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琳听了这番话,真是字字见骨,句句惊心。她恼恨自己这些天花了血本投靠这棵大树,想不到弄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现在她不仅怕共产党来割肉,还怕夏大妹、屠七和潘飞燕的报复,她想,“如果死在他们的手里或许更悲惨,看来要安全,只有跟着恶心的老男人一起远走高飞,过了这一关再说。”她想到这里就哭着说:“詹爷,你是最爱我,疼我的人,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嗨!开啥玩笑?你年轻漂亮,跟着我这老头子有啥前途?我不比在上海西区能呼风唤雨,到香港人生地不熟,无钱、无权、无势,拿啥来养活你?”詹云龙瞪起两只老虎眼认真地说。
“詹爷,我在江湖上混了10年,也明白了许多道理,那些小白脸是最无情无义的,我与高俊山已正式离了婚,屠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只有你这些年对我是真心实意,我这次犯了这样大的错,差点把青龙帮毁掉,你还是原谅了我,再说没有你当年收留培养我,也没有我的今天。如今我四面楚歌,既逃不掉共党的抓捕,也逃不过青龙帮的追杀,只有跟随你才有活路,如果你不肯带我走,我就死在这里!”她哭着,立即打开身边的小皮包,拿出防身的小手枪,拉开枪栓顶着自己的脑门……却被近在身旁的詹云龙一把抱住说:“别,别,我答应你!”
两人说定这件大事,就叫侍应生来烫酒、热菜,詹云龙胃口大开,把“佛跳墙”吃得底朝天。临走他再三叮嘱杜美琳说:“这事千万要保密,连你父母都不能告诉,现在汤恩伯在上海宣布《十杀战令》,如‘违抗命令,临阵的退缩者杀;未经许可,擅离职守者杀……’蒋介石搞了‘联坐法’,一人出事就要杀一批,而且向各部队和特工部门都派出监察人员,我估计毛森已派亲信打进我们青龙帮,只要我俩稍有不慎就得掉脑袋。这事已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越快越好,今天下午我就去托朋友搞机票,现在黑市1张机票5两黄金,我还得为你以潘飞燕的名分办假证件,看来没有20两黄金是办不成的。我一有消息马上电话通知你,你得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哦,我想起一件事来,你那里还有一个女佣叫胡玉香是吗?这种三姑六婆的女人最坏事,赶紧把她打发走了才能保证安全……”
当美琳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地回到家里,被心神不定的玉香看到后,惊出一身冷汗。这恶婆见钱眼开,被女流氓潘飞燕收买作了卧底,这次美琳叫她把电话号码送给詹云龙,胡玉香见这是个赚大钱的机会,就向潘飞燕作了汇报。潘飞燕表扬她的忠心,并详细询问杜美琳的情况,胡玉香说:“两星期前,我听见杜美琳打电话叫‘祥生汽车’到汇丰银行。回来时有一只旅行包,我去接着拎在手里有3—4斤重,估计那是金条,嘻嘻……”潘飞燕听了十分高兴,立即赏了她10个银元。叫她回家向杜美琳报告:“纸条已亲自交到詹爷手里了。”没想到当天下午杜美琳就接到詹云龙的电话,而且杜美琳一连三天梳妆打扮,早出晚归,神情十分得意欢乐。精明的玉香担心要出事,因为这明显是詹云龙夫妻俩合谋的一个圈套,目标是那个“3—4斤重的旅行包。”如果他俩得手,自己就要砸饭碗,甚至还会招来大祸。于是她产生及早回乡的打算,只是现在火车已经中断,回家十分困难,此刻看到美琳回来神色大变,她内心的恐惧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天晚上,美琳又失眠了,因为决定去香港,“这是自己人生道路上又一个转折点,是祸是福都难预料,而且这詹云龙生性残暴,一旦他知道自己还有40根大条,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举目无亲,谁来救我?”她正满心凄惶地想着,突然听到隔壁小间里有钱币落地滚动的声音,顿时觉得好奇,就起床轻轻走到小间门缝处去看,看到房里亮着灯光,玉香正全神贯注的在数钱,手上拿的是金圆券,床上有二大叠银元,边上有一个光闪闪的戒指。她定睛仔细看去,“这戒指竟是自己的蓝宝石金戒指,三年前,詹云龙被关押在警察局,潘飞燕带人半夜来毕卡弟公寓兴师问罪,自己受到暴打,并被逼着交出一包首饰和35根金条,其中就有这枚戒指。现在竟由潘飞燕赏给这臭女人,原来她是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奸!那天我损失了大量财物,又被打得死去活来,都是这贱货告的密!”她想到这些气得浑身颤抖,一股心血往上涌,顿时双目模糊,手脚无力,赶紧扶着墙慢慢摸回自己房内,跌坐在沙发上,累得直喘气。当她慢慢恢复神智后,突然惊恐起来,想到“平时在家里因怨恨潘飞燕的欺压,经常恶毒谩骂诅咒她,这些话传给对方,甚䏻让我活?”这时她一个心波未平,一个更强大的心波又起,她脑海里又亮起一道雪亮的闪电,被击得从沙发上蹦起,她想到这次叫玉香送纸条给詹云龙的事,“潘婆也一定知道的了,夫妻俩会不会设了圈套诱我钻呢?”
霎时她像是受到五雷轰顶一般,瞪大的两眼闪着可怕的绿光,背脊、头颈处留下一阵阵的冷汗;接着她暴怒了,龇牙咧嘴,双手痉挛,胸腔里装满了“火药”,似瞬间即将爆炸,她决心去踹开隔壁的小门,亲手掐死这“黑心狼”!当她移动脚步时,却被一种理智的力量克制了。她想到房里的尸体没法处理,再细细一想,多年来自己与詹云龙打交道,断定他只是个酒囊饭袋的蠢货,演不出这么逼真的假戏,特别白天在金门饭店,他说了许多要掉脑袋的话,更是真情实意,他与潘婆关系不和,青龙帮里尽人皆知,两人要合演双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提高警惕还是需要的,下一步再仔细加以考察,“但这‘黑心狼’是不能留了!”
她睡在床上,周密地策划了一个罪恶的计划……
第二天早晨,美琳平心静气地对玉香说:“玉香阿姨,你在我这里已有好多年了,我俩相处也不错,没想到现在战争形势这样严重,这仗说打就打起来了,我一个人找个地方躲一躲还有困难,如果再加上你更没有人肯收留我了,所以我想你还是回家安全。常州现在已被共军占领,我打听过,那里的共军不虐待老百姓,火车现在虽然中断,但听说十六铺码头,晚上有不少私人小船走水路还是可以过去的,现在给你5块银元,你马上去买今晚的船票,我可以找个人用车送你上船。”
眼见美琳就要大祸临头,玉香当然巴不得自己立刻就走才能逃过一劫。她连忙答应,拿了5元钱,去十六铺码头雇船。下午她用2枚银元买到一张去常州的货船票,说定今晚8时开船,就兴冲冲的回南昌路来。进屋看到獐头鼠目的小特务刁发,美琳见玉香已买到船票很高兴说:“正好刁先生来找我有事,我请他帮忙开车送你,他同意了,你快去收拾行李吧!”玉香谢过刁发,刁发露出大黄牙诡秘的一笑说“小事一桩,不用谢!”就起身说要去租车,告辞走了。玉香就回自己的小间准备行李。
时间过得飞快,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分,玉香下厨烧了两碗面条就着剩菜两人吃了。现在玉香的两个大包袱放在桌上,她靠着桌子坐着等待,憔悴疲惫的美琳闭着眼坐在沙发上休息。在玉香看来,“沙发上盘曲成一团的,是一条伤痕累累的毒蛇。”表面上玉香装的十分镇静,其实内心充满着惊恐,她害怕美琳的精明和狠毒,心想“自己就像一个玩蛇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暴露内奸的身份,当被暴怒的毒蛇闪电一般的窜起攻击下,肯定不会有活路!”现在天色已完全黑了,还哗哗地下起了大雨,这情景使这黑夜增加了许多险恶的成分。她急切地希望刁发的车快来,只有能离开这个“蛇窝”就安全了,得救了,于是她心里一直在祈祷“老天爷呀,你帮帮我吧,今后我一定要做好人!”
走廊里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时刁发推门进来叫嚷说:“这鬼天气,外面在下大雨呢,路上难走,我们提早出发吧!”他穿着的雨衣正在滴水。
“稍等一下,我和你们一起走。”美琳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把长发用一只发夹扎起,身上穿了黑色短袄长裤,拿了两把雨伞,推着玉香走在前面。玉香连忙说:“外面下着雨,小姐不要去了,不要去了!”美琳装着没有听见,玉香看到她两眼吊起的眼角,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事到如今,再要改变行程已不可能了。
玉香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身旁放了两个大包裹,刁发开着车,美琳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路上,大雨哗哗地下,拍打着车窗玻璃,形成一片片水帘。车在街上飞驶,街道上的景色在雨中变成朦胧的一片。这时玉香心中十分忧急,“这条编号为109货船的停靠码头,在雨夜里已找不见!”
小车沿着十六铺江边来回开动着,玉香已记不清原来的标志了,她急得大哭起来。约莫又向南行驶了20分钟,汽车停在路边,这时雨下得小了。刁发说:“我们下车去找吧!”说着他首先跳下车来,美琳也跟着下车,撑开雨伞等在车旁。玉香拿着两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要下车来,刁发说:“包袱先放在车上,等找到船再来拿。”玉香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就挪动壮实的身躯钻出车门来,她抬眼一看,竟吓得魂飞魄散!因为这里没有路灯,乌黑的天空,漆黑的四周,江边茅草丛生,没有一条渡船,只有江水流动时泛起粼粼的白光。她立刻惊觉到自己今晚上了贼船,看来他俩想谋财害命!杜美琳容不得她多想,示意刁发将玉香推搡到江边。
这时雨已停了,美琳收起伞,一声狞笑说:“胡玉香,你这老妖精,我好心收留你,而你恩将仇报,做了潘飞燕的奸细,现在被我拿到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姐,我……是冤枉的呀!我……”玉香不等美琳说完就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哭着喊叫。
“刁发,给她狠狠掌嘴!”美琳狂怒,用伞尖指着喊。刁发像一条恶狗猛然窜起,抓住玉香头发,用尽全力狠命刮了她两个耳光,玉香两颊顿时肿起,嘴角淌下一缕缕的鲜血。
求生的欲望使这恶婆疯狂了,她吐掉嘴里打落的牙齿,扑倒在泥泞的地上,手脚并用,急急地爬向美琳,一边哭喊:“小姐饶命……我有要事报告,我要告诉……”玉香想用揭发詹云龙夫妇设计的阴谋来换取自己的狗命,但她没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