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空日。
我坐在破咖啡店的某个角落里,黑暗里的流浪狗望着我,我把玩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翅,犹豫着什么时候他要能从黑暗里出来给我摇个尾巴,骨头就是他的了。
我不喜欢这个咖啡店。破旧脏乱,咖啡古怪,食物也一般般,但依旧没事就来坐坐。
每次来,都要坐在最角落那个位置。如果恰好被人占了,等也要等到,没法坐到那个位置上喝一杯难喝的咖啡,我的一天都将会很不开心。
看,这就是习惯,就像那只习惯在黑暗里望着我啃鸡翅的流浪狗,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与咖啡店,我与座位,我与咖啡,我与鸡翅,我与狗。我坚信宇宙某一处一定藏着有我们灵魂盖章的契约,约定这一切的重复发生。
罢了,约定么,勉强一点便遵守下来了,特别是每次浮现一种狗比我更能遵守契约的真相时,我都会从另一个咖啡店离开跑来这里,直到坐上那个位置,喝到记忆中一样难喝的咖啡,看到那条狗,内心关于背叛契约的指责才会逐渐消失,有种自己和狗一样忠诚可靠的高尚感。
习惯一定是我们和宇宙最神圣的契约来的,我那样想着,一边把啃的不是很干净的鸡翅骨头扔给前来献媚的狗,被自己说服得如释重负。
接下来伴随着狗啃骨头咳次咳次的声音以及咖啡店老板偶尔咳痰声音的十分钟,是我每次必须经历的最艰难的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我习惯性地做了一次假设。假设流浪狗死了或是走丢了,假设咖啡店倒了,假设咖啡店换老板了,假设有人和我一样盯上了这个座位导致我每次来都做不到了,假设咖啡不再难喝了,假设鸡翅取消售卖了。这种发散性的连续假设能叫我一时郁闷到喘不过气来,要知道,当初家门口的公车改线,我失魂落魄地当了两天孤魂野鬼在边游荡不肯回家,接着是连续半个月的死宅,如何克服改线的不适感,我至今也说不上来,因为每次路过公交站台时,还是会有种心被什么人用指甲细细掐了一下的感觉。
无比艰难恐慌的十分钟,但是就习惯来说,我只会进行纠结十分钟,时间一过,倒也还好了。
罢了,这一点就是宇宙与我的契约,灵魂的盖章叫他们比所有契约都要神圣,而宇宙随意修改契约条款也常常会对我造成毁灭性打击,就比如公车改线那次。
我是宇宙的女人,每次招来质疑时,我都会无比光荣地这样想,只是有一件事一直折磨着我,就是比起我,宇宙似乎更宠爱那条狗。对啊,那条脏兮兮的,街坊里乱串,喜欢驻扎在咖啡店黑暗里却从来不属于咖啡店老板的狗。他和我一样吧,有着不属于任何人的属性----我是宇宙的女人,他是宇宙的公狗。我们关系里纯天然的神秘感叫我也没法讨厌他,像是同时在执行一个伟大任务的战友。
说到这里,想必读者已经明白宇宙,狗和我这三者之间伟大而神圣的关系。咖啡店是契约的背景赞助,铺成了我们史诗般寂寞的演绎。
罢了,我想说的是,今天是清空日。
如同一贯地在周六下午三点,我喝完咖啡吃完鸡翅喂完狗胡思乱想完之后,右脚先跨出店门的那一刻,发生了一点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大一样的情况。
那只平时会在咖啡店待到晚上十一点打烊的狗跟着我后迈出的左脚啪嗒一下越过店门坎,拦在我面前,反常地延续了他的谄媚。
我慌了,所以这是宇宙又一次无征兆地修改契约吗?来不及思考太多,我匆忙大步从狗脏臭还黏成一坨的皮毛上跨过,赶在黄灯当下紧急地过了个马路。
正当我到达马路对面,耳朵里络绎不绝的喇叭声让我以为应该是刚刚我踩点过马路惹恼了个别司机之时,一种来自宇宙的空旷冰冷的不详感降临。
我不敢说完全是宇宙的驱使使我穿过几辆突然刹车停的乱七八糟的车辆去抱起倒在血泊中的狗,但是我也对他没有那样的深情----我以契约为上,从来谈何深情。
流浪狗真的很脏很臭,当我在家里的浴室将他洗干净并抱到我床上用电风吹吹干,才意识到恶臭和香波混合在水蒸气中弥漫了整个室内,鲜血由深到浅从浴室到卧室再到我的床上,雪白的床铺和鲜红的血。
我对着狗的尸体发呆了大概三个小时,期间宇宙这两个字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自我对白中。
无比寂寞的清空日,你们不会明白的水蒸气的温暖,我洗了个澡打出这篇文字,躺在床上,和狗躺在一起,强烈的神圣和洁净感下,我决定按发送。
等等,你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一刻,在没有和宇宙有任何契约的情况下,我爱了。
再见,我要和狗一起去见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