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希望来生你不要这样隐忍和刚强(060)

妈,从诊断到今天还没有一个月,距离医生的预言提前应验了几天。这篇文章我原本是回避写的,以为回避记录你抵抗病魔的过程,就能闯关成功!

那天半夜十一点我到达你在急诊输液的医院,众多的患者中,我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印象中的你,再次寻找,才发觉那个瘦小枯干的人居然是我从小到大记忆中胖乎乎的你。我挨着你坐下,轻声叫了声:“妈!”你回过头来,眼神里没有惊喜,声音里没有快乐,只是很轻声地回应了下。我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尽管我们只是姐妹两人,而且我是老大,但你很疼爱我,这次见面之前任何时刻看到我喊你,你都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次,你眉头皱着,昔日丰盈的脸庞瘦多了,表情是痛苦的,眼睛里没有光彩。

我心里有种不详的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液体输完了,我为你整理衣服,想背你上车,要强的你说自己可以走路,只需要我搀扶一下。

我和妹妹扶着你,你依旧是表情痛苦地,走路快要跌倒的体力着实让我担心。

上车了,我坐在你身边,抓起你的手握住,想给你点力量抵抗疾病,让你感觉舒服些。

晚上,你一直都在“唉呀,唉呀,”地喊疼。但你不想影响我休息。你让我去客厅,我说不用,坐车太累了,你的疼痛的呻吟声不会影响到我的睡眠。

第二天,我和妹妹拿着你的片子奔走于各大医院,在医院网站上预约挂号。

几家医院都一致认为你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已晚期,而且医院名气越大,床位越紧张,有的医院说床位需要等到一个多月后。

妈,你的女儿在首都真的太渺小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脉,没有任何能力在哪家医院马上能为您申请到一张住院床位。

每天我都过得很焦灼,母亲在急诊输液的某天夜里对我说:“晚上你坐在我旁边,你离我太远了,我没安全感。”妈,这是我第一次听你提到安全感一词,我以为还不老的你永远都是为女儿遮风挡雨的那个泼辣能干的妈妈。

护士让我去续费,当我忙碌回来,看到您神情略微尴尬地对我说:“好像弄脏了裤子。”我说:“怎么不喊护士或让周围的患者家属帮忙去厕所?”没想到您说:“我不敢。”

妈,这句话令我极其震惊,疾病已经磨去了您的个性,让您变得脆弱和自卑,不愿也不想给谁添麻烦。就如每次您都去卫生间一样,只需我高举起输液袋,您不用我搀扶自己走到卫生间。一点也不象医生诊断的病人。这让我疑惑是否医生夸大了您的病情。

你一直神志清醒,只是不能稍微多点喝水,吃饭也困难。因为已经有几个月少喝水,你的舌头像蒙上了一层硬茧,有时说话吐字有点像大舌头。我轻轻地摸了下你的舌头,心里的痛更深了。

妈,为什么病成这样,才让我知道呢?听我爸说去医院看病前一天,你谁也没告诉自己在卫生间洗澡。走路都打晃的你,怎么不让家人帮你洗澡呢?

爸爸说你有很长时间因为疼而无法入睡,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居然在全家人都睡着后,疼痛难忍的你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路。

为了不影响妹妹妹夫上班,你自己去离几站地的一个中医院去看病,你看的是消化道科。医生打保票你的问题她能治好,你往家拿了很多中草药。

据爸爸说刚开始草药起点作用,后来就不好使了。你又去社区医院开了点药,即使这样既疼又整日不能入睡,你也不耽误照顾小孩,做家务。

这几个让你疼痛升级的月份里,你发给我的微信少了些,即使打通电话,你也是问我最近的生活工作情况。我最大的后悔是在那几个月里,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和你微信视频呢?如果视频,我会看到你的变化。

妈,女儿对您关心不够,心思都在自己的小家庭上,没能及时发现你生病了。这是我永远后悔的事情。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家很有名的医院排上了床位,却是分院床位。我们已经没时间再拖延。手术去总院做,休养回分院。这样的结果我们姐妹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手术时间在晚上,我和妹妹忐忑地等在外边。半个小时过去了,医生出来对我们说:“老人家体力不能耐受手术,再做下去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医生直言要放弃手术。

眼泪刷地就流出来了,我对医生说:“我妈只想吃几口柚子,想喝点小米粥啊。”

医生让我进到手术室,征求母亲是否继续手术的意见,母亲说能坚持,要继续做下去。我和医生说让我陪着我妈在手术室吧,我握着她的手,给她力量和安全感,她太害怕了。

医生让妹妹签署了协议,郑重地告诉我手术室里的射线有辐射,对人体伤害大。我说,不管怎样我都得陪在我妈身边。

医生让他助手给我找了件铅服,允许我握着我妈的手。母亲平稳了下来,脸上的汗渐渐少了,终于坚持完了这个微创手术。

这是个姑息手术,只是为了提高母亲的生活质量而做,距离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还有十万八千里的遥远距离。

母亲很高兴,认为再休养一两个月就能康复了。她状态好多了,盼着能吃饭有营养了,就有抵抗力了。

母亲对床是个70岁的阿姨,心态非常好,每天三顿饭到点就去食堂吃,她在等待手术。

那个阿姨老两口去食堂吃饭,她的诊断单就随意地扔在床上,我瞥了一眼“晚期胃癌。”

这个阿姨心态很乐观,据她自己说在青岛为女儿看小外孙时候,小区里有免费体检,检查出胆囊息肉,全家暗自庆幸发现得早,在手术前又做了更为详细的检查,居然查出晚期胃癌,好在没有转移,做了五个月的化疗后,现在肿瘤缩小了,符合手术条件,他们来医院等待手术通知。每天不需要输液,可以自由活动。

母亲说那个阿姨不疼,如果自己不疼,心态也会很好。

那时候,母亲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病情,我们骗她只有这家医院能做微创手术,不用开刀,全国都有名气,母亲大概相信了,但她很疑惑周围的病友几乎都是各种肿瘤患者。

母亲的每天都在疼痛中度过,为了不加重肠梗阻,她没有服用止疼药。我更为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及时和医生沟通为母亲用上止疼药。难道只是担心加重肠梗阻吗?

妈,我曾问过你,那是怎样的疼痛?你形容说和用刀锉一样疼。你自己也说吃了止疼药肠梗阻更严重。为什么当时我没想到和医生沟通下能否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止疼,又能减少肠梗阻呢?

每夜你都无法入睡,每夜都在痛苦的折磨中度过。

采血化验的各项指标很多都不在正常值,不是高就是低,而且几天就变化飞快。医生几乎每天都给我们下病危通知书,言外之意无法医治,尽快出院或转院,给新收的病人腾床位。

大医院是不缺患者的,也许出于死亡率的考核,更加愿意把医疗资源用在较轻的更有希望治愈的患者身上。而晚期病人几乎会被许多家三甲医院以没床位的理由拒绝住院接诊。

我和妹妹感到很无能,我们可以准备好住院的钱,但没有医院愿意收晚期病人住院治疗肿瘤的机会。

终于有家中医院的肿瘤外科主任答应让母亲去住院,但只允许住七天。这也很让我们觉得有点光亮了。

你的状态越发不好,这次你终于答应让我爸来医院看你。

在地铁上,父亲满心欢喜,以为看到手术后逐渐恢复快要回家的你。到了医院,他看到你痛苦的憔悴模样,表情变得凝重,担忧许多。

我们带着母亲先后住了三家医院,又拿着她的PET_CT片子去多家医院挂专家号看是否有其他治疗机会。专家教授或主任都给出晚期无法治疗,有的预言生存期仅有几个月或一个月。

多么残酷的诊断,不能相信十月一还能和妹妹一家外出游玩的看似健康的母亲,居然在两个月后被医生预言生存期没多久了。

那个腔镜科做手术的医生很负责,而且是仁心仁术,有时他会打电话或发信息问问母亲手术后恢复的情况,我心底在想如果再能遇到其他这样愿意收我母亲住院治疗肿瘤转移的医生贵人就好了。

医生找我们谈话,建议我们趁着母亲神志清醒,还能活动早日回老家对症支持治疗,别把时间都耗在首都幻想治愈了,因为母亲的生存期不多了。

和父母商量了下,我们想回家治疗。母亲的心里和明镜一般,大概也猜测到自己的病情,她同意回家了。

高铁上母亲忽然休克,我们就近下车打120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在医院急诊室输液加上心电监护一天半,母亲好多了。心率,血压,血氧都很正常。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又拿着母亲的片子去医大看病,医生看着片子很惋惜地说发现得太晚了,外科没有任何办法了,内科化疗也不符合条件。回家乡医院对症支持治疗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和绝望,眼泪流了下来。我只想让母亲恢复健康,我和妹妹及父亲愿意集三家的所有给母亲治病,为什么老天也不给我们机会呢?我的母亲才66岁啊!

带着不甘,再一次打120回到家所在小城的中心医院治疗。

这里的医生态度很好,预言更是让我无法接受,居然说生存期不过一周左右了。建议及早渗透给父亲,免得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母亲有何不测而伤心过渡。

慌乱,痛苦,绝望,无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复杂心理过程无以言表。

那几天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我对父亲说:“爸,我们出去走走,我有话和你说。”父亲敏感地问:“是否你妈的病没法治了?”

其实父母心里一直都有自己判断的,只是他们不敢也不愿意确认。

母亲的状态每况愈下,我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眼泪啪啪地掉,我多想母亲只是累了,睡醒一觉就能神采奕奕地和我说说笑笑啊!

忘不了母亲在急诊室里输液时我陪着她去卫生间,她回转头看我的依赖,忘不了母亲对我说:“大姑娘,怎么办呀,你为了照顾我,已经两宿没休息了?”忘不了,母亲健康时候笑起来像个容易知足的孩子一般的模样,还有她和我聊天时候对我亲热的称呼“大姑娘。”

母亲的生命没有等到2019年元旦,定格在2018年12月份。

妈,从此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你惦记着我的冷暖与喜怒哀乐。如果有来生,希望你的人生多些父母疼爱,不要从少年起就担负起赡养年迈父母的责任,不要凡事隐忍刚强,希望你的来生健康平安,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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