三个朋友在喝酒，梓妤推门而入，他脸上的欢欣刹那绽放，那样未经掩饰的陶醉和喜悦，撞得她的心骤然一缩。
也许是喝多了吧，他抓着梓妤的手急急的说：“你是怎么回来的，转身向他们介绍：她是我最好的女朋友”。录音机里传来那忧伤的旋律，一首接着一首。梓妤转身看到他抄下来的歌词，像是特意为她而准备：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而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不能再看你
多一眼都是痛，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藉口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这首歌像是为他们而做，仿佛在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梓妤忍住眼中要留下的泪水，“这首歌真好听……”
“回头我买一盘磁带送给你，就为了这首歌……”
梓妤拿起另一张纸:
我不相信是我放弃了你
只为了一个没有理由的决定
以为这次我可以承受你离我而去
不必让你伤心却刺痛自己
我恨自己又整夜追逐梦中的你
而明天只剩哭泣的心
我又怎么告诉你，我还爱你
是我自己错误的决定
我要告诉你，我不愿意……
那些歌词似乎想说明什么，但是什么呢？也许什么也说明不了，她一遍一遍的看，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故事，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转眼已到秋天，梓妤上楼时，路过他的房间，房门大开着，录音机里传来任贤齐的《心太软》，推门而入时，他满脸的欣喜，一个女孩盘腿坐在他的床上，梓妤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去，那个女孩略显慌张地起身迅速离开。
他的房间，梓妤拿出她和男友的合影，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一切足以说明她已做了决定，她害怕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误会，让他难过。
他眼中的奕奕光辉刹那暗淡隐去，眼瞳中只剩黑影憧憧，透着冷，透着失望，透着伤痛，各种感情夹杂一起，最终全部变成了死寂。
一天中午，Y给梓妤打电话“你看过《大话西游》吗？”
“没有”
“里面有一段台词非常的经典，我背给你听……”
“好啊”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而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梓妤心中百般滋味，千种酸楚，曾多少次苦苦盼望过，有一日能亲耳听他说，他喜欢她，他心里有她……时间过去的太久，几经伤心，她早已经放弃，这个声音居然现在促不及防地响起。
梓妤怔怔发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如今的她……如何配的上他?
电话中双方都是长时间的沉默，梓妤不知道这是他的心声还是仅仅只是一段台词而已，梓妤的心理荡起阵阵涟漪……
“半年后我在筹划婚期，那段时间他在外地培训，其实我一直都很犹豫，我真的就这样把自己嫁掉吗？凌晨5点多，电话铃响，那头是忧郁的声音，他说让我去听一首歌《懂你》：
你静静的离去
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
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其实多么的爱你
花静静的绽放
在我忽然想你的夜里
多想告诉你,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迹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脸
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够体会
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
春去秋来,你的爱已无声
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
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
多想告诉你,你的寂寞我的心痛在一起……
一遍一遍地听，始终是泪流满面，他一定是一夜都没有睡，才等到黎明给我打电话，但是他打电话是想说什么呢？如果他说他爱我，如果他说他舍不得我，我一定立刻飞到他的身边，只是他没有说，我当时很自卑，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们就这样不合适宜的错过了……”梓妤的声音略有哽噎。
“当年凌晨五点接听到的那个电话，那么多年以来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常常在我的耳畔响起……多年后，每次听这首歌都会泪流，尤其是那句‘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其实多么地爱你/花静静地绽放/在我忽然想你的夜里/多想告诉你,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迹……”。
“没有进一步争取，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以为我能够把他忘记，但是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甚至他的表情就好像一切都刻在我心里，随时都会跑出来，搅乱我的心湖”。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舍友聊起他，舍友说其实在他知道我有男友后，曾经问过舍友为什么我没有选择他，我的男友到底比他优秀在哪里？但是舍友当时并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喜欢我，也许我不会和别人结婚…….”
“婚后半年多，Y的同事阿强喜欢我的好友丽，为了撮合他们，我们四人经常一起去郊游，一次午餐的时间，阿强无意中透露我结婚的时候，Y喝醉了，在宿舍里哭，没有人能劝得住，一时之间我与Y四目相对，他没有说什么，慌张地低头吃菜。我则心潮澎湃。回来以后马上给另一个好友打电话，只是想证实婚礼那天，Y是不是真的喝醉过，好友说他确实喝醉了，另外两个同事把他扶上了楼……
那一刻我又想起那首歌‘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一首痛彻心扉的歌可以循环一夜，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不是可以轮回几世。
我真的为她惋惜，越过那些爱情的万水千山，她想要的爱情原来一直就在身边，他们彼此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然而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我无法形容心里的难过，真的因为无奈而产生的一种彻心彻骨的痛。当年她躲躲闪闪的测试，他无意中的回答，就把他们的爱情送走了。
“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努力争取和他相伴一生的机会，因为一旦错过了，一切都来不及。即使不成功，至少你争取过，一定记住爱要说出口，不要让人生空留遗憾！”梓妤擦掉眼角的泪，坚定的说。
梓妤对感情是那么的徘徊，那么地不知所措，更多的是让自卑慢慢的吞噬掉了，最终落寞在时间的荒芜之中。她向我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就像是看一场电影。回忆，就是这样的吧。当一个人可以把伤口展露而没有避忌的时候，已经无关疼痛了。
“虽然我至今不能够确信他是否真的爱过我，但我宁愿就这么傻傻的迫使自己相信他也是在乎我，喜欢我的……”。
我分明看到一个痴情的女子，虽然过去十几年，心中的爱依然如昨。
“婚后你们联系多吗？”
“有一次他和他的夫人约我去爬山，他始终拉着她的手，回忆着他们共同拥有的曾经，他的一颦一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那种心痛，没人能懂，那一刻，我的存在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与尴尬”。
“我们之间好像从未有过开始，也谈不上结束。人生的机缘是稍纵即逝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想爱一个人并不是真正要得到他，只要他过的幸福，过的快乐就好”。
我觉得她的话会勾起人心里很沧桑的一段，不是岁月，是心境。虽然我们没有走过太长的路，但我们总会有一刻的憔悴，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为一个情字所累。爱，不爱，很简单的字，却有太多的深刻在里面。
我没有对梓妤多说什么，她是一个智慧的女人，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我相信时间可以化解一切，或许那些远去的青春岁月，那些青春岁月中的伤痛，日子久了便不再那么刻骨铭心。
暮色四合，黄昏无痕。我和梓妤一起走出咖啡厅，我看着她就这样消失在来的路上，她的几回头，几个手势，在昏黄的灯光下，再加上一些雾气，显得格外的有情调。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有时候我们曾深深爱上的，并长久不能释怀的，其实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我们的梦想----爱情。至于爱或不爱的那些，真的无关是非。但我想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或许她已经明白了，只不过在纵容着自己的回忆，因为有温度，仅此而已。
（莲 作于2009年4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