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班高峰期，虽说是周末，街头提着公文包、踩着高跟鞋，狼吞虎咽着早餐和匆匆忙忙补妆的白领的数量相比工作日而言也还是过犹不及。
绿灯亮了，一个背着书包的胖胖的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这一群行色匆匆的人中间。瘪瘪的书包，耷拉着的脑袋，还有右手中拿着的三本书，其中一本的封面十分破旧，贴满歪歪扭扭的胶带。他垂头丧气地随人流横渡过马路，像条鲑鱼一样，历经千辛万苦才回溯到河流的源头，却丝毫也不开心。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想起昨晚发生的恐怖一幕。
“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这些书看了对你的学习会有好处吗？老子花那么多钱给你补习，不是让你用来看闲书的！”体型臃肿，一脸油腻的爸爸从书包里搜出这三本书，对着垂头丧气的他疯狂地吼叫着，近乎歇斯底里。
妈妈则躲在门外，警惕地竖起双耳，去丝毫不敢上前去阻止这头咆哮的野兽。
他是家里的唯一经济来源，他是国王，他是上帝，他是不可撼动的权威。
“我今天就撕了这些书，这下你总能收心了吧？”爸爸抓起一本书，看了一眼封面：“《雷雨》，呵呵，你这是要搞气象研究啊？我让你看！让你看！”
还没来得及嘲讽父亲的无知，小男孩便发狂一样地嚎叫起来，伴随着纸张撕裂与东西掉落的声音，躲在房门外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
散落一地的文具，墨水瓶残缺不全的身体正渗出深蓝色的血液，桌上的台灯斜靠在窗棂上，灯泡仍一闪一闪不肯熄灭，像一条搁浅的鱼。
“差不多行了，明天把书都送走，他还小，你…….。”
“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妈妈暗淡无光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男孩惊讶地张开嘴。妈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挤出一丝微笑：“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林老师那里补习英语呢。”随后，便拖着爸爸出去，还不忘关上房间的门。
砰！趴！
男孩缩在墙角，耳边传来的声响像烟火盛开。透过窗，他仿佛看见光，门外的声响仍在继续。暴虐的兽为所欲为。他爬起身，打开抽屉，默默拿出一卷胶带，从地上捡起残雪一般的纸张。
“该怎么向林老师交代呢？”
男孩将目光从那本破旧不堪的《雷雨》上移开，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教室。
星期六的早晨是他作为开心的时刻，因为有林老师的英语课。这可能算得上他这段人生为数不多的可以期待的事情之一了。然而今天，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一整堂课都心不在焉。
“林老师会相信我吗？会怪我吗？”
“他会找爸爸来吗？千万不要！”
下课了，他收拾好书包，仍在纠结要不要向林老师吐露真相。林老师却不请自来了。
“书看完了吗？感觉怎么样？”她微笑着侧头问道。似有若无的香气与光扑面而来，男孩不自觉地感觉到力量。
“嗯，特别好。很多出其不意的情节。”
“你喜欢就好，我还给你准备了其他不同类型的书。随时可以借哦。”林老师微笑着：“阅读可以让你有更好的语感，也能让你更好地去表达自我。”
“还是不要了吧，谢谢老师。”
男孩咬紧嘴唇，把手伸进书包，缓缓拿出那三本书。胶带粘过的凹凸不平的封面像一棵长满刺的仙人掌，肆无忌惮地刺着他的手和他的心。“老师，对不起。书被我弄坏了。”
林老师似乎早已料到，她打趣道：“没关系，看来你真的很爱这本书呢。都翻烂了。有你这样的学生是我的荣幸。”
男孩愣在原地，林老师接着说：“你那么爱读书，所以我还是要借书给你的。但是考虑到你回家后太过沉迷，无法自拔。为了你和书的安全。我决定，每周你来我这里读，读完和我交流心得。你看怎么样？”
男孩眨了眨眼睛，默默点头，一抹难得的微笑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把您的书弄坏了，家里的环境不太适合读课外书，以后可不可以在老师您那里读呢？”
“没问题的，明天我会和孩子沟通。”
“谢谢您了。”
“不客气的，很晚了，您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林老师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她仿佛看见十几年前那个反锁房门，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却仍紧紧抓着手中的书本誓死不松开的女孩。她仿佛看见客厅里沉睡的父亲、遍地的酒瓶和母亲那张布满淤青的脸。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她读到这句话，轻轻合上书本，关上台灯。在入睡前，她小声说：“一定要坚持啊。”
这话是要说给男孩听的。
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