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觉得人是很奇妙的生物,像背后背着一张大网的行者,在茫然无一物的天地间行走,身后的网是我们的故事,时不时会跟别人的网交叉在一起,织就下一段故事,或好或坏。
我在我的故事里挣扎,过去像一滩泥沼,回忆起来还是搅着心痛,我不敢说我不幸福。相比其他,生活待我还算温柔,只是在我的这段故事里,有些话我这辈子不会当面说出来。
第一句是:凭什么你们的感情,把我伤的透彻?
人说12岁不懂20岁,20岁不懂40岁。我用我小小的年纪承担着她们看不到的痛苦,只是不想让他们痛苦。可是,我看不到他们的痛苦,只明白我苦苦隐藏的酸涩。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站在老院儿门口,阳光在那天格外柔和,我记不清季节,只知道,那天的阳光我再没有见过。我看见爸爸跑上楼梯,再跑下来离开,只告诉我,早点儿回家吧。从这天起,我的家里再没有看到过妈妈。
我记得我站在楼梯拐角,想着电视里《今日说法》中一个个离异家庭的孩子脱离正轨的例子。我从没想过以后,我的标签也会是“离异家庭的孩子”,从没想过。站在楼梯转角,拨弄着葱叶,其实,我挺难过的。那个时候,我6岁。每天装着什么都不懂,也从不问妈妈去哪儿了,现在想想,真想给那时的自己一个拥抱。此刻我的呼吸都很压抑,此刻我却突然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忍住眼泪?长大一点点的时候,我坐在妈妈常坐的床上,努力回忆妈妈的感觉,像是风中飘散的气味,我抓不住的,它在一点点消逝。我想啊,如果当初我哭,我闹,我折腾,会不会因为小小的我就阻止他们分离的脚步?哪怕拖延一会儿,别这么决绝。或者,根本没有我,他们会不会过的很好?虽然我小,但是却很明白生活琐事对婚姻的伤害。柏拉图式的爱情,就算在今天也未尝存在。所以我把他们的分开归咎到自己身上,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自拔。然而就算是自责,就算是难过,依旧没人查觉,我自己,从头到尾只有我自己。直到他们各自有了新的家庭,直到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笑容,我才放弃了我的挣扎,一个想拥有完整家庭的挣扎。小时候爸爸说给妈妈打个电话吧,今天她过生日。我坚决不打,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那时还是接受不了,妈妈去哪儿了?但是当他们轻描淡写的给我介绍这个叔叔,那个阿姨的时候,我云淡风轻的表情背后只有一个撕裂的自己,为了不被他们看到,我把它藏得好好的。其实每一次和他们一起玩儿,我都是在满足他们当父母的心愿,他们想看到我接受叔叔阿姨,我就接受,他们想看到我笑得开心,我就笑,管他真假。他们大概不知道吧,我最开心的一次是爸爸带我去找妈妈,我们去公园划船,最后大雨瓢泼,爸爸骑着摩托带着我和妈妈。我的白裙子湿透了,头发湿透了。他们大概察觉不到我笑得多开心,毕竟最后,还在吵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我却连那天的云彩形状都记得清楚。我开始慢慢接受生活的赠予,我觉得自己多余,就从来不想去打扰他们任何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我也挺开心,就像看上去那样。但是我也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他们选择分开。直到如今,依旧弄不明白。我猜他们自己也忘了。那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当他们的面说出来,凭什么他们的感情,把我伤的这么透彻?凭什么我看上去,要快乐?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的逃避让我可以多喘几口气。逃避是没有用,可是有效。
第二句是:真觉得你们可怜,这辈子没有体验过当父母的感觉。
说起来很戏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小姨生了老二,我妈尤其喜欢。在我看来就是恨不得参与他的每一步成长。然而我的呢?错过就是错过了,让我再来一次也做不到。他们这些年的弥补在我看来是无济于事的,但是如果这样他们开心,也只好随他们去,毕竟我的意见,从小就不重要。父母两个字,才不仅仅是两个字,也不是制造和接生的过程。养,育,不止那十个月。他们不知道我第一次例假是几岁,不知道我第一次打架是几岁,不知道我第一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是几岁。他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他们,在我这里,永远是“他们”。和爸爸去饭店吃饭,他点的是我5岁爱吃的菜,妈妈给买的衣服,是我10岁喜欢的样子。他们活在我的过去,我却不得不参与他们的将来。爸爸娶阿姨的时候问我:“爸爸娶阿姨你有意见吗?”我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当初你们离婚,问过我有意见吗?这句话到嘴边,始终没说,我一言不发,算是表达我的模棱两可。我不想说话,假装很懂事的同意,在那一刻也失去了魔力,我终究拗不过真实的我,哪怕我觉得,能控制到这个程度也很厉害了。该同情他们还是不幸自己?那句:“真觉得你们可怜,这辈子没有体验过当父母的感觉。”这辈子我也不会说,我还是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第三句是:我爱你
西方的教育习惯把爱挂在嘴边,东方不是。
然而我,绝对不会对他们说我爱你,如果小时候说过,请原谅我的违心。
我始终无法释怀,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我身边空无一人。
如果再见到我,奇怪我为什么变得戾气满身,请不要惊讶,我只是没能藏住真实的自己。这些年我给自己施加的伤痕已经让我变得不讲道理。
这句“我爱你”,是最简单却又最复杂的话,我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