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戏（之一）

        文/罗汉

    四日早晨起来，还没从昨夜的的醉酒中缓过神来，昏昏沉沉的作别亲人和故乡，驱车五六百里赶赴甘谷，就为一睹易俗社秦腔艺术家的风采。

    中秋月夜，微微的有些寒凉，远远看见临时搭建的简易戏台，隐约传来锣鼓胡琴的声音，不由得人加快了脚步，感觉像以前逛乡镇庙会，露天舞台，不要戏票。走近戏台一看，观众席间竟已坐得乌压压一片，小吃摊在观众席的外围一字摆开，不时有孩子从观众席中冲出，从摊上拿了吃食再奔回去，开演主办方还在燃放烟花，烟花不停在头顶腾起。烹炸的香气烘托着舞台上亢奋的锣鼓，市井和烟火，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别有风味。不少满头银发的大爷大妈早早的占好了位子，人们语笑喧阗，好多人并不都是住在附近，为了看戏，甚至有从天水兰州赶过来的。眼见他们呼朋引伴，等待开演之际因为兴奋，眼睛里都放着光，看似平常的一场演出，竟会带给这些老人及陪着来看戏的子女孩童们如此巨大的欢乐，又一次，我领教了秦腔这门古老艺术的“伟大”魅力。   

      终于等到戏开演，奏乐声响起，灵动清妙净透奔放，在秋天的旷野里，出乎意料的动听。习惯了剧院乐池里大乐队的演奏，这最简约最传统的乐器，在中秋月夜响起时，我感觉远比那广厦华堂里听到的更有滋 有味。

    待得演员上场，更让我惊艳不已，经典剧又一次深深打动了我。这本是韩丽霞老师的拿手好戏，她扮演的孙淑琳，剧中时间跨度十八年，前面青衣应工，转瞬间青丝变白发，给观者以强烈震撼，嗓音高亮，目露浓情，手挥水袖，声含悲喜，唱作达到了极致，富有渲染力的动作和唱腔，把一位失散儿子急切悲痛的母亲的内心表现得活灵活现，把寻儿经受的挫折和磨难表现得淋漓尽致，催人泪下，感人至深，打动了每一位观众的心，台上与台下泪水涟涟。毕竟是易俗社的戏，其他演员从花旦、小生、青衣到须生，也是个顶个的高水平，没有牵强造作之态。

    秦腔唱得正酣，戏台上上演熟悉的《慈母泪》，演员投入剧情演技精，台下观众看得起劲，如醉如痴。让人平添岁月沧桑感，天是深邃的蓝，抬头能看见月亮星星，锣鼓铿锵，板胡悠扬，那一句句唱词如心中叹息，或绵软婉转或悲壮高亢。真是个不同寻常的秋夜，很梦幻很美好，重温久违的“露天看戏”记忆。锣鼓喧天，广场上搭起露天舞台，台下黑压压都是伸长脖子看戏的人，这么多人一起跟着舞台上的剧情欢笑哭泣，这种感觉太过久违了。

  一直以为露天风吹日晒看戏太过辛苦，音响效果、视线角度也难和剧院相比，实际上离开故乡以后，也没有机会围在露天的戏台前看戏。今夜我却发现，露天剧场虽无绚丽灯光、华美幕布的映衬，也不能像平日，买个前排的票坐下来在咫尺间细览演员的表演来的真实清楚，来晚了只能坐在远处放目遥望，可舞台如梦如幻，鲜活精彩，更有魅力。秦腔的苍凉悲壮，必适于海阔天空间一响而云遏，离开金碧辉煌的剧院，秦声秦韵在天地之间反而更加荡气回肠。前人设计这些唱腔、身段时，原就是为了在大自然间让天、地、人共享的。日月星辰是最恰到好处的光照，风声水声是最相得益彰的共鸣，便连那隔着的人山人海都反而成全了最远近得宜的欣赏距离。这才能有海阔天空处声起舞动，让人身心与天地同频共振，交融无碍。露天剧场的旁边就是车水马龙、公路喧杂，似在野，实在市。而那台上粉墨演绎的帝王传奇，就与周遭的自然风光、人世嚣攘交织着。这一瞬，但觉虚实古今、庙堂市井山野，空亦不空，不空亦空。任身外纷繁，皆不如放开怀抱，怡然于当下。

    这正是我记忆中儿时看戏的场景，好多年了没有在露天看过戏，再次看到这露天戏台唱的秦腔，深深感动，感觉回到了童年的某个夜晚，跟着外婆拿着小板凳赶庙会看戏，外婆家就在乡街道附近，每逢过庙会唱大戏，我就住在外婆家，搬个长条凳早早的去占位置，有时候，姑姑姨姨舅舅父母以及姑表堂兄弟妹，一大家人会坐在一起边看戏拉家常，感觉很温暖，我们在戏台下钻来钻去，大人给了零钱就溜出去吃糖油糕和凉粉，吃完了在戏园里玩耍，碰上没有唱词对白的武戏，就认真的看一会，真是悠哉悠哉。

      后来上中学了，就三五成群赶到几十里以外的乡镇去看戏，也要自带板凳，翻山越岭去邻村看戏看露天电影，骑在墙头，骑在树上，远天几颗黯淡的星星，平添几丝诡秘，构成一种莫名其妙的格局。虽然看不大懂，稀里糊涂，却也是兴致勃勃的去 ，因为总有那么多诱惑。农闲时节，春秋看戏，晒着太阳，吃着零食，喝着汽水。春节时看戏，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浓浓的年味里，还有原汁原味的羊肉泡和肉夹馍，穿着一年里唯一的新衣服，希望能碰到暗恋的女孩，不在乎每年都重复演出的剧目。

      不经意间父母已永远的离开我们多年，山河依旧在，古人已逝去，时光匆匆，那些过去的只能留在记忆里了，一家亲人围在一起看戏的情景不会再有，看完戏踏着月亮一路欢笑往家赶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自从这几年有闲有空有心情去看戏，出入的都是各大剧院。 现在去看戏，坐在剧场里，有字幕，有电脑制作的背景，完全可以看懂了，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看戏的感觉了。  鲁迅笔下的社戏，于灯光桨影间如梦似幻，听闻过台湾的野台歌仔戏火爆异常，古希腊式的露天剧场皇家演出至今风靡，莎士比亚环球剧场也是旅游热点，就连非常重视文化艺术的日本，当今还有很多露天剧场的演出，人类其实就爱这种天人合一，坐在野地里看戏的感觉。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场露天戏，听不懂却会成为回忆，跟着自己的奶奶或外婆，那才是完整的童年。

      人若感恩，何处月明不相思；月若有情，无论盈亏总照人。又是一年团圆日，思念慈母泪沾衣。寄身四海漫行客，归心天地一旅人。中秋节月圆之时，坐在月光下观看《慈母泪》，实在是最奢侈最特别的中秋节了。（2017.10.4日深夜于大象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