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娃是我们村的一位鳏夫,他父亲死得早,有一个慢吞吞的母亲和一个患了精神病的弟弟。
盔娃的母亲叫圆英,人们背后都称其为“圆英奶奶”。(奶奶一词在我们方言里是已婚妇女的通称)圆因奶奶做事总比别人慢,别人吃完早饭都已经下地干了半天活,她的那顿还没弄完。她还特爱干净,洗东西总比别人洗得仔细。有一次亲眼看见她在村口的池塘里洗抹布和笊篱,才算真正领教了:先用抹布仔细擦净笊篱竹丝间的饭粒,然后横着来回冲了几十回水,直着冲了几十回,最后还上下冲了几十回。洗完笊篱再洗抹布,也是这样来回横直上下地冲水。这些洗涤品对她而言仿佛是一件件艺术品,而洗涤对她似乎在进行艺术创作。她在村子里成了慢的代名词,如果谁做事情摸(即磨磨蹭蹭之意),别人就笑话他是“圆英奶奶”。圆英奶奶家里除了灶台收拾得较干净外,其他地方都乱糟糟的,且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一般人都不敢进她家门。她也不怎么爱干农活,她顶多跑跑菜园子,种的菜还不够一家三口吃的。
盔娃的弟弟品娃,当过兵,还上过战场,年轻时很英俊,曾经是家里的希望。据说他军训骑马时从马背上跌下来,受到了惊吓,后来就疯了。也有人说他是给战马钉马掌时被马踢了,脑部受伤。具体什么原因导致他精神不正常,不得而知。从我记事起,他就整日在村里瞎转悠,自言自语,还一个人傻笑。但他从不打人,反而怕人,连小孩都怕,所以我们小孩子经常逗他玩。吃喝拉撒基本能自理,只要给他吃饱了,他也不妨碍别人。农忙时他哥哥盔娃逼着去干些体力活,他也能搭把手。
盔娃中等个,皮肤黄黑,年轻时有把力气,重活脏活都不挑,是干活的好手。家里的农活都由他一人包下了,平时邻里有个什么干不了的活,喊他帮忙,他没有不答应的。即便是农忙,只要别人喊,他宁可把家里的农活放一放,立马就去了。所以他在村子里是受人欢迎的,但也有人因此背后骂他“孬子”。我的父母不允许我喊他“孬子”,无论是背地里还是当面,而且要让我喊他“盔娃伯”。那时候我爸在距家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厂子里当工人,农忙时也顾不上家,家里的农活全落在我妈身上。我家有忙不完的农活总喊他过来帮忙,他从不拒绝,做事也尽心尽力。作为回报,我家有吃不动蔬菜瓜果,也不时地接济他们,所以他母亲圆英奶奶和他也爱到我家走动。
盔娃不识字,有时候还爱认个死理。他家里的这种状况,也没个女人敢跟他,所以他一直打光棍。他对村里人都很和气,只是在家里,偶尔也用拳头说话,但是下手也不狠。一动手,他母亲就会向邻里告他的状,但也没见着什么明伤。别人一说起这事,盔娃就歪着头历数他母亲的懒和摸。人们也理解他的难,都只是相劝。
农闲的时候,盔娃就会去政府民政部门替品娃找一找。那时候低保政策还没有全面施行,品娃从军的相关证明又已经遗失,他也没什么门路,大部分情况下他去找了也只能空手而归。即使是有些补助也很少,他们一家的日子仅仅维持个温饱吧。他实际上还有个妹妹,嫁在几里外的一个村上,家里孩子多,日子也不好过,顾及不了娘家多少。
大概在2003年左右吧,品娃先瘫后死,圆英奶奶也不久就离开人世。盔娃过了几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无牵无挂,乐得自在。他除了种那几块薄田,偶尔也出去打打工,给人家打打农药什么的。有一次我回老家,听说盔娃死了,我忙问原因,家里人说他给人家打农药,中毒了,他一个人在家睡了几天,也不去治,等到族里的人发现时,已经快不行了。
这么一户人家,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