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受爱去赶庙会的外婆的影响，我早早地成了世间一香客。不求菩萨保我事事如愿，只求允我一愿成真。

高中一个暑假，我去外婆县城附近的南塔寺烧香。走进观音殿，一位老奶奶拉着一个小女孩已捷足先登。奶奶在殿中央的大垫上跪下，小女孩跪在她旁边的小垫上。

″有灵有验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孙女儿的病早点好吧。″奶奶双手合在胸前，紧闭双眼，重复三遍后，深深地跪拜了三次。

奶奶起身后，小女孩睁大双眼，还跪着虔诚默祷。我好奇地问奶奶，她的孙女咋啦。奶奶示意我到殿外，小声告诉我，殿内那小女孩是她九岁的孙女阳阳，一年前患上脑瘤，视力已经模糊。医生断言阳阳活不过一年了。阳阳的父亲在成都做点小生意，母亲跟随父亲喂养几个大的儿子。她在家照顾阳阳。为了让阳阳多活些时日，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来这离家不远的寺院烧香。

阳阳呼唤着奶奶。我和奶奶赶忙走进殿内。阳阳苍白的圆脸望着奶奶。那双眼睛象夜空蒙了层雾纱的星星，黯淡无光。她问奶奶去不去化″神水″。我不解″神水″何意。奶奶说寺内有位老妇人有点″仙″，她在一碗水面前烧点纸、念几句咒语、吐上零星唾沫后，这水就″神″了，能驱病消灾。化一次够阳阳喝几天。

看奶奶决定去化″神水″，我问她我可不可以带阳阳去玩会儿。因为一股情不自禁的怜悯已涌上我的心头。我似乎看到一只翼翅未丰的小鸟等待去呵护。

″好吧！好吧！我要和姐姐去摘格桑花。″阳阳不失小孩的纯真，高兴起来。

奶奶也觉得我是个敦实之人，便答应了。阳阳告诉我寺院左边的山坡旁，每年夏天都要开满格桑花。我拉着阳阳来到那里，那白、紫、绛、黄、粉红等各种颜色的格桑花，乍眼望去，象是一位妙手丹青在白云下临摹的彩色太阳。阳阳说她最喜欢这些格桑花了。她的手毫无定准地想去触摸身边的每一种颜色，仿佛在用心灵感受一种神圣的灵魂。我摘下几朵做成一个环，戴在她的头上。

″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格桑花吗？″阳阳看着天空神秘地问我。

″格桑花很美，生命力强！″我的回答想让阳阳更坚强。

″不是。因为格桑花来自天堂，不久我也要去天堂了。″阳阳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天堂不美，没谁想去的。″我紧握阳阳的手，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姐，你怕死吗？″

″谁都怕呀！″脱口而出后，才想到我的回答可能会触伤一根幼弱的神经，我忙改口，″姐不怕死！″

″说谎话是要长鼻子的。″阳阳笑起来，″当初我也怕死。现在一点都不怕了。″

人人都谈″死″色变，阳阳为何超然了？我想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不可能对″死″有出世入世的深感。阳阳告诉我，以前每次听到别的小孩说她活不久了，她就会躲在一边流泪。一次住院，同病房的一个喜欢格桑花的大姐姐，让她对死的概念豁然开朗，一下子醍醐灌顶，再也不畏惧死亡了。

″每次跪在菩萨面前，我都要祈祷它早点把我接到天堂。″阳阳狡黠地告诉我。我想，刚才奶奶和我一样以为阳阳也祈着与她相同的愿。哪知她竟截然相反。

阳阳和我在一个小亭边坐下，摸着头上的格桑花说：″那次，我住院，想到死，我哭了。同病房的大姐姐告诉我，每一个人都是上帝投在世间的星星。每一个小孩，都是上帝的天使，上帝特别想念他时，就会把他接到天堂去。但是，上帝只喜欢不怕死的孩子。″

″姐姐告诉我，天堂里到处是花香鸟语，山林河溪。那里没有病痛、黑暗。″阳阳望着天边，看起来异常浑浊的双眼却熠熠生辉。她无比憧憬地说：″等我去了天堂，我就可以看见鲜花、小鸟、和野果了。我又可以画画了。我要把我同桌不专心听课的小男孩画成个大笨熊，把我的好闺蜜萱萱画上大胡子。我还要建座木屋，以后奶奶，爸妈和弟弟来了，我们好住在一起。″

阳阳告诉我，同一病房的姐姐第二天就去了天堂。走时，面带微笑。

我终于明白一个对生之芬芳都没来得及品味，却已嗅到死之气息的小孩，对死无比坦然的理由。我把阳阳爱怜地搂在怀里，仿佛揣着天堂的一朵格桑花。

阳阳的奶奶找了过来。阳阳告诉我，她要回去喝″神水″了，明知那玩意儿对她的病无济于事，但为了让奶奶高兴，她还是要当着奶奶的面喝下去。

目送婆孙渐行渐远后，我去观音殿许了个愿，只愿天堂有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