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课文之一,就是南郭先生滥竽充数的故事。小学那会儿,我参加了一个几乎都是南郭先生的号队,让我们学校在全县运动会上出尽了洋相——我也是里面的南郭先生之一。
有一次课间操结束,音乐老师突然在大喇叭里喊:x年级x班到x班男生留下别走!虽然那会儿还不知道法不责众的原理,但大家觉得这么多人留下,应该不是犯了什么大事。
音乐老师从楼里小跑出来,让体育委员把人按大小个顺序排好,扫了一眼,指着一个同学说:从你这开始,后面的都回教室!我大概明白这是按个子筛选呢,矮个子都回去了。音乐老师又指着一个同学说:从你开始,前后分成两队,前面的同学跟x老师走!我是依然留下那部分的,属于高个子里面的矮个子,这队约么有30人。
老师说,为了迎接首届全县小学运动会,学校要成立鼓号队,刚才x老师带走的是鼓队,你们是号队!大家都很激动,以前的音乐课只唱过歌,现在要搞乐器了,听起来好屌的样子。老师继续说,明天开始训练,直到运动会开始,我们还有一个半月时间,非常紧迫,大家一定不要辜负学校的期望!
每天早上我们要提前一小时到校,音乐老师也不会吹号,学校特意在外面请来了据说是专业的号手授课。专业号手说,我们的号可以吹出5个音,然后演示了一下。我很无心地问了一声,哆瑞咪发扫拉希哆,应该有七个音啊?专业号手一脸黑线地回答,我们的号是最简单的,没有孔和按钮,最多就能吹出五个音,对你们来说足够了。
试音阶段就看出了天赋的差距,有三个人能吹出四个音,大多数只能吹出三个,还有个别人吹响都费劲。专业号手说,没经过训练,能吹出四个音就很优秀了,我一共教给你们三首曲子,只用四个音就可以。
每个人不但分到了小号,还分到了帅的一比的制服,我爸特意带我去照相馆照了相。
经过了一周的训练,专业号手发现仍然只有三个人能吹出四个音,只能对音乐老师说,其实三个音也能凑合,大家把曲子练熟,吹得响亮整齐也是很有气势的!
半个月过去了,号队的精神面貌非常理想,由于参照物只有自己,我们都觉得进步神速。音乐老师对我们说,明天我们和鼓队去街上试试怎么样?好!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鼓号队初露峥嵘,惊呆了大街两旁卖菜的、修鞋的、崩爆米花的……路过时赶上崩爆米花的开锅,把我们也惊呆了一下。演出让音乐老师很满意,待结束后与鼓队分道扬镳,音乐老师给了我们号队大大的惊喜——一整三轮车的雪糕!随便造!音乐老师露出土豪般的笑容说,这个可是他自费买的。第二天就有好几个人拉肚子没来上学。
离运动会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就显得无聊起来,三首曲子都熟练了,虽然吹不出四个音,但再练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渐渐有人迟到,然后越来越多人不来训练。即便来的也是滥竽充数,一群人经常只能听到几把号在卖力吹,其他人能出个声就算不错了。音乐老师生气也没用,分到每个人身上就没什么杀伤力了。
一个月后,运动会在桥南体育场举行,鼓号队从各自学校出发,一路吹打到体育场,然后在体育场外会师,最后绕场一圈以提升大会气氛。我们县不大,这一路其实也没多远。
即便天赋再低,也是有退步空间的,号队成员们发现,经过了一个月的懈怠,我们的水平竟然比第一次出来时还要差。不过大家心里还有默契,应该都在想路上省点力气,到了体育场再使出全力,输什么也不能输掉气势,这可是代表学校。
临近体育场,已经有其他鼓号队先到了,他们居然在那比起来,一队奏完马上有另一队接上。没有对比就没有痛苦,听着别人的号声,才发现自己的水准远比想象的要低。作为基础版无孔小号的入门选手,我们能听出人家大多数人都能吹出四个音,甚至有个别的能吹出五个音——别人的曲子比我们高级,属于五个音最好,四个音也能凑合的那种。我们的曲子不但简单,连时间长度都比别人短一半,再配合上演奏水准,基本上可以用自惭形秽来形容。
号队的战友们觉得就这样站着挺好,静静地看着他们装B,等所有小学鼓号队全到了,大家一起入场。我们的服装这么鲜亮,列方阵排开不也挺壮观的吗?或者大家千鼓共振,万号齐鸣,不正符合这次盛会的气氛吗?可随着音乐老师的“预备,齐!”我们还是被迫加入了斗曲的阵列,这不是演奏,而是现眼,其他鼓号队投来了专业的鄙视目光。
那座体育场一圈四百米,那也许是我们走过最长的四百米。跑道外侧坐满了全县的小学生,几千双眼睛在我们身上扫视,我仿佛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每一道目光的用意。后来的两个队水准更高,或者说所有队伍的水准可以分为两个档次,我们独占一档。
在强烈的对比下,我们的号声混沌得像在号里塞了棉花,不但技巧输得一败涂地,连气势也差别人很远。号,不是用尽力气就能吹得更响,那天很多战友的嘴唇都吹肿了。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所有的懒惰、应付、自以为是都在这一刻化为无地自容,我们对不起学校,对不起专业号手,对不起音乐老师,对不起那一整三轮车雪糕!我们多想马上回去好好练习,哪怕再给一周时间,我们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丢人。
然而,全县小学运动会只办了首届那一届——脸丢过了,不一定有机会再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