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热啊!”
“热是自然的,这里是拉维萨。我们身处帝国的南端,自然要比北方的昂斯要闷热。”我一面翻看着清晨送来的迟到的报纸,一面把烤好的面包放到木制餐盘里,“北方战争结束了,上个月帝国和王国在莱肯签订了停战协议。”
古妮薇娅抓起一个面包咬了一口,接着把手边的牛奶一饮而尽,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坎特伯雷堡大部分的名贵家具和金银餐具都因为这几年为了维持在昂斯的贵族生活卖了,如今只有一些便宜的家具摆着,就连金银制作的刀叉也只是留下了足够一桌来客的数量,其他全是铜铁制的刀叉。
回来的第一天到处都是灰尘,我们连基本的家具都保不住,又哪里有钱雇佣仆人呢?一切打扫都得亲力亲为,我有些烦杂,而古妮薇娅看起来却对此乐在其中,拿着清扫工具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对我露出甜甜的微笑。
很多时候我觉得古妮薇娅不像是一个贵族少女,她更像是一个农家孩子,她喜欢光着脚在草地上跑,喜欢喝牛奶而非红茶,其实我最惊异的是她的食量和进餐速度远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大,要快。可即使这样她看起来依然苗条,我猜测她应该私下里做了很多运动,才能保持身材。
“那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呢?”
“是啊。”我合上报纸,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等父亲的信来了我们就回昂斯。”
“那真是太好了!父亲都好久没有寄信过来了,等回去我要好好教训他!”古妮薇娅开心的笑着,“哥哥你不知道这半年里我有多么的想念昂斯,想念我的猫和那些娇艳的花。”
我从一旁的花瓶里抽出一支蔷薇,放到她已经空了的餐盘里,“这里没有昂斯娇艳的紫罗兰,只有这些普通的蔷薇,但至少它们的颜色要比紫罗兰丰富些。”
“我欣赏花叶的娇贵,也喜爱那些细枝粗叶。”古妮薇娅捏起那枝蔷薇,放在鼻子前轻嗅,
“比起远在昂斯的紫罗兰,我更喜欢这些随处可见的蔷薇。”
我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请的手势,“想不想在回昂斯之前好好看看这个小镇?”
“好啊。”
少时,我和古妮薇娅在拉维萨的街头闲逛。
在记忆里我小时候曾经在这居住过一段时候,那时的这还是一个破败的地方,满地的泥泞上来往人畜的脚印层层叠叠的盖着看不出原样,稀疏的耕地里只有一股恶臭味飘着,人们穿着老旧的衣服,脸上有的只单调的麻木与疲倦,连动物的眼中也满是浑浊,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啊。
但只从北方战争爆发之后,拉维萨却成了天堂。教国把这离他们最近的小镇子设立为保护区,战争的硝烟绝不允许出现在这,这可是教皇的命令,没有哪一个国王会去违逆教皇,除非他是疯子。
于是数不清的大小贵族涌入这里,数量之巨,动作之快足以匹敌迎面遇上鲨鱼扭头逃窜的鱼群。他们与鱼群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还带着庞大的财富,更见鬼的是居然有几个贵族还带着整支的施工队和材料!
贵族怎么能允许自己住在这么肮脏破败的地方!施工队如同发了疯的工蚁,一块块方正的石砖以惊人的速度把原本泥泞的道路覆盖在平整下,道路两边的老屋被推倒建起了花圃,一座座典雅考究的庄园从稀疏的耕地上拔地而起,昨天建起来一座,今天建起来五座,后天可能就要建起来十座!那气势就像要在这泥泞上重建一座罗马!
至于那些原本住在这的平民,他们的土地在被征走之后在小镇的最边缘建起了不少棚子,贵族们也不介意给他们几个吃剩的面包,毕竟他们还需要人来种出粮食,这些便宜的平民就很不错。
“哥哥,最近路上的人比以前少很多诶。”古妮薇娅看着街上稀少的行人,“之前明明有很多人的。”
街道的石砖上落着因高温多日而脱水枯萎的绿叶,花圃里的蔷薇看不出一点修剪的痕迹,只是杂乱交错的长着,枝叶交错所构成的阴影下甚至有些蜘蛛网,蜘蛛慵懒的趴在网的中心等待猎物,它们是极具耐心的猎人,丝毫不介意自己落满灰尘。
我看了看四周,“可能已经有很多人回北方去了吧,战争结束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呆在这了。”
“说的也对。”古妮薇娅看着不远处穿着考究的老管家缓缓关上庄园的大门,大门上的铁艺勾出一朵艳极的玫瑰,玫瑰的一顶王冠罩住说不出的辉煌,老管家为大门挂上免入的牌子,“那是泰伦尔家的庄园吧?我记得他们和我们是差不多时间来的。”
古妮薇娅的家族纹章学学的很不错。
北方战争爆发的第四天,也就是教国把拉维萨设为保护区的消息传到昂斯的当天,因为挂着军职必须奔赴前线的父亲就把我们送到了这。
我们的曾曾祖父是个怪人,他喜欢蔷薇,也喜欢画蔷薇,就连家徽都被他改成了一团蔷薇,而拉维萨除的蔷薇好像什么都长不出来,所以他极爱这里,甚至于花费了不少本就不多的资产在这建了一座城堡,并以家族名为其命名。从坎特伯雷堡的画室窗口探出去就能看到对面半山腰上开满了的各色蔷薇。
他终日呆在画室里,最后也死在了画室里。据说他去世的前几天依然每天作画,城堡地下室里堆积成山的画布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说实话,我们的曾曾祖父没什么艺术造诣,他的画就像是单纯的,大小不一的色块毫无规律和美感的堆着,只是堆着。
得益于他的古怪,我们在拉维萨还有个不错的地方可以住,没有必要和其他贵族争抢住地,虽然我们也争不过他们,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可以挥霍了,在昂斯的时候还会雇佣几个仆人,在这里我们除了头衔和住在城堡里这两点以外和平民也差不了多少。
“我们到这的第二天他们就来了。记得吗?他们家的小姐还来过坎特伯雷堡问候我们。”我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和她约好回昂斯之后一起去听歌剧呢!”
“我想起来了!卡密尔小姐!”
“对,就是她。”
“可是……”古妮薇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就像是一只抿着嘴的猫,“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不然我也不会忘记她”
我偏过头不愿意去看她,我当然知道卡密尔小姐不来的原因,我们只是一团随处可见的蔷薇,有什么资格和与王族同源的王冠玫瑰有过多的交集?一次上门问候就已经是荣幸之至了。
或许我不应该让古妮薇娅想起这件事的,我听说鱼的记忆只有短短的七秒,七秒之后就会把一切忘的一干二净。而古妮薇娅就是这样的一条鱼,她总是忘掉那些只是见过几次的人,然后在回想起来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之后又十分难过,因为在她眼中他们是朋友。
“该怎么办呢?”正在我为如何安慰古妮薇娅而扶额苦思的时候,一个骄傲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那声音很低弱沙哑,却又故作君王宣誓般古奥森严但并没有那种气势,听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两位是坎特伯雷家的孩子吧?”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华美衣袍的中年人,极胖的身材把一身宽大的衣服撑的很是臃肿,我和古妮薇娅对视一眼,确定并不认识,“请问您是?”
“我是泰伦尔公爵。”泰伦尔公爵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出来给我们看他的戒指,那是一枚指环被细刻成王冠,顶着一朵盛绽玫瑰的戒指,确实是卡伦尔家族的家徽王冠玫瑰,“我曾在你们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你们,虽然你们那时候还小,但是我的记忆力很好,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
我打量了一下他,想起来在小时候母亲的葬礼上确实来过一个身材惊人的先生,那时我还和古妮薇娅在角落掩着嘴笑,只因为我们听见几个孩子叫他野猪,虽然看起来两者差距不大。
“原来是泰伦尔公爵大人。”我拉着古妮薇娅躬身行礼,“请问公爵大人来到这乡下小镇做什么?”
“嗯。”泰伦斯公爵看起来对我们的恭敬很满意,他露出上位者对下位者和善的笑,“我是来接我女儿卡密尔的。”
“原来是来接卡密尔姐姐的。公爵大人对她真好。”古妮薇娅有些羡慕。
“哈哈。”泰伦尔公爵大笑着,“对她好是当然的,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我看着他因为大笑起伏惊人的肚皮,不由的感叹,这是吃了多少的骨血才能长成他这样啊!我敢打赌他的重量肯定不止一只野猪了。
“我听说泰伦尔公爵也参加了北方战争,并在最前线与士兵一起英勇作战。”
“哈哈哈哈。”泰伦尔公爵笑的更加得意,甚至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想到这事居然都传到这了,不过是一点小事情嘛!为帝国做贡献本来就是贵族的义务!”
古妮薇娅应和的微笑着,我内心冷笑着,王冠玫瑰怎么可能会奔赴最前线用自己的命做贡献。他们的贡献至多就是捐出一点钱用作战争资金,在下放过程中还会想尽方法回收大部分,最后真的用于战争的有十分之一就算是不错了。这次的事情多半就是在战争基本平息之后跑去边境晃几圈,打退几窝山匪罢了。
“我们的父亲也参加的北方战争,不知道他是否和公爵大人在同一个布防点?”
“嗯……”泰伦尔公爵听了我的问题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他和我是一个布防点的,只是我没有在战场上见过他。”
“请问我父亲他回来了吗?”古妮薇娅问。
泰伦尔公爵看着古妮薇娅有些期待了脸,眼中闪过一些光芒,“我虽然没有在战场上见到他,但是军部报告上我和他同一批回来的,从昂斯出发之前我还听几个朋友说他正准备来接你们呢!”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古妮薇娅激动的笑着,“谢谢公爵大人!”
“没事,回答女士的问题可是绅士的基本品格!”泰伦尔公爵对着古妮薇娅微笑,“好了,卡密尔还在等我,我先失陪了。”
“公爵大人再会。”我与古妮薇娅低头行礼,“等回到昂斯之后希望我们能有幸和公爵大人还有卡密尔小姐共进午餐。”
“好啊!那我们就在昂斯再会吧。到时候记得带上你们父亲。”泰伦尔公爵对我们点了点头,向着泰伦尔庄园大门走去,和老管家说着些什么。
古妮薇娅开心的挽住我的手臂,“哥哥,就连公爵大人都说父亲正准备来接我们,那现在他应该正在路上!我们很快就能回昂斯了!”
她太兴奋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我拍了拍的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把东西整理一下,说不定父亲明天就来了。”
“好。”
泰伦尔公爵和老管家在庄园大门聊着昂斯的近况。
“这次的战争应该死了很多贵族吧?”
“是啊,死了好多人呢!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在战争中死了。”泰伦尔公爵说着,看向逐渐远去的兄妹,“真是可怜啊!那个女孩还期待他们的父亲来接他们呢。”
(注 鱼的记忆不止七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