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我双膝跪在你的坟前《完结篇》

判刑以后,生子被押到重庆监狱服刑。这是一座始建于五十年代的监狱,设施比较老旧,又由于临近江边,潮湿阴暗,环境比较差。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方铁汉的“势力范围”,监狱的领导大部分都是方铁汉的同僚故旧,所以,对生子有一种本能的敌视。对这一点,同号的犯人也很快的发现了,为了讨好管教,犯人们也都有意无意的欺负、挤兑生子。这一切都让生子十分的痛苦。燕萍由于既不是生子的亲属又不是监护人,所以根本没有资格探视,只能够是通过书信往来,但是,犯人的书信是要经过管教拆看、检查的,俩人根本不可能畅快的倾诉衷肠,只能说一些营养不多的套话。即便如此,也让生子感到了很大的慰藉,生子觉得燕萍的信,就像从铁窗外射进囚室的一缕阳光,让生子在阴冷的囚室中感到了一丝珍贵的温暖。生子爸和张杰也经常给生子写信,鼓励他、宽慰他。这是这些亲人们的抚慰,让生子度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时光。

在重庆监狱服刑两年以后,生子被转到了河北保定附近的太行监狱。这是张杰和生子爸的战友们给办的。因为这时方铁汉由于悲伤过度去世,官场上“人走茶凉”,张杰他们才能如愿办成,如果方铁汉还健在,恐怕生子还得再重庆监狱多待几年。张杰现在已经是营长了,部队驻防在保定。部队在此地驻防多年,与当地政府的各级领导的关系都十分的融洽,与公安口更是十分熟络,张杰把生子转到此地服刑是为了便于照顾。

在这里,生子的生活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这所监狱同时也是一家防水涂料厂,里面的服刑的犯人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以外,跟工厂的工人差不多。而且,张杰通过关系,还让生子和燕萍见了一回面,生子爸也被张杰安排来监狱见了几回生子,所有这一切,都让生子心里感到非常温暖,也对张杰充满了感激。

光阴荏苒,生子在这所监狱已经度过了九年的时光。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生子有些心烦,既不安又有些忐忑,这主要是因为燕萍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信了,问老爸,生子爸也是语焉不详,支支吾吾。生子越发的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几年的监狱生涯中燕萍是生子的精神支柱,生子不敢想象,失去燕萍,他还怎样生存下去。

首先发现生子的情绪波动的是生子的管教,管教找生子谈了几次话,生子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的疙瘩其实根本没解开。不久以后的一天,由于一个犯人操作失误,引发了一场事故,车间里燃起了大火,而且因为车间里的易燃品太多,火势很快失去了控制。

管教们一看事已不可为,马上组织犯人们疏散、撤离现场,生子本来已经随着疏散的犯人们一起,冲到了车间的门口,只需几步就能脱离险境。可突然,生子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管教和几个犯人被一根塌下来的房梁堵在了一个角落里,无法脱身,正在绝望的呼喊。

生子愣了一下,抄起一根铁棍,又向火场冲了进去。“危险!快回来!”生子的举动引起了身后几个管教和犯人焦急的喊声。生子头也没回,直冲到那根着火的房梁跟前,用手里的铁棍拼尽全力撬起了房梁,为困在里边的人打开了逃生的通道。火越烧越猛,燃烧的木屑不断地落下来,有几个直落进了生子的领口,浓烟让生子喘不上气来,房梁上的火也把生子的脸烤的生疼,生子咬紧了牙关,用尽全力扛住了那根铁棍。

终于,最后一个犯人从房梁下爬了出来,可这时,生子实在支撑不住了,眼一黑,倒下了,那根房梁狠狠地砸在了生子的左小腿上。等生子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生子的左腿由于伤势过重,医生迫不得以,只好从膝盖以下做了截肢处理。

当生子从麻醉中醒来,医生把截肢的消息告诉他时,生子只是向左腿的地方看了一眼,神情淡然。其实生子这次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寻死。生子在拖着铁棍,冲向火场的时候,心里是这样想的:让想活的人活着吧,我已经活腻了。如果老天非要收一个人走,那就收我吧。生子此时心如止水,万念俱灰。

生子当时毕竟还年轻,身体素质不错,又加上医生的精心治疗,两个多月的时间,生子就痊愈了,回到了监狱。又过了没多久,由于生子舍己救人,属于有重大立功表现且又留下了残疾,再加上张杰和生子爸的战友们的运作,法院作出了判决:提前释放。

当生子办完了所有的相关手续,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新配的假肢不太合适,有点硌得慌,生子咬牙忍着,尽量保持正常的步态往前走。没走多远,生子看见监狱外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头前站着一位年轻的中尉军官。从中尉脚下的烟头看,他已经等了好长时间。这个中尉军官一见生子,赶忙走了过来:“您好,请问是赵春生同志吗?”“同志”这个称呼生子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反应有点迟钝,楞了一下,生子点了点头。这时,就见那个中尉退后一步,以标准的军姿“啪”的一声,给生子敬了一个军礼。生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举手还礼,但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又尴尬的放下了举起一半的手臂。“我叫郭伟,是张杰,张参谋长派来接您的。首长说请您先到部队上休息几天,调养调养再回北京。”中尉热情地说。生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但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了,请您转告老连长,我想先回家看看,过几天安顿好后我去部队看他。”中尉一听,笑了:“首长猜到了,说您如果急着回家,就让我送您去车站,并把这个交给您。”说着,中尉从车里拿出一个挎包,生子接过来一看,里边是几个面包、一些熟食和两个水果罐头,以及一条“玉溪”。中尉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了生子:“这里面有首长的地址。”生子接过来一捏,里边除了地址以外,还有钱。

中尉拉开了车门:“赵春生同志,请上车吧。”生子冲中尉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就上了车。车启动了,中尉一边开车,一边对生子说:“首长经常对我们提起您,您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在我们心中,您是这个!”中尉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拿起来,冲生子竖起了大拇指。生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与中尉攀谈了起来。从中尉的口中,生子得知,张杰已经是正师职的参谋长了,军衔是大校。

中尉把车直接开进了车站,下了车以后,中尉找到了驻站的军代表,在军代表的安排下,生子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虽然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可是军代表为了让生子能更好的休息,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张硬卧票,而且是下铺。生子躺在列车狭窄的小床上,双手枕在头下,这几十个小时之内,他的人生轨迹又发生了一个角度极大的拐点,这个拐点所产生的巨大的离心力让生子有些恍惚,如坠梦境。

昨天下午,法院的法官或书记员等人根本就没过来,只是派人送来了判决书,监狱把生子带到了一间办公室,一个管教向他宣读了判决书。生子听到“提前释放”的判决以后,心中五味杂陈,却并没有过多的高兴之情。回到监室以后,生子彻夜未眠。

首先进入生子脑海的就是燕萍,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燕萍现在在干什么呢?好几个月没有接到燕萍的信了,这回终于可以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了。生子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燕萍这几个月没来信是由于一些别的原因,燕萍还在等着他。生子本来想火车上闭目养养神,可是,纷乱的心绪让他根本睡不着,生子索性打开了张杰带给他的那条烟。两个小时的车程,生子抽完了整整一盒烟。

列车驶进了北京站,生子以自己所能的最快速度出了站,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不知怎么回事,生子离家越近越觉得心里忐忑不安,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初在法庭上,等着法官宣读判决书时生子都没有这么紧张。终于,生子来到了自己家的胡同口。生子和燕萍住在同一条胡同里,燕萍家离东口近,生子家离西口近,生子想先去燕萍家,所以,从东口进了胡同。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胡同里的院门和倒座房的后窗陆续的映出了灯光。胡同口的空地上,一些彩色的纸屑在灯光的辉映下一闪一闪的放着光,这是婚礼上撒的纸花,生子没在意,因为这是最近几年才兴起来的,十几年的监狱生活已经让生子与现今的社会有些脱节。

生子一步一步的接近了燕萍家的院门口,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离家时碗口粗的大叶杨已经一搂多粗了。当年,生子曾用春天杨树的树吊吓哭过燕萍,后来生子用从他爸爸那儿偷来的大肘子才把燕萍哄好。现在看到这一切,生子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妈,您别送了,回去吧,外边儿冷。”“不碍的,我就送到街门口儿。”一对母女的对话声从燕萍家的院门儿里传出来,生子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生子听出来,这是燕萍和她妈的声音。心爱的人儿近在咫尺,生子不顾被磨得生疼的残肢,快步走了过去。院门口映出的灯光被一团黑影挡住了,一男两女从门洞里走了出来。生子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女的就是燕萍!

在生子的视野中,其他的物体均已被不自觉的屏蔽掉了,目光中只剩了一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心爱的燕萍!燕萍斜侧着身子,面向着院里,门道的灯光照在燕萍的身上。燕萍瘦了,原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两腮已带上了几许清癯。依旧大大的双眸也已没有了往日顾盼生辉的神采。

“燕萍!”生子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燕萍一愣,因为她站在亮处,而生子站在黑影里,燕萍看不清楚,随着生子走进了院儿门口的灯光里,燕萍终于看清了生子。生子以为燕萍看见他,一定会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可是燕萍却没有动,而是愣在当地,如遭雷击!生子也没有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好也陪着苶呆呆的站在当地,脸上浮着一个傻笑。过了一会儿,首先从尴尬的对视中摆脱出来的是燕萍,燕萍先是一个凄凉无比的惨笑,接着对生子说:“你回来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我们刚结的婚,今天回门。”“结婚”、“爱人”、“回门”?!生子的脑子有点发木,这几个简单的字眼生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它们的意思。这时,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热情的往生子的手里和兜里塞着烟和糖,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生子的耳朵里“嗡嗡”直响,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自己嘴里好像也说了什么,生子自己也没听清。生子机械的转过身,向来的方向走去,大脑一片空白。

生子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生子忽然发觉,街上的行人都在奇怪的看着自己,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生子抹了两把脸,擦干了眼泪,辨了辨方向,从西口进了胡同,走进了自己家的院门。自己家的屋里亮着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透过窗玻璃映入了生子的眼帘。说熟悉是因为那是父亲的身影,说陌生是因为曾经高大挺拔的身躯佝偻了起来。

生子推开了自己家的屋门,此时生子爸已经坐在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八仙桌上放着一瓶酒、一只玻璃杯和一小碟花生米。生子爸端起酒杯正要喝,忽然听见屋门响,扭头一看,愣住了,酒杯脱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生子一见,赶忙放下身上的行李,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笤帚和簸箕,把玻璃渣扫干净。这时,生子爸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坐在椅子上。生子爸看着儿子把笤帚和簸箕又放回了角落,就对生子说:“再拿两个杯来。”生子“嗯”了一声。从酒柜里又拿出了两只玻璃杯,放在八仙桌上,看了父亲一眼,把两只酒杯都倒上了酒。生子爸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儿子做完了这一切,朝桌子另一边的一把椅子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坐下。

生子坐下以后,生子爸仔细的看着儿子:“去过燕萍家了?”生子又“嗯”了一声,低下了头。“你不许恨燕萍,要恨就恨我!”生子爸的声音有些沙哑。生子惊愕的抬起头,他不明白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生子爸于是就详细的讲起了这件事的经过。

自从生子被判刑以后,燕萍几乎每天都到生子家来,陪生子爸说会儿话,也帮忙做点家务。燕萍的乖巧与懂事如同一泓甘冽的清泉流入了生子爸的心田,让生子爸悲苦的心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而燕萍呢,也从生子爸这里得到了久违的父爱,甚至有时候燕萍恍惚觉得自己和生子已经结婚,生子出差了,自己是和老公公在家等着丈夫归来。于是,这一老一小互相慰藉,互相温暖,互相搀扶着熬过了十几年的痛苦时光。

然而就在半年多以前,燕萍妈突然来到了生子家。进了生子的家门,燕萍吗给生子爸下了一跪。这一下把生子爸吓了一跳,想搀又不方便搀,毕竟是男女有别,生子爸有些手足无措。一阵慌乱之后,燕萍妈自己站起来,坐在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对生子爸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本来,生子和燕萍的恋爱关系自从生子一参军就彻底的公开化了。双方父母也都认可了他们的关系。特别是燕萍妈,觉得有了生子家这个靠山,心里踏实了不少。后来,生子上了战场,燕萍妈也是提心吊胆,生怕生子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当燕萍吃斋祈祷生子平安的时候,燕萍妈虽然心疼闺女,可是也默认了,没怎么太拦着燕萍,主要是盼着这招能起作用,能让生子平安归来。当听闺女说生子已经从战场上撤下来了,而且很快就能回家探亲的时候,燕萍妈高兴得直掉眼泪。

本意打算着等过两年,生子不管是退伍还是继续在部队上干,都让俩小人儿把婚结了。甚至燕萍妈都有了这个打算,燕萍和生子结婚以后,将来他们俩有了孩子,燕萍妈就给看着,生子爸是一个大老爷们,心粗,指不上。

可谁成想,半空中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生子因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判了死缓!一听到这个消息,燕萍妈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了。好半天才缓醒过来,醒来以后跟燕萍母女俩是抱头痛哭。哭罢多时,燕萍妈问燕萍今后有什么打算?燕萍是一脸的坚定:等生子,此生非生子不嫁!燕萍妈当时没深说,以为燕萍现在是一口气顶着,说什么也没用,等过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再跟闺女商量。

可没想到,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燕萍对生子的感情坚如磐石,难动分毫。这期间燕萍妈曾多次劝燕萍:生子好是好,但是现实的情况在那儿摆着,生子就是回来也得二十多年以后,你这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多年?这一辈子不是就给耽误了吗?可是燕萍却是油盐不进,为这事,母女俩没少吵架拌嘴。燕萍妈没法子,只好依着燕萍等着,从心里盼着生子能早日回来。生子从死缓减为无期,又从无期减成了二十年,可从此再也没有了减刑的消息。

半年多以前,燕萍妈老是肚子疼,胃口也不好,到医院一查,确诊为胰腺癌晚期!而且病程发展很快,没过多久就开始打杜冷丁止痛了,大夫说预计寿命还有八个月到一年。燕萍妈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倒很平静,她不怕死,长期的病痛折磨,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她唯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闺女,有生之年不看到女儿有个归宿,她死难瞑目。知道再跟闺女说也是枉然,无奈之下,燕萍妈走进了生子的家门。

生子爸默默地听完了燕萍妈的讲述,深深地低下了头。燕萍妈没有错,是自己的儿子对不起人家,耽误了人家姑娘!可生子爸也深深地知道,燕萍的这份感情对于正在监狱中服刑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沉默了许久,生子爸抬起头,对燕萍妈说:“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我跟孩子说!燕萍这孩子我也把她当闺女看,我已经有一个孩子毁了,不能再饶一个。”燕萍妈听了,千恩万谢的走了。

当天晚上,燕萍像往常一样,下班以后,来到了生子家。也不知道生子爸是怎么跟燕萍姑娘说的,反正是燕萍姑娘哭着跑出了生子的家门。生子爸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已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身子软得像一滩泥。过了不知多久,生子爸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酒柜前,拿出了一瓶酒。

这一次,生子爸平生第一次喝醉了,而且,酩酊大醉之后痛哭失声。生子爸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肉被挖走了,这让他痛彻心肺。不久之后,生子爸得了中风,幸亏街坊们发现得及时,生子爸被抢救了过来,不过也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这几天刚刚出院回家,生子如果再早几天回来,可能都得撞锁。

这一段,生子叙述的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说到这儿,生子喝了一口酒,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拿起了火柴,可是手抖的厉害,划了几次,弄折了好几根火柴都没划着,我拿过火柴,给生子点上了烟。“那,后来呢?”我接着问。生子没言语,只是使劲的嘬着烟,一支烟很快的抽完,生子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我赶紧拿起火柴,帮生子点上。生子深深地吸了两口,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接着给我叙述起来。

燕萍回家以后对她妈说:“妈,您不就是想让我结婚吗?我结,马上就结。”燕萍妈看到闺女这付神情,心里有点发毛,嗫嚅着刚想解释解释,燕萍一抬手,止住了母亲的话头,脸上浮出了一个惨笑:“妈,您放心,您闺女有人要。”

燕萍在厂子里,一直是公认的“厂花儿”,从一进厂就被万众瞩目,自然也有不少的追求者,可燕萍对他们一概的冷若冰霜,所以渐渐地,大部分人都知难而退,唯独有一个小伙子,非常执着,锲而不舍的追求着燕萍。开始燕萍有些厌烦,但是这个小伙子只是力所能及的帮着燕萍做事,却从来不纠缠燕萍,甚至语不及私。慢慢地燕萍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有一次,燕萍跟这个小伙子说了自己和生子的事,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让这个小伙子另觅佳偶。可是这个小伙子却不为所动,而且对燕萍说此生非她不娶。燕萍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随他去了。

这次,燕萍答应妈妈马上结婚,就立刻找到了这个小伙子。小伙子一听,觉得简直是喜从天降,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连忙答应。燕萍严肃的对小伙子说:“结婚以后,身子我可以给你,但心给不了你,因为它已经让别人拿走了。你还愿意娶我吗?”心中的女神肯嫁给自己,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福分,至于说心属他人这事,小伙子觉得事在人为,只要自己掏心掏肺的对燕萍好,燕萍那颗心迟早会被自己焐热,所以,燕萍这句话小伙子没怎么太往心里去。

本来依燕萍的意思,想尽快的把婚结了,好让妈妈放心,至于婚礼,简简单单就行,燕萍也没心思和兴致大办。可小伙子不同意,追了十来年的姑娘终于嫁给了自己,绝不能马马虎虎,否则,既对不起心中的女神燕萍,也对不起自己这十来年苦苦的追求。喜事一定要办得风光、热闹。于是,小伙子把婚房装修、粉刷一新,又新置了一堂家具,等零零碎碎的事情都办妥,日子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所以,生子回来的三天前,燕萍和小伙子刚结婚,生子正好赶上燕萍两口子回门。

那天晚上,燕萍妈送回门的燕萍两口子出来,也看到了回来的生子。生子转身一走,燕萍妈就瘫在地上了。燕萍两口子赶忙把燕萍妈送到了医院。当时生子虽然走出去没多远,但当时生子耳朵里“嗡嗡”直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听到身后的一片忙乱。

燕萍妈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就去世了,临死前,流着眼泪,拉着燕萍的手说:“妈对不起你,我要是再等半年,你和生子就能在一起了。”燕萍也流着眼泪,惨笑着对她妈说:“妈您别这么说,这都是命,我跟生子这辈子没缘分。”

燕萍两口子悄默声的办完了燕萍妈的丧事,就再也没回来过。没过多久,燕萍的丈夫跟人换了房,彻底的搬走了。又过了半年多,住在北边胡同的一个跟燕萍一个单位的同事告诉生子,燕萍出事了,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交通队的事故认定是:燕萍的全责。最可怜的是:燕萍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三个多月的孩子。

这一天是燕萍的头七,生子一大早就来到了燕萍的墓地。进了墓地的大门,生子远远瞧见五、六个人在前面走着,也向燕萍墓的方向走去。跟了两步,生子从背影中认出,其中一个青年男人就是那天和燕萍结婚的人!生子停下了脚步,在路边的一条路椅上坐下来,掏出一支烟,点上,慢慢抽着。生子不想和这些人碰面,以免尴尬。

生子远远的看着,这些人把新立的墓碑擦拭干净,点上了几支香,摆上了祭品。突然,那个青年男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接着嚎啕大哭起来。生子听出来,这是一个男人发自肺腑的哀痛,在初春乍暖还寒清冷的空气中是那么的刺人心肺。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男人已经哭的声噎气短,瘫倒在地,在旁边几位亲友的搀架之下,慢慢地离开了。生子目送着他们,直到这几个人消失在视野中。生子站起身,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顺便踢了踢脚边的十几个烟蒂,都是生子一个人抽的。生子慢慢地走到墓碑前,放下了身上背着的书包。墓碑上写着:爱妻刘燕萍之墓,夫严伟文泣立。哦,生子这才知道,燕萍的丈夫叫严伟文。碑前的祭品有些凌乱,几只香还在烧着,发出几缕袅袅的青烟。

生子把碑前的祭品往旁边清了清,腾出了一小块地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从天福号买来的酱肘子和一大块生子托战友从云南买回来的腊肉。生子把这些东西摆好,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跪下了。“燕萍,我的爱人,我今天双膝跪在了你的坟前。”生子低下头,双肩耸动,泣不成声,“我的爱人啊,我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自诩为英雄,唯独在你面前,我是个小人,我为了自己的所谓‘道德完成’毁了你一生的幸福,你是那么慷慨的把爱给了我,又是那么信任的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托付于我,可我却把它们遗失在了风雨中。”

生子说到这里,猛一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我看着生子,生子确实有点醉了,双眸已经被酒精烧蚀得没有了焦距。我也有点喝高了,大脑被酒精烧得有些混沌,我脱口问了一句:“你后悔吗?”话一出口,我先后悔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是在要生子做自我批判吗?面对着生子那颗滴血的心,我这么做实在太残酷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只能有些赧然的看着生子,心里有些忐忑。

生子的酒真是有点沉了,自言自语的把我的话重复了几遍才弄明白意思。生子沉默了一会儿,咧了咧嘴,像笑又像哭,可那双失去了焦距的双眸却深如枯井,没有一丝的水汽。“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生子慢慢地吟着,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向了窗外,窗外早已是万家灯火。过了一会儿,生子猛地又把目光移回来,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我:“你有双全法吗?”我无言以对。沉了一会儿,生子突然笑了,可这笑容是那样的凄凉。“你没有,你没有,佛都没有!”生子的一只手在我的眼前摆动着。

酒已干,夜已半,饭馆要打烊了。我和生子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饭馆。冬夜凛冽的寒风让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搀扶着已经酩酊的生子,抬头看,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色清冷如水,回头看,灯火已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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