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生活有不尽如意的一面,但你可知,脸上那丰盈的笑,多像一杯苦涩咖啡旁的两袋砂糖啊。
1
大年初五从三亚旅游回来后,我便和父母住在北京的西四环。闲来无事,我习惯背着笔记本,带上kindle去附近的麦当劳看电影,看书,偶尔写东西。一大杯冒着氤氲热气的鲜煮咖啡,可以坐一下午。
连续去了几天,服务员都已认得我,不用我主动张口,便会在大杯的鲜煮咖啡旁多放一袋砂糖。
读累了,写累了,眼睛喜欢四处溜着看,便注意到一位与旁边身着艳丽服饰的北京年轻人格格不入的拾荒阿姨:一身破旧又不合身、但十分干净的军大衣,趿着军绿色的大棉鞋。她脸上时刻保有一抹笑意——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这身非常尴尬的装束。
她向我走近。
原来是我旁边的那个方桌上,剩下了很多食物:才咬了一口的汉堡,冒着热气的咖啡,酥黄的薯条。她先是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想,点这些食物的主人用完了没有。
目光恰好撞到,她笑着看我,我说:“阿姨,这个人用完餐已经走了。”她点点头,把汉堡和薯条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里。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继续看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时不时拿起签字笔记下生僻的词,点睛的话。
过了一会儿,坐在我身边的拾荒阿姨站了起来,我本能地抬起头。发现餐厅的人多了起来。
在麦当劳餐厅用餐的人,不用自己收拾餐盘,把餐盘摆在方桌上便会有专门的服务员来清洁,但我看到拾荒阿姨主动清洁起来,把包装盒,不能再要的食物丢进垃圾箱,几桌餐盘整齐地摞在一起,像穿着工作服的员工那样专注和从容。
可能是拾荒阿姨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拿别人剩下的东西,也要做些什么来补偿。
我顿时被这样充满善意和贴心的举止感动。
没有可以收拾的了,拾荒阿姨便靠在一面不挡着来往行人的墙上,眼睛注视着窗外,一直微笑。
竟暖到我心里。
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乞讨的人,不管是老人,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孩儿。北京地铁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每天放着故意调大音量的悲情音乐,一个人挨着一个人去伸手要钱。身临其境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于是索性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不是我有多冷血,我是觉得,四肢健全的人大可去找一份工作,没必要摒弃自己的尊严。更不必拿自己的残疾博得同情,这个世上有很多优秀的残疾人。美国女作家海伦·凯勒、当代著名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世界最著名的德国音乐家贝多芬。我想如果他们受限于残疾,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眼前这位拾荒阿姨却和其他乞讨者全然不同。虽然可以很容易地想到这位拾荒阿姨捉襟见肘的生活,以至于需要捡用别人吃剩下的食物,但她有自己的尊严,而且会主动帮助员工清扫。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苦大仇深、悲观厌世的神情,脸上始终带着非常善意、非常满足的微笑,在这座木然的城市里,像一簇盛放的金黄色向日葵。
2
由那位在麦当劳遇到的拾荒阿姨,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还未转去城里读书,在农村过着无拘无束的童年。
春天爬山采摘蘑菇,摘中药材。盛夏时在河里游泳,还要担心在河边吃草的黄牛会不会走丢。秋天收割麦子,抱屈衔冤地和父母干农活,也经常逃出去和小伙伴捉蜻蜓。那个时候冬天家里还没有暖气,喜欢窝在被窝看动画片,常常睡到日头高照的时候才起床。
有一个住在我家前排的大姐姐,她待我如亲弟。我们关系非常密切,甚至一度让我觉得我身体里那点对生活零星的热爱也是受她影响。
她非常爱笑,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那样爱笑的人非常罕见,很多人都忙着种粮食和耕地,忙着赚钱,忙着对抗生活,似乎忘记自己还有“笑”的本领。
何况大姐姐父母双亡,和年迈奶奶一起生活。所以她脸上的微笑,在贫瘠的土地上愈显得弥足珍贵。
大姐姐不仅爱笑,笑起来楚楚动人,就像《怦然心动》里的朱莉,像《恋恋笔记本》里的艾丽。两个大酒窝,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我几乎每天都和她腻在一起,大姐姐给我讲各种有趣儿的故事,偶尔借来光盘,我们促膝看一下午《猫和老鼠》。她也常常带我去爬山,沿着陡峭的小路缓慢而行,累了就坐在石头上,看匍匐在脚下的村落和炊烟。有时候我耗掉耐心,大姐姐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塞到我手心,我立刻就欢蹦乱跳起来。
素白年代,光阴成河。
后来家里有条件了,我被父母送去城里读书,十分想念大姐姐,想她善解小孩子心思的“口袋”,想她独一无二的盈盈笑意。
再后来,我留在城里生活,和所有城里的孩子一样,按部就班、勤勤恳恳地考高中,考大学。回老家再没见到大姐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沮丧和后悔——她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后,便远嫁。
不知道她现如今的生活如何,但一定不会太差。热忱于生活,常把笑意挂在嘴边的人,有能力将生活过得工工整整。
我想,这笑容与拾荒阿姨无异。
3
父母租住的房屋位于北京西四环,一个在地图上找都找不到的小角落,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全国各地来的小商贩。鱼龙混杂。
没有独立卫生间,房间采光也非常不好,昏昏沉沉,像被蒙上一层尘土。有一个窄小的窗户,窗户外是一角阴沉灰色的天空,悬着密密麻麻、有头无尾的电线。
我十分不满意,这也是记事起来,第一次住这么差的房子。
母亲安慰我,说库房拆掉了,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落脚地儿,只是暂住在这里,不会一直住下去,你爸也在努力地找。
可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故意青着脸给他们看——有那个经济能力,为什么不多花点钱住更好的地方?年纪这么大了,何必为了省钱委屈自己呢?
便想到在麦当劳遇见那位脸上堆满笑容的拾荒阿姨,想到很多年前那个笑起来很美,很甜,待我如亲人的大姐姐。
透过她们挂在嘴边的笑意,让你根本就不会觉得她们会对生活有所抱歉,而是觉得,她们时刻享受着生活。阳光都落在她们一个人的身上,举手投足之间都自在如风。
这该是多么体谅与宽容生活的人,这该是对生活多么充满期待的人。
生活总会有不尽如意的一面,外在的环境总是可以轻易地击碎自己,又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不尽如意的生活何时能结束,所以常常在操蛋的日子结束之前付出很多代价——抱怨,唾弃,迷失方向。
变得烦闷,讨厌生活。
殊不知,得到的都是侥幸,得不到的才是生活。
七堇年的文章里,有这么一句话“为了对生活发生兴趣,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我们的确为这不满意的生活,不感兴趣的日子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夜深人静时内心的迷茫、一天过后身体的劳累、压力、误会、孤独等等。但走了那么久的弯路后发现,一抹微笑也许是对待生活最简单最有效最动容的姿态。
无论生活怎样,都不要忘记微笑。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无需凭借谁的光。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