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初,我去丽江写生。
几个月前,我就从网上订好了住所,是一家叫“古月客栈”的民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也叫古月。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古月,看到这家客栈的时候心里竟莫名的生出些亲切感。
到村里的时候,天才刚亮,天边还挂着未来得及散去的彩霞。在这偏僻的小村庄里,信号不好,各种导航软件也成了摆设。我背着画板,拿着地址,问了许多人才辗转找到这家客栈。
客栈不大不小,看起来有些年月。外围是砖砌的,原本白色的墙壁早已发黄,到处都露着斑驳的痕迹,有些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墙角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有些生长旺盛的藤蔓顺着墙壁攀爬,越过墙头,探着头往围墙内生长。围墙有些高,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估计这些藤蔓跟我一样好奇里面的情形吧。
大门是那种古老的木门,门上的黑漆也已脱落了大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纹自上而下贯穿整道门,似一个张着嘴的老妪缓缓地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门上的两个做工精良的铁环黑的发亮,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中间部分也被磨得发亮,想来经常有人来此拜访吧。
我握住一个铁环,轻轻地扣着门。铁环敲击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来了!”屋里有人应答,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浑厚有力。
大概过了十几秒,就听到有人拉开木栓的声音,木门“吱呀呀”的打开了。
“姑娘,你是来住店的?”开门的男子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上衣应该是胡乱套上的,领子一边竖着一遍耷拉着,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
我尴尬的笑着:“不好意思,我下了火车就直接过来了,打扰你们休息了。”
男子摆摆手:“不妨事,我们正准备起床呢,就听到你敲门了。”
“来,进来吧,我先给你登记一下。”
我跨过门槛,男子关上门领着我走向客厅。
客栈是木制的两层楼,脚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响,就像冬天踩在雪地里一样。
这里跟我想象中的古色古香的感觉一模一样,完全符合我此次写生的目的。看来我是来对了地方。
他接过我的身份证,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笑容:“看在你跟我母亲同名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
我报以微笑,表示感谢。
登记完毕,男子带着我上楼。期间,男子自我介绍,说是客栈老板的大儿子,姓刘,就住在楼下最靠近大门的那间房,也就是楼梯正下方的那间,他父亲住在他隔壁,剩下的是客厅和厨房。楼上有五间房,原本他父亲和弟弟都住在楼上靠近楼梯的那两间,后来客栈出了些事情,他父亲就搬到楼下了,他弟弟回来了几天,昨天刚走。来访的客人就住在楼上另外三间房。
我随口问道:“客栈出了什么事?”
男子的脸上有些迟疑,表情复杂:“我母亲上个月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下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我抬起的腿在空中顿了一下,轻轻地放在楼梯上,生怕自己也一脚踩空从这里滚下去。
“很抱歉,我不该多问的,希望你的母亲能够早日醒来!”我安慰道。
“谢谢!”男子露出笑容。
很奇怪,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的难过和悲痛,这笑容在我看来竟有些诡异,也许是我太累了,眼花了吧。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我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房间的窗户打开正好对着客栈外面的那条河流,河对岸是一片树林,长着一排排的云杉,再远点是青葱的远山,景色优美,是个写生的好地方。
我放下行李,顾不得收拾,简单整理了下床铺倒头就睡。
二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直到男子喊我吃午饭,我才醒来。
我简单洗了把脸,随手把头发扎起来就下楼了。
一位满头银发的爷爷,穿着一件发旧的白衬衫,背对着太阳,坐在楼梯下面,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张照片,像是在抚摸他深爱的恋人的脸庞,眼神里是浓浓的爱意和悲痛,看起来特别的落寞、孤单。
他旁边的太师椅随着风轻轻地摇啊摇,我好像看到一位老奶奶躺在太师椅上,同样深情的看着老爷爷。她好像听到我下楼的声音,扭头看向我。
我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太师椅上根本没有人,只是一张空椅子在摇。
我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一定是这大中午的太阳太耀眼,晃得我眼花了。
我径直走向客厅,客厅的餐桌旁已经坐满了人,留出一个空位置。
男子看到我,起身招呼我:“小月姑娘,你来了,快坐吧。”他指了指那个空位置,示意我坐下。
待我坐下后,男子向我一一介绍:“左边这四位跟你一样,也是来这里旅游的,我旁边这位是我媳妇,我自己就不用再介绍了,粗茶淡饭,希望不要嫌弃。”
大家纷纷说道:“哪里,哪里!这样的饭菜才能吃出家的感觉。”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老爷爷:“他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是我父亲,自从我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后,他每天下午都会拿着那张照片坐在楼梯下面,一坐就是一下午,谁也劝不走。我一会儿会给他准备饭菜,你们先吃吧。”
饭后,我拿了画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刘爷爷对面,我想把爷爷抚摸照片的样子画下来,我想,这幅画一定会很感人。
刘爷爷注意到我在画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我画完,他才起身走过来,要看我的画。
他拿着画板,看着看着突然就湿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她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喜欢画画,画的跟你一样好。”
我试探的问道:“爷爷,可不可以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爷爷把画板还给我,让我看他手中的照片:“这是我们结婚时候的照片,一辈子就拍了这么一张,大多时候都是她坐在我面前给我画像,却从未给自己画过。”
我接过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幸福的依偎在一起,不得不承认,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帅气,那女子穿着旗袍,温婉可人,那眉眼分明就是下楼时我在太师椅上看到的那位老太太,我下意识地看向太师椅。太师椅依然空空的,随着风轻轻地摇啊摇。
爷爷却自顾自的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