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老实说,我都记不清本故事到底是发生在现实中,还是发生在梦境里。但我就是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它写出来,摆在诸位面前。我有时想,我真是个混蛋,居然还要把它写出来,企图博取诸位的好感。不管怎么说,故事总悬在脑子里的滋味也真不好受。所以,诸位如果要骂我,就尽管骂吧,反正我就这么地。
故事得从一九九四年那个夏天说起。我是一名优秀的初三学生。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我从来不怀疑自己将来会有最好的出路。尤其在升学这件事情上,我肯定是十拿九稳。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困扰着我。我非常自信算得上是帅哥一枚,可就是没有姑娘喜欢我。这让我有些自卑。你知道,那种情窦初开,又在学习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崇拜,可就是没有姑娘靠近的感觉有多么难受。所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我们那片所有学校里最漂亮的校花当女朋友。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先是到处打听谁家的姑娘长得好,收集她们的照片和逸闻趣事,然后再想办法接近她们。
其实我那时有些流里流气的形象还挺有市场。最起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同学混迹在街头时,姑娘们都会多看我几眼。我甚至觉得,是因为学习好的名头吓着了她们,才不敢与真正我交往,并发生些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说起来,我确实很挑剔,不仅要求长得漂亮,还要求气质好。就这样挑来选去,筛选了十好几位姑娘的信息,我竟然只从中选出一位。她姓什名啥,姑且卖个关子。但她那时真是令我着迷。有时我上厕所还悄悄拿出她的照片欣赏几眼。我是真欣赏。我可不是那种无耻到在厕所里对着女神的照片自慰的畜牲。
遗憾的是,我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找到她的踪影。我常常周末去她所在的学校门口蹲点。好几次了,但我一次也没遇到她。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丧失信心。就像你要做某件事情,你不停地投入,却总是没有回报,你一定会沮丧。但另一种吸引力却越来越强烈。你知道,人们总是对越神秘的事物越好奇。正是在这种矛盾之中,我苦苦坚持着。我想象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每个星期见一次面,我们甜甜蜜蜜地秀恩爱,我们……我他妈真有些烦躁。我烦躁中考马上就要开始。要是中考结束,我能找到她的概率就会更小。
现在想起来,还真不得不佩服那个叫“墨菲定律”的东西。大概是说你想什么,什么就一定会发生。可不,我们那片的考场竟然被分配到她们学校,而且我跟她在同一个考场,她的座位就在我侧后方。甭提我当时有多激动,几乎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辗转反侧地期待着发生些美妙的事情。但是我很冷静,并不希望自己考砸。什么他妈躁动的青春,还是青春的躁动。读不出去书,窝在小县城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可不是我的理想。于是我粗略策划一下,决定还是先不露声色,考试完再说。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门课程——历史——这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还拿过全县中学历史知识竞赛的特等奖呢。前几门考得都不错。我根本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所以心思又活络起来。该考虑男主角怎么出场了。两天的考试中,我已经默默地观察她上千遍。我发现她比我了解到的还要好上无数倍。怎么讲呢,反正无法用我当时几近枯竭的语言形容。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我心想,这次老天开眼,可算让我逮着了。
她当时穿着一身翠绿色夹克,及背的长发如瀑,整洁服帖地顺搭在曼妙背影上,白皙的后脖在几缕青丝间时隐时现,青春期才有的紧实圆润臀部动静有致,两只像筷子一样匀直的长腿辐射出柔和的力量。我他妈真恨自己没出息,被撩拨得心痒痒的,只差点没像街头乞丐望着白面馒头直流嘎啦子。但我还是坚持忍住,故作潇洒地经过我的女神,胳膊稍稍擦着她的衣襟,带着一阵清风,侧身溜过,高高地飞起,跳下半米多高的台阶。
我当时想,一定要碰到她,让她意识到我的存在,但是不能弄疼她,那样会让她反感。毫无疑问我成功了。她顺着我潇洒的身影望过来。我看到她白皙的面颊,美得让我窒息。妩媚,对,就是妩媚,还有一丝成熟的味道。太棒了,我想。我梦寐以求的女神就那么望着我,还笑着叫我:
“哎哟哟,学霸呀,正好我历史课学得不好,等下你可要帮我啊!”
我竟忘记从半空中落下。仿佛时间在那一霎那停止。停止的原因之一是她在对我说话,我激动得不知所措;之二则是我一时不解她竟然要作弊,还恰恰就找上我。你知道,我他妈家教甚严,考试从来不屑于作弊。我心头混蛋地飘过一丝后悔。难道我找错人啦?这不合常理呀。鬼知道呢。但是更不合常理的却是,在落地一瞬间,我居然回答她:
“没问题。”
我幼小的心灵显然受到严厉打击。我是非常混蛋,但在学习上从来不含糊。我怎么能助她作弊呢?更何况她是我的完美女神呀。我闷闷不乐地绕过人群,悄然回到考室,独自坐在座位上。萦绕在我脑子里的就两样东西,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心灵。我日思夜想,苦心经营,打算要收为女友的姑娘,那一刻竟然和面目狰狞的魔鬼的身影融为一体。我死命地拉扯,想要把两个完全不相及的东西撕裂开来。不行,我要劝她放弃作弊的想法,我要告诉她我是不会帮她的,并且还要给她鼓励,让她认识到她自己一定能行。但是我很担心,一旦这样告诉她,会显得我太没人情味。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当我还在纠结中,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那意味着最后一门课马上要开考了。我回头望她。我看见她正在望我,笑颜如花,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耀眼,妩媚得让我不敢多看。这时,她却对我轻声说:
“学霸,祝你好运哦!”
我终究是没敢多说什么,只简简单单地应一声:“也祝你好运哈!”
我有时真挺恨自己的犹豫不决。我发现自己在慢慢地改变。我变得不再那么嫉恶如仇,不再那么冲动地想要一句话就解决全世界的问题。我不知道,这一切变化是不是因为她。难道她是魔鬼,我他妈也要变成魔鬼吗?
然而,整个考试结束,我又忐忑起来。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找我要纸条,也没有要我稍稍地把试卷向后露出一角,方便她能看到答案。即便好几次我都已经准备好要帮她。我挺失望的。我失望我是不是让她失望了。我应当更主动些把答案给她看。我更失望的是考试完毕,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像突然消失一般。我简直要骂自己,我他妈就是个窝囊废,追女孩子都不会,就是个胆小鬼,给她抄几个答案又不会死人。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失魂落魄。我独自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对着一颗松树拳打脚踢。我手都出血了。我并不疼痛。我的痛只在心里。我对自己太失望了。
真没想到,原来那么多期待,那么多幻想,轰轰烈烈地一下子就过去。从暗恋中的寻找到相遇时的激动,再到跌落谷底一般的失落情绪,我只好怀揣沮丧一步一步地走路回家。幸好我那可怜的老师没看到我当时的落寞,要不然她一定会以为我考砸了。她会伤心死的。等恢复些理智,我有些后悔。我后悔当时没再调查得仔细些,比如她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有什么好朋友等等。那样,也许以后我还有机会继续寻找。唉,谁知道呢,都是命运的安排吧。我只能如此琢磨。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已经没有热度,但却异常刺眼。我就那么朝着将是夕阳却又不是夕阳的方向走着。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
“学霸!
突然,一声非常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你知道,那是多么悦耳的声音啊。我内心狠狠地震颤着。我他妈平时最恨别人叫我学霸,但是这个声音例外。我不仅喜欢,而且充满期待。我顿时停住,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和喜悦。我语无伦次地问:
“噢!你……你怎么在……在这里?”
“这是我家呀。”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像她。
“哦……”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我的樱桃小嘴。
她见我有些不知所措,索性邀请我:“要不过来坐坐呗,反正还早咧!”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是路边的一个小院子。老实说,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走过去的。我只记得金红的太阳照耀着整个院子,不热不燥,舒服得很。院子里一蓬蔷薇攀附缠绕着墙角的篱笆往上爬,开满粉红的花朵,一簇一簇的,相当美艳动人。花丛中传来阵阵浓郁的香气。我深深地吸一口,陶醉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很美好。这时,她搬过来凳子,请我坐下。我这混蛋仍然有些不自在,但确实感觉到很舒服,舒服得欲罢不能,实打实地欲罢不能。
“你家里没人在吗?”我试图掩饰我的紧张和局促,说起来有点儿跟做贼似的,那口气像是在打听人家的秘密。但是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哪有一来就问人家家里有人没人的!”她娇笑着调侃我。她盯得我心里直发毛,但她自己却自然得体。她总是那么自然得体。
“嘿嘿!”我说嘿嘿你信吗?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在那个被夕阳、花香和美人包围的环境中,我简直不能接受沉默的氛围。我要打破那臭不要脸的沉默。于是我没话找话似的说:
“这花,真漂亮啊!”
“我自己栽的,几年前从外婆家移来。每年都开花,要开好几个月。我可喜欢了。”
“我也挺喜欢。香,比玫瑰还香。”
“而且,颜色非常漂亮。也不孤单,不像玫瑰,总独朵地开着。它一堆堆,一簇簇,像云彩,像布娃娃。”
“你看阳光,照在玻璃上,再反射到蔷薇,再和着香气。你脸上也红扑扑的。不刺眼吗?”
“你在取笑我吗?我喜欢这阳光,温暖,和煦,舒服。”然后她话锋一转,说:“学霸,今天你可没帮我哟!”
我的天,我好不容易才放松些,她就谈到这个话题。幸好经过几小时的过滤,我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畏惧。我说:
“我以为你会叫我耶,我都准备好了,谁让你不给指示呢!”
“嗯,其实我发现题目也不是太难嘛,所以就没有打扰你。真没想到你那么老实呀!”
你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那么老实”,而且还是我的女神。我他妈还真是兴奋呢。不过,不得不说卫玲看起来的确是要比我成熟,至少不像我那么没出息。在日思夜想的人儿面前,我显得一点儿也没出息。我的骄傲和自信被践踏得一文不值。我怎么就觉得“老实”和猥琐是同义词呢。想到这里,我不禁直了直僵硬的身体。我决定给自己壮壮胆,开玩笑逗逗她。我先是瞟她一眼,然后做出我惯常坏坏的微笑,对她说:
“你瞟我呢,谁不知道学你习好,怎么会要抄我的。我还想抄你的呢,你也不照顾照顾我!”
没想到这话惹得她哈哈大笑。她拍打着胸脯,笑得都快要憋不过气才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我逗你玩儿呢,谁叫你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哟?老爸经常教导我们说要向你学习呢!”
她对我说的这些话我几乎没听进去几个词儿。我混蛋的眼睛实在是被她拍打胸脯的动作迷住。准确地说不是她的动作,而是她的胸脯。我不想过多地描述女神的胸脯。但我的确感受到某种紧实和圆润。我不争气地淹口水,稍微缓和一下情绪,才说:
“你逗我玩呢?你几岁呢?你以为你是大姐呀?”
“我就是你大姐姐怎么的,难道你想泡我呀?小屁孩儿!”
我对她这个说法忍俊不禁。想到我此行的纯洁目的在她的引导下偏离得越来越远。我感觉到相当无能为力。我太自卑了,尤其在面对她的时候,我简直没有任何心理优势。但我流里流气的品格依然被完美地保存着。所以我说:
“是呀,就是要泡你呢,你愿意吗?姐……”
我故意拉长“姐”的调子,听起来就像:姐,我求你行行好吧,不要再折磨我,可怜可怜我,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暗地里有些意淫地回味。
“那要看你能不能让姐我开心啰!”说完,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她喜欢那样子笑,浅浅的酒窝仿佛射出万丈光芒。我那少年的心怎能经受如此照射呢。我混蛋地想,那笑容是要吃人呢!
然后不等我开口,她又问:“学霸,以后怎么打算呀?”
“上高中呗,然后考大学,再然后——我也不知道。你呢?”
“我感觉自己考得不太好,上重点高中可能有点难度。老爸让我读中专去,要不卫校,我不太喜欢,或许财校可能性更大吧。”
从她语气里我听出一些消沉,她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我心里并不好受。你知道,在我们那个破地方,思想真他妈落后。人们老想着怎么让子女快点读完书,少花些学费,早点创造经济收入,以减轻家庭负担。却从来不认真考虑子女的前途和命运。能读到初中毕业就是烧了高香,愿送子女上中专的父母就算开明得不得了,更不要说上高中了。对于这一点,我对自己的父母一直心存极大的感激。要不然我也成不了我们那片的第一位大学生。有时想起来,还真是幸运呢。
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混蛋地想如何才能取悦眼前的美人,让她同意做我的女朋友。我承认开头仅仅是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他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却唯独没有姑娘喜欢。但现在我的想法已经改变。我似乎真正地喜欢上卫玲。我感到自己正在陷入一场不会有救赎的旋涡。短暂地琢磨后,我回过神来鼓励她:
“财校也不错呀!”
“哪里不错哟,我还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呢!”
外面的世界,还真是个他妈有吸引力的词儿。我立刻想到那时正盛行的关于打工妹的故事。于是充满好奇地说:
“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算了,我们都还小,等长大了再说吧。”
她调整情绪的速度让我吃惊。我他妈怎么就没她那么镇定自若呢。我想我也许太急功近利了。缓缓,缓缓可能效果更好。我不应该只把目标看得太重,所以表现得一点儿也不轻松,老是让她占据谈话的主动权。整个下午我都在局促和揣摩中小心翼翼地度过。那种日子可真不好受呢。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改变局面。不管怎么说,看起来第一次见面就要对方答应做女朋友的想法肯定不现实,事实上没听说过几个成功的例子。话又说回来,能有当天那样的结果,事情的进展可谓已经相当顺利。至于那算不算是约会,我想肯定要算呀。至少她对我是有好感的,这点我看得出来。我暗示自己应该更高兴些更自然些才对。
看到夕阳的余晖越来越红,红得就像要从天边掉下来似的。其实我的脸大部分时候也是红的,红得我自己都已经麻木。但是我要是再不离开,可能就赶不上天黑之前回到家。那样我苦命的父母一定会循着找过来。我和她就在路边,他们很容易就会看到。我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秘密。想来想去,虽然我极不情愿,但还是趁早告辞吧。好歹也知道了她家的住址。我已经默默地记下门牌上的号码。我起身说:
“好吧,你说得对。但是我要回去了,赖在这里你也不会答应做我女朋友的?”
“小屁孩儿,你是不是欠打呀?”
看她站起来做出要打我的架势,我就赶快先一步跳开躲避。然后我们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嬉闹,跑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她当然也没有真要打我的意思。我说:
“我走了,但我以后怎么能找到你呢?”
“你找我做什么呀?”
“交个朋友呗,总要联系的。”
“你找彬彬吧,你的邻居,我们是同班同学,她会知道的。”
“好吧,有空去我家玩呗。我家种了好多西瓜呢,夏天去吃西瓜!”
“好呀,暑假去彬彬家玩,就找你。拜拜!”
“拜拜。”
我背起鼓鼓囊囊的行头,三步一回头,心里甜滋滋的,蹦着跳着前行,口中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夕阳依依,花香弥漫。在夕阳下,花香中,我看到美人伫立在霞光中。翠绿色的夹克,柔软而充满活力的线条,白白的浅浅的酒窝在向我挥手。直到后来,那挥手的姿势却越来越像是在招手。但是我已经渐行渐远。我的混蛋眼睛再怎么看也看不清她,我才老老实实地朝家奔去。
我敢说那绝对是我他妈度过的最无聊的一个暑假。我当然不是说没有暑假作业闲得无聊,我还不至于贱到那个份儿上。可是你知道,当你心中充满期待,却又等不到任何音讯的日子怎么能让人好过。我也不烦气劳动带来的疲累,那最起码给了我外出寻找的由头。我每天借着放牛的当儿故意经过彬彬家。不对,是飘过。我总是轻轻地不经意地飘过她家,就像幽灵一般在她家周围转悠。现在想起来,倒有点儿像鸡贼。但是我敢打包票,我绝不是要偷她家的什么东西。我是在窥视卫玲是不是要来她家玩耍——我怎么就不相信卫玲呢,她说过到彬彬家时一定会来看我呀!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一个星期过去。两个星期过去。我还是没有等到卫玲的任何消息。我想去问问彬彬,可是又害怕她看出什么名堂,以至于让我父母知道。那样也许我会吃不了兜着走。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我是在怕什么消失,怕什么飘散吗?我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要抓住什么呢?抓住爱情?抓住美人儿?抓住单相思?抓住那虚无的、缥缈的、微妙的、暧昧的一丝感觉?我他妈简直迷失了自己。我在煎熬中期盼,又在期盼中煎熬。可就是没有她出现的迹象。
直到两个星期后的一天。那天彬彬家传出欢声笑语,大有世界为之振奋的新气象。你知道,姑娘们的欢笑总是非常具有穿透力。我耳尖,竟然能听出其中最熟悉悦耳的声音。我知道一定是卫玲来了。当然还有其他人。但是我他妈才不在乎其他人,我只在乎卫玲一个人。我激动得飞奔过去。尽管我们两家的距离最多只有三分钟的路程,我还是嫌弃我的混蛋速度太慢。
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我想要插话显然不可能。我要是想单独把卫玲约出去,又显得很不礼貌。其实,我还担心卫玲不答应。所以我打过招呼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我他妈根本听不进去她们在讲什么内容。我只听一个人,也只看一个人。而那一个人,瞟我一眼,问我一句,我就心满意足,内心温暖。我毫不寂寞。我挺开心的,我开心她并没有冷落我。她来到彬彬家,我本来就开心。她越是放松地玩耍,我就越能欣赏到她的美丽。我索性暗暗将她所有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给记下来,记在心里。我从未意识到女神的形象竟然那么饱满,那么细腻。我感到卫玲原来在我心中那个抽象的模糊的形象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有味道。我甚至记住她那顺滑的、光洁的、匀称的、富有弹性的、未曾碰触过的、配着浅紫色短袖的胳膊。
配着浅紫色短袖的胳膊是性感的、明亮的、引人注目的,所以我一直记着。
午后,卫玲提出去我家里坐坐。我当然欢迎,我正等着呢。尽管担心自己的父母会有什么看法,但是那么多同学一起,总他妈能为我壮壮胆子吧。豁出去了。我带着五六个姑娘回家的时候,着实让周围的人们好好羡慕了一把。他们问我:“她们是谁呀?”我就扭扭捏捏地回答:“都是同学呀!”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一定在想同学可不必要都是女生吧。算了,随他们去吧,我才不会向他们解释什么呢。
母亲热情地接待大家。父亲则在一旁忙着手里的活计。他总是那样,不善言语。每次家里来客人,他都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也不跟客人打招呼。不过我理解,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个性嘛,又不好轻易改变的。再说了,他那么努力可是要攒钱送我上大学呢。我感激还来及,又怎么会责怪他呢。我还没有混账到那个地步。
我们六七个人坐在树荫下说说笑笑。母亲端来切好的西瓜。那瓜瓤红得就跟那天的晚霞一样,不过却冰凉得多,清甜得多。我仍然插不进去什么话。你想,五六个妹子在谈论着她们的话题,我又怎么能插嘴呢。好在卫玲注意到我无聊,就主动搬着凳子坐到我边上来。我当时真是激动得要死。多善解人意的姑娘啊!
“暑假都干什么呢?”
又是她那副大姐姐的模样。她总是能在心理上占据优势。而我总是比她慢半拍。我说:
“等你呀!”
她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看我,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这次没有笑,但也看不出什么忧郁的表情。我猜她一定是在认真思考我的话。我想她那么聪明,怎么能想不到我要表达什么呢。我希望她这次能当真,但是我又不敢过分催促。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才不会让她下不来台呢。另外我也不会表现得让自己的父母一眼就看出门道。她稍稍沉思一阵子,接着说:
“小屁孩儿,你就等着吧!”
我等!等什么呀,我都快等不住了。但是卫玲却不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又重新投入到八卦大军的议论中。我只好坐在旁边观察。我发现她聊得并不那么认真,时不时有些走神。真的,我就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心中不免有些窃喜。我他妈的终于办了件人事,她走心了。我的目的达成了。反过来说,我揣摩,她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她在认真考虑我的诉求。这就已经足够。我总不能立即把她推倒在院子里,狠狠地亲吻吧。我当然不会那样做。我的确混蛋,但基本的理智还能把控。
你知道,我甚至无数次幻想过和卫玲在一起的场景。我像中毒一般地越想越深,越想越远。我想到大学毕业那天,我一定会向卫玲求婚,我要告诉全世界她是我的。然后我娶她进门。我们在一个浪漫的地方举行婚礼,婚礼的现场是我亲手布置的。到处都是蔷薇花,粉红粉红的,就跟她家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墙上是,地上是,空中是,池塘边,拱形门,宴会厅,满满的全是。一簇一簇,香气弥漫。阳光斜斜地照着,照得她脸红扑扑的。她脸上则是若有若无的酒窝、浅浅薄薄的发际、如痴如醉的微笑、羞羞答答的表情。想着想着,我竟然情不自禁混蛋地伸出手去触摸……
说来好笑,我们总共才见上几面,我竟然要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她。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不可阻挡。我也没办法。到现在,其实你可以看得出来我这人非常完美主义。怎么说呢,就是理想的完美主义,完美的理想主义。
美好的时光总不让人够用。天色渐渐晚下来,她们要告辞。卫玲大声地叫我:
“学霸!”
我敢肯定,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会当成是老婆在训斥耙耳朵。但是我却明白她是在掩饰。她很有人情味,不会把难堪的事情做在面子上,总让人感觉到舒服。她就是那样的人。这也是她深深吸引我的原因吧。我坚信。
“嗯……叫我吗?”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接着她语气又软下来。你还别说,听起来真挺温柔的。
“这就走?不多耍一会儿吗?”我有些恋恋不舍。
“留我们在你家过夜呀?——想得美!”
你可以想象得到,我那混蛋的脸瞬间就红到耳根子。那可不正是我想说的吗?但是此情此景,我他妈怎么能如此不讲理呢!再说我只是想她一人在我家过夜,也没想其他人都在我家过夜呀。我怎么好开口呢。幸好那时母亲走过来挽留她们。她们坚持,母亲也就随她们所愿。母亲当然只是客套,但我却是真真地希望母亲把她们留下来。既然留不住,母亲就对我说:
“莫至,还不快送送去!”
于是,我一路把她们送到大马路上,才相互挥手告别。临别前,卫玲似乎有什么要对我说,可是顾及到有同学们在场,犹豫一阵终究是没说出来。只说:
“拜拜!”
拜拜,拜拜,拜拜——烦人的字眼回荡在我脑海。你们他妈真不知道我莫至不喜欢拜拜吗?还偏要不停地拜拜,拜拜。我心里正在烦着呢——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难道要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再也不见么?那自然是我所不愿看到的结局,所以干脆不去想它。不知不觉中我已暗自下定决心,此生定要再见,除非——石头开花,马长角。
我望着她们走远,渐渐从视线里消失,才兀自摇摇头准备回家。只是我忘记彬彬也在边上送别。我看到她正望着我,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不禁陡然一惊,这下糟了,还是露馅了。关键她和卫玲是好姐妹。我有一种被她看穿的感受。你知道被人看穿的感受非常不好。它就像周围的人们穿着正装在看你的裸体表演,你无处藏身,只好苦逼地煎熬。我正窘迫得无地自容,彬彬开口问道:
“你不会喜欢上卫玲了吧?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我,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算了,不逼你。不过我觉得卫玲可是对你有好感哟!”
“啊……真的?”
说完我才立马反应过来,上当了。我他妈真是没出息。为什么一碰到与卫玲有关的事情就失态,每次都那样。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得赶紧总结一下问题出在哪里。在与卫玲见面以前,我是多么自信啊,哪有机会在人前如此窘迫过。什么数理化、语文、英语、政治、历史,省里市里我都见识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绝不含糊。就算是偶尔充当街头小混混,也是大刀阔斧,从不犹豫。我想起我们班那两个小屁孩谈恋爱被人抓住时,我那可怜的老师曾经教导过我们:“你们这些小敲小打的如何能瞒得过老师哟,老师什么大场合没见过呢?”我混蛋地想我也见过大场合呀,可为什么还会那样呢?
彬彬看我挺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便甩给我一句话:
“自己努力吧,我可帮不了你呢!”
说完彬彬就离开。我只好苦笑幸好她没有恶意,然后独自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家里的煤油灯总照得房间里影影绰绰,让人感到一种阴郁的气氛。因为那样,通常我们吃完晚饭,要不早早就睡下,要不搬几把椅子到屋外乘凉聊天。但外面的蚊子咬起人来又厉害得很,说不上几句话还得重新回屋睡觉。唯有那天,吃完饭刚收拾完厨房,母亲就拦住要去睡觉的我,说要跟我谈谈。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真糟了,她一定是知道了我和卫玲的某些情况,想要严肃地教育教育我。
还好母亲并没有板着脸对待我。她只是温和地对我微笑着问:
“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喜欢卫玲?”
“我没有。”经历过彬彬的盘问,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才不会那么老实呢。
“没事儿,喜欢就喜欢呗,告诉我,兴许我还能帮你呢!”
说到这里,我想说明一下,有时我觉得“喜欢”这个词很有意思。明明说的就是“爱”,却非要用 “喜欢”代替。仿佛只有用这个词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身份,含蓄不外露,让人听了舒服。其实我想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词不那么容易惹事吧。说一个喜欢,既表达了情感,又留下余地,怎么说都好。比如母亲此时用“喜欢”就更多是一种试探,让我自己把实话说出来,不把我逼到绝境,后面的事情才好处理。但是她事先肯定没料到我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态度吧。
看我不理她,母亲又接着说:“真要说起来,卫玲还是你的远房表姐呢,她舅舅和我同姓,我们两家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对于这种关系我倒是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我惊讶地望了望母亲,试图向她求证。我看到母亲只是微笑地望着我。她总是那么贤惠,那么善于沟通,那么了解人的心理。我几乎就要承认了。但是我知道,我绝对不能妥协,一旦我承认就将会迎来劈头盖脸地怒骂。假如我站在她的角度想想,我也会生气的——老娘每天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你却成天给老娘玩早恋,看老娘不收拾你怎么过日子。我虽然心中波澜万顷,却不敢顺着她打听。别的我不敢说绝对精通,耍赖可是一把好手。所以我很快就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实则心里想着,那样不是他妈挺好吗,亲上加亲呗。
我不作回答,母亲知道再问下去也没多少意义,索性直接切入正题:“至,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上高中,然后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回不回来工作?一切都是未知。高中要三年,大学毕业最少还要七年,你忍心让她等你吗?且不说七年中会发生多少事,她能不能等下去,就算她愿等你七年,你觉得对她公平吗?”
我仍然不说一句话。我甚至混蛋地想,我和卫玲之间尽管只算得上是一桩单相思,但若从母亲的口中说出,就像是变成真真实实被正了名的恋爱,仿佛那样我和她的一切都既成事实,谁也偷不走,否认不了。我这人就是挺喜欢意淫。那样反而让我觉得踏实,极大地增强信心。可是母亲却不希望我的信心得到鼓舞,她继续温和地说:
“我建议你先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努力考个好大学,等将来有成就了,眼界开阔了,对事情的某些看法也会改变。外面的好女孩子多了去,到那时候,或许是人家女孩子倒追你呢。当然,如果你们仍然有缘分,并不是不可在一起。你那么聪明,自己的事请自己去考虑吧,我不会过多干涉。但是高中三年绝对不允许谈——恋——爱。”她最后三个字铿锵有力,带有不容挑衅的意味。说完,她就离开,准备去睡觉。只留下我独自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我还沉浸在母亲对我说的那些话里。我当然知道她的温和下面实际上包含着严厉。你知道,那时候我他妈什么都听不进去。虽然她的严厉还是触动了我幼小的心灵,可是我已经混蛋得无可救药。我只是简单地想一想今后该怎么打算,就把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对了,我记得“三年“那个词,我甚至兴奋地想那意味着三年以后我就可以正式和卫玲谈恋爱。我合计,三年对我而言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为了和女神厮守一辈子,只等三年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知不觉中,聪明的我竟然陷入三年的死循环中。我在想要怎样去规划接下来的三年?我所谓的规划当然不是怎样更好的学习,而是怎样能和卫玲保持良好的互动和关系。最后仍然下定决心要用三年去追她。三年之后我们就将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虽然那只是我自己心中的名正言顺。
接下来的暑假中我度过好些个不眠之夜。其间我们回到学校选填报考志愿。我是我们那片名副其实的状元,我那可怜的老师们都极力推荐我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仿佛我是他们栽培的优质秧苗,只有被移植到最肥沃的土壤中才适得其所。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附和他们,然而内心却另有打算。我那么多个不眠之夜当然不会白白浪费掉。经过精心策划,我将档案袋上的三个志愿都切切实实填上了东方财校的大名。然后我就开溜,根本不给那些可怜的老师任何反击的余地。
不得不说,人在社会中有时还真是身不由己。你再大的能力,再好的思想,只要被笼罩在社会这张无边无际的大网中,就永远也别想逃脱那些狡猾猎人的围捕。录取通知书下来的当口,我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心情再一次跌落到谷底。我居然还是被重点高中录取了。老实说,我他妈真挺失望的。但我已无力改变什么,结局已经确定。我知道,最开心的是我父亲母亲。从他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就能看得出来。我虚伪地陪着他们笑,我还要虚伪地按照他们的意思去读高中,去考大学。但是我无法虚伪地面对我对卫玲的相思之情。那段时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谁叫我做什么,我都死板地照做,绝不说一个不字。可笑的是,那个样子的我竟然被七大姑八大姨宣传成董事和听话的好孩子形象。我只好悄悄地骂自己太混帐,简直混帐得天真无语。
无聊的高中生活在我昏昏沉沉的期盼中很快到来。其实你还真别说,高中生活毕竟是有那么一点新鲜劲的。我本来想苦中作乐,发现一些些有趣的事情,让自己不要一直活在苦闷中。但当我真正进入到高中的时候,繁忙的学习生活却很快改变了我。我这人就这么贱,不能改变的时候总是试图去接受。首先是有那么多新同学和新老师要一个一个去熟悉。紧接着军训就开始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被出操所占据,已然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过往的事情。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似乎很快忘掉那些不开心的经历。总之,我仿佛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不过也确实是我人生的另一段旅程。不经意间,到外面去看看的理想也已经由此启航。军训结束,我们就立即进入到真正的战场,那是抢夺知识资源的战场。知识资源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囿于时间不够,所以就只能抢夺。不管你们怎么看,反正这我就是那样对高中生活总结的。
只是,高中生活虽然紧张,但也并非是无缝的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爱情。不然小说怎么写得下去。你知道,那些初中本来就是同学又一起考进高中的男女往往容易惹出是非,他们的前情旧恨、瓜瓜葛葛哪里能理得清。所以课堂之余,各种闲言杂语,八卦新闻照样层出不穷。诸如某某和某某,某某跟某某,某某喜欢某某……某某都是你身边的人,容不得你不信。说来说去,我那本已沉淀的心灵再次被搅得浑浑荡荡,仿佛被埋藏在心底的种子遇到春风春雨,随时要发芽。思来想去,我还是混帐地决定写封信,就写财校卫玲收。并且先拟好一份草稿:
亲爱的卫玲:
您好,别来无恙!今夏一别,甚是想念。时光如梭,两月已逝,不知是否如愿在财校继续学习。我们高中,学习繁忙,闲暇颇少,然而,课间之余,不时想起您,夕阳之下,蔷薇飘香,美人相对……一起的场景,历历在目。但不知您的学校地址,所以寻此线索,修书一封,试探也罢,表达也罢,以此为念。盼复!
想你的莫至 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写罢,我把信叠成一只规规矩矩的小燕子,整齐地装进信封,小心地夹进课本中。我不时在课堂中间偷偷地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细心琢磨,不断回味,生怕写得过了火,又担心感情表达得不够,起不到好的效果。索性又重新抄写一遍,边抄边想,边想边改。心想称呼一定要保留,“亲爱的卫玲”可是我想当面说又不敢说的话,写在信里多自然,更何况信中本就该如此称呼。它几乎具有桥梁般的重要意义。至于“想你的莫至”,似乎太直接,难免有些唐突,反而不好,弄不好会断了接下去的退路,应当改掉。再如“您”显得太过正式,不利于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不如“你”那么亲切自然。就那样,越抄我就越发现更多的不妥。整封信还缺少内容,不够充实。干脆重新写一封如下:
亲爱的卫玲:
你好,别来无恙!今夏一别,甚是想念。时光如梭,两月已过,不知你是否如愿,在读财校?愿一切顺心。我们高中,学习繁忙,闲暇太少,所以,迟迟未联系你。然而,课堂之余,仍不时想起你,夕阳之下,蔷薇飘香,美人相对……如此场景,历历在目。苦在不知你的学校地址,所以寻此线索,修书一封,望能收到。
另外,若在财校,要好好学习,工作的事,不用担心,若有困难,我有关系,会尽力帮你。
盼复!
莫至 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八日
四天以来,我对自己的改动非常满意,尤其关于找工作的那一段,留下继续联系的由头。整封信读起来不错。我又再次仔细琢磨过到底是寄到她家里好还是学校好。若寄到她家里,那天我倒是记下了地址,但放假之前她收到的可能性很小,一不小心还容易让他父母看到惹出麻烦。若寄到学校,又苦于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财校读书,万一收不到等于没意义。想到有可能被她父母发现还是确定寄到财校吧,就当是碰碰运气。用我在那个时代的说法就是:看看我们到底有多大缘分吧。贴好邮票后,我就趁着吃午饭的当口儿溜出校园,将信投进邮筒。忐忑的心才终于稍稍平复些。
等待回信的日子虽然煎熬,但我还没傻到要到处去找同学诉苦。我这个人向来独立。我要是不想表露的心迹,没人能发现什么,用时髦的话说就是闷骚。对,我当时就是那么闷骚地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仿佛巨大的惊喜突然袭来。怎么说,我他妈就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收到卫玲回信的时候我双手颤抖着,心跳也非常剧烈,几乎咚咚不停,课自然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我完全忽视掉周围的一切,忘却周围的一切,只捧住她的白皮信封,仔仔细细地欣赏。收件人当然是我莫至,而寄件人则是:财校卫玲。这个落款正是冲击我那幼小心灵的鸡汤。她的字迹刚劲,不似女字。我不禁一阵疑惑,仔细一想,才坚定这不正是她吗?如此大气、爽快、不做作、不掩饰,令我为之一振。欣赏够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一张折叠规矩的粉色信纸顿时显现出来,信纸上画着粉色的蔷薇花,一簇一簇的盛开着。霎那间我好像嗅到了浓郁的花香,嘴角不自觉地浮出傻笑。那真是傻笑,非常混蛋的傻笑。我的所作所为只差一点就被可怜的老师发现,因为我已经瞟到他那似乎望着我的疑惑眼神。幸亏我他妈的反应快,才得以侥幸逃脱。
等风头过去,我才仔细阅读起信中的内容。信中写到:
亲爱的至:
你好!见字如人,一切安好。本要与你联系,无奈学习太忙,还没起笔,就先收到你的来信,着实大吃一惊。字里行间,得知你也安好,甚是欣慰。财校不似初中,学习任务重,每天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倒挺充实。有时也会苦闷,主要是想念旧友,离家较远,不能常聚。新朋友也交了不少,相互融洽,但不知根知底,交心较难。好在以学习为主,无暇顾及太多。
如上所说,我拟好好学一场,争取不给父亲丢脸,也为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打下基础。至于你提到的工作一事,我会记住,但时间还长,若有需要,定会找你。你是娇子,学习为重,不可荒废,要少想其它,专注学业,相信自己,没有你莫至做不成的事!
你已知我的地址,我们可书信联络,待方便时,我去看你。笑脸。勿念!
姐 卫玲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日
一来一回,我收到回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二十日。我一边盘算,一边回味信中的内容。不得不说,卫玲的这封信让我极为满意。你瞧那称呼,“亲爱的至”,看来她多半想要再进一步发展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揣摩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再主动些呢?但是她的落款却令我费解,“姐 卫玲”,姐……,何为姐?她是为了拉近距离显得亲热吗?就像我给她写信时所想的那样。又或者是有意点出自己的立场,说得直白些就是他妈委婉地拒绝,要断了我的念想。这让我有些头疼。再看其他内容,整封信真情流露,不着痕迹,看不出什么,但又隐隐不在我所期盼的方向上,似乎在顾左右而言它。我终归绞尽脑汁也参不通透。但是她那句“没有你莫至做不成的事”,确实让我非常振奋。我猜想她是在鼓励我或者表扬我,当然也可能是特指我在没有地址的情况下竟然能通过写信找到她的能力和决心。我反反复复地冥思苦想。经历过大事的你也一定明白,那种事情又怎么可能琢磨得透呢?只是我那时身在其中不可能想清楚那么多。但无论如何,我那失而复得心情的确是盖过了其他所有的不安和不解。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否极泰来”。曾经有一位自称是国学集大成者的台湾同胞跟我说过,它是中国所有学问里面最深奥的要义。若把它用到我正在讲述的故事中,我要说我完全赞同它的伟大。本来高中谈恋爱是会分散精力、影响学习的大忌,但是我却因为对卫玲的失而复得心情大好。你知道,美好的体验总能赋予人力量,似乎心情好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一旦找回自信,我不仅与卫玲保持好常来常往的联系,而且一点儿也没耽误学习。我的各科成绩反而突飞猛进,一如坐上飞机火箭,直线上升,短短一两个月就从三十名开外进阶前十。听到我那可怜的老师表扬我,我心里却在混蛋地窃笑:要是你那天把我揪出来,我可能就不会有那样的进步了。
快乐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间我在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就已结束。但是寒假依然不轻松,堆成山的作业让人一点儿闲暇也抽不来。你知道,经过多次通信往来,此时的我已经渐渐适应与卫玲的沟通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她心里并不排斥我,而是真真正正地投入到她的学业中了。所以我可以放心地把她摆放在我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我已经不再像以往那么混蛋,我几乎学会了能够自然得体地应对与她有关的一切。当然,我说的这些都只是表象,实则我依然常常心猿意马,泛滥起来不可收拾。但那只是在我一个人的心底,外人又不知道。
有一天正下着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的雪花美极了。我就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写作业,无奈那雪花不停地撞击在玻璃上,融化开来,融进我心里。于是我那不争气的思绪顺势就跟着雪花飘飞起来,越飘越远。飘着飘着,就飘到那个夏日的傍晚,靠右的小院子,香气浓郁的蔷薇边,残阳如血,美人依依……你叫我怎么说,单相思的人儿最可爱,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竟然可以变得柔情似水,水又可变成血红的血,流进我那急需滋润的心田。我不禁又想骂人,我他妈的还是男人吗?我简直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小女子。我又一次无可救药。
正在我沉浸的当口儿,彬彬来到我家。她敲一敲我的窗,我赶紧推开窗户。她说是卫玲让她捎口信来的。我回头瞅了瞅正在做事的父母,发现他们对这边的事一无所知,才示意彬彬继续说下去:
“嘘……什么事?小声点儿说。”
“卫玲让我问你,明天我们去燕子家聚会你去不?
“去。”我想也没想就干脆地给出了答案。接着一想还是不去的好,父母每天都在家,我要是去又该找什么借口呢,弄不好让他们知道我还在跟卫玲“藕断丝连”,我又该怎样向我那苦命的父母解释呢?更何况我和母亲之间还有个“三年之约”呢。所以我又改口对彬彬说:
“算了,你还是帮我转告卫玲,我妈要我明天去走亲戚,去不了。就说我会给她写信的。”
“你们两个急死人!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算了,我去说吧。”
彬彬嘟囔着离开。看着她来去时踩下的一串串脚印很快被淹没在雪下,我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忍了。我要不争气地告述你,我真的成熟多了。我已经学会了忍耐。我要用迂回的战术去获取爱情保卫战的最终胜利。我琢磨。
就这样,整个寒假我也没能跟卫玲见上面。我竟忘了,当然我还要混蛋地告诉你,在正月里去拜年的途中,我还有那么几次经过她家门前。我就那么窝囊地坐在车上,默默地极具掩饰性地望着车窗外。其实我当时多么希望卫玲能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啊!哪怕她推开门倒一次水也好,哪怕她上厕所从院子中快速地跑过也好,我只要能看她一眼就足够。但是我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小院,和那蓬已经被白雪盖住的蔷薇藤蔓,还有旁边那不知什么时候和谁堆的已经有些破败的雪人。每经过一次,我就期望一次,可是每经过一次,我又失望一次。不管怎么说,我混帐的寒假就在忙碌、期盼和失望中度过了。我他妈真不知道卫玲会不会因为我没去见她而远离我。
好在我们之间的书信来往还算正常,似乎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被我那寒假期间的窘迫举动所影响,反而越发地熟络起来,信中的言语也放得更开。我们一个姐一个弟的来来回回写信,每学期总要写上那么四五封。心情好的时候只问一声好就足够,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要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千字。有时她先写给我,有时我先写给她。但后来,你知道我这混蛋闲不住,我总想着突破点什么,所以我开始直接称呼她“亲爱的”。刚开始她在回信中骂我几句,说我是小屁孩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就习以为常了。但她仍然坚持写她的“亲爱的至”。至少我挺快乐的。我很放心,故事情节似乎没有太偏离我的期望。我们那样维持着良好的互动和关系,就像我当初设想的那样,一直持续到高三的第二学期开学。
说到这里,我必须要补充的是,通过那么多鸿雁传书,我已经了解她的一些家庭背景和遭遇。正如我母亲谈到的那样,她舅舅确实跟我母亲以兄妹相称。诸位,你们难道一点也不奇怪,我母亲为什么只提到卫玲的舅舅而不谈她的母亲呢?那是因为她母亲多年前遭遇车祸去世了。从那以后她家就几乎没再跟我外婆家联系。刚看到她写的这段文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写下将近一万字的回信去安慰她。她却在回信中给我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且在笑脸下方下方备注:一颗强大的内心往往需要经历磨难,然后才能开出美丽的蔷薇!我不禁又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美女,夕阳下的霞光照得她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当然还有那性感的配着浅紫色短袖的胳膊……
刚才说到我和卫玲的书信交往一直延续到高三第二学期开学。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挂念着她的工作。她只剩下不到一个学期就要毕业。我和母亲的“三年之约”也快要熬到尽头了。我想我对她对自己都应该有所交代。我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我那已期盼多年的爱情可以堂堂正正面世。怀着此种心情,我不断与高中同学一道冲刺,预考省八校联考的题,复习往年高考的试卷。用我那可怜的老师的话说,叫魔鬼训练营。你可以想象那种训练的强度。同学们在一个早操后回到教室门口正准备稍作休息就开始自习,但是不争气的我却突然因为低血糖倒在走廊上。大家抬着我回到宿舍并给我灌下一碗糖水后,我才悠悠然地醒过来。我看到我那可怜的老师,我他妈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谢谢”两个字。
你知道,我不好说我那早自习前的倒下是否预示着与卫玲有某种联系。反正没过几天,又是在早自习上,我们教室门口就来了一位美女。她推开教室门,轻声问前排的同学:
“莫至在吗?谁能帮我叫叫莫至吗?”
当同学们齐刷刷地望向我,我脸刷地一下就红到脖子根下面。我当时的想法是,同学们一定非常惊呀,惊讶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同学竟然私藏了如此妩媚的女性。我就像闷骚的典型被同学们盯得全身发毛。好在同学们那时实在是学习太忙,很快就没人再关注那事儿。其实我立刻就明白是卫玲来了。当我扭扭捏捏走出去,看到眼前的美人儿,我的心不禁又嘭嘭嘭地快速跳起来。我他妈还是那么不争气。她却平静地微笑着看我。她从来就是那么平静,那么大姐范儿。
“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吗?”卫玲笑着问我。
我看着她妩媚的笑颜,白皙的脸颊。那天她穿一身乳白色毛衣,毛衣长得盖过臀部,一直延伸到膝盖上部。正是那个季节该有的装扮。我敏锐地发现她变胖了少许。正是那种微胖让我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气息,像是某种在被窝里抱着温暖毛娃娃的感觉。我确定我又走神了。我看到她那笑得弯弯的眼里溢射出些许神采,才猛然惊醒,赶快回答:
“还好,就是学习太忙。你呢?你怎么来了。”
“我去面试,顺便来看看你。”
“你去面试?什么单位?好吗?”
“不知道,等下才去。是我舅舅帮我安排的,应该还行吧。”
“你打算在县里工作下去吗?”
“谁知道呢,先安顿下来再说吧。你知道我老爸身体不好,要长期吃药,正急需我挣钱维持呢。”
“我能帮忙吗?”
“看看吧,需要就找你。哦,对了,你要好好复习哟,学霸!”
我说过我他妈最恨别人叫我学霸,除了卫玲。所以我笑了笑回答:
“别拿我开玩笑了,这里都是高手,我什么也不算上,尽力就好。”
“姐支持你,没有你做不成的事,要相信自己!”
“姐……”
“好了,不叨扰你复习,我先走了,舅舅还等着我咧,再见!”
我在信中跟她提到过我不喜欢“拜拜”这个词儿,她那次竟然就跟我说“再见”。我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看到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当我还在想象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走近我,理了理我的衣领角,望着我的眼睛嫣然一笑。那一刻,她真他妈像个大姐姐,手上的动作稍微犹豫一下,转身就走了。我只好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再见……”
她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挥一挥手,然后消失在楼梯间的拐角处。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离开后心里就空空的。在分别后的一瞬间我愣在那里无法动弹。我那充满想象的头脑在那一刻停止转动。但是很快我又被复习的压力和氛围所淹没。我不断克制自己的种种幻想和冲动,死命地把自己逼到高考复习的战车上,挥舞着手中狼牙棒,所向披靡。我当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梦寐以求的名牌大学。这一点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就不曾怀疑过。因为结果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既不兴奋也不激动。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去上大学。
对了,我怎么能忘记我和母亲的“三年之约”呢,我当然要去找卫玲。整个暑假我都在找她。我去她家里找,看到他父亲躺在病床上,我就安慰他。他告诉我卫玲在县里工作,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我又去她单位找,她单位是烟厂。她领导说她被派去外地培训,还要几个月才能回来。我无奈只好作罢。我能隐隐感觉到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可是我他妈就是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也许是我内心不安吧。我非常苦恼,但我已不再是那个青春期只受荷尔蒙支配的初中毕业生。我苦恼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但我和母亲的“三年之约”看上去却仍然那么遥遥无期。
就在此种无奈而又苦恼的心绪下,我怀揣去外面看看的心情踏上了辉煌的大学之旅。我照旧给卫玲写了封信,信被寄到她家里。我已不再担心他父亲会管教她。我们都已经长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老实说,我并不再像之前那样非常期待收到她热情洋溢的回信。我多少对她有一些不满,因为她最后也没来为我送行。她送都不来送送我,这让我他妈非常伤心!但是,你知道我向来很聪明,我当然会想她那次去高中看我或许本来就是预谋中的永别。所以我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她。我仍然非常迫切期望她亲笔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出所料,卫玲的确给我回了信。她在信中告诉我的那些情景至今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我他妈怎么也挥之不去。诸位,如果你全心全意爱过的初恋情人却因为不幸的生活所迫嫁给一位她并不“喜欢”的赌鬼,然后每天遭遇着惨不忍睹的家暴的折磨,你的内心能不产生阴霾吗?对我来说,此前只是在言情小说里才能看得到的桥段,但现实中它却偏偏就落到我的头上,你说我能不产生心理阴影吗?
尽管我自信不再和过去一样混蛋,但我还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故事呈现给诸位。或许这样我心里会舒服些。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却是,自从她给我写下那封回信之后,不管我再怎么寻找,再怎么打听,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音讯了!
我有时从睡梦中醒来还在想,被生活打倒的也许不是卫玲,而是我这个混账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