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萌小曲
深夜，我小心的翻了个身。
老公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凑过来：“怎么，又难受了？”
我摇摇头，爱怜的看看他：“没，换个舒服的姿势，辛苦你了，老公。”这三个月来，我激烈的孕吐反应都让他变得神经衰弱了，真的好心疼。
“我才不辛苦呢，”他笑笑，轻轻抚摸我的肚子，“宝宝呀，妈妈怀你很辛苦，以后你要保证不淘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哦。”
这句话好熟悉，恍然间我的思绪飘到了十年前，也就是2006年的一天，记得那时有个男孩也这么说过。
1
“老师，我保证不淘气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好奇的转过头去，只见男孩规规矩矩的站在办公室中央，低头认错，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的破烂。嘴上虽这么说，但看到他凉鞋里冒出的脚趾头还在不安的打着拍子，就知道他不过是敷衍了事，我扑哧笑出了声。
“看什么看啊，先把自己管好，一个女孩子，不学好，天天打架，像什么话。”老班朝我屁股呼过一本书，我撇撇嘴同样低下头任她教训。
男孩是齐哥，学校里毅才帮的小混混头，据说每天都在打架喝酒，还抽烟纹身。进入毅才中学的第一天，我就亲眼看过齐哥因为没穿校服竟敢和号称灭绝师太的年级主任杠上，对他充满了好奇和敬佩，只是我好歹也知道自己是正规人家的孩子，是万万不可以和这样的人接触的。
哦，忘了介绍，我叫左悠悠，名声没他响，不过也是初一（二）的大姐大，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平时爱吃柚子，又和名字谐音，所以班里男女生都叫我柚子姐。
不过，我没想到在老师办公室偶遇后的我们很快就会正面交锋，也没想到我们之后发生了那么多故事。
2
那天放学，我和静雨刚出校门就被一群男生围住了，为首的正是齐哥。有个大个子男生手里拿着一条钢管，粗声的说：“嘿，我们齐哥看上你了，做我们嫂子吧。”人群中一阵哄笑。
这话当然不是冲我说的，齐哥看上的是我身边乖巧可爱的好学生静雨，可静雨哪见过这个场面，一下没忍住哭起来了，我也慌了，可还是逞强把静雨护在身后：“没事，小雨，我保护你。”
之后几分钟内，我凭借跟警察老爸偷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竟真的把他们唬住了。右脚一个侧踢把大个子的眼镜蹭掉了，大个子猝不及防，手中钢管飞了出去，顺带还把另一个人的胳膊戳出血了，那个人，好像是齐哥。
静雨见状哭的更厉害了。趁着男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傻呆在原地的时候，我拉起静雨就跑，没敢停，一路跑到家，边大口的喘气边确定后面有没有追来的男生。
我知道我摊上大事了。
第二天大课间，同桌说有人找我，一瞅门外，就看到大个子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硬着头皮抱着上刑场的勇气迎了上去。
“柚子姐，齐哥找你。”啊？我没听错吧，大个子竟然满脸笑容的叫我姐，这暗中肯定憋着坏呢。我心里愈发忐忑了。
跟着大个子走到操场尽头，大老远就看到齐哥在那边和人踢足球。一见我来，齐哥也就不踢了，等我走近。
“左悠悠，嗯，还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我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称霸学校的齐哥竟然邀请我加入毅才帮？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个大柚子摆在了我面前，是赤裸裸的诱惑啊，于是几秒钟后，我就没立场的弃明投暗了。
毕竟是要混江湖的，毅才帮里的每个人都有名号。比如大个子叫傻大个，比如那个长的黑的男孩叫黑子，我嘛，还是沿用了“柚子姐”的称呼，至于齐哥，那时我才真正知道了齐哥的大名，齐烁。
3
但加入毅才帮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被骗了。其实所谓的毅才帮只是一群平时调皮捣蛋又不爱学习的男孩子们组成的，一点都没有电影里看的那些打打杀杀，就拿齐哥来说吧，纹身是用贴纸印的，抽烟喝酒更是不会，打架也无非是为了抢个篮球或者欺负弱小，一点都没传说中厉害。
后来，我质问过齐哥，齐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说毕竟他是毅才帮老大，总归要把自己说的牛一点嘛。是的，齐哥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能说了，好听的难听的都会说，说的头头是道，能把人生生带到沟里去的那种。
不过，我虽然没能见识到真正的黑社会，但那段时间却跟着毅才帮玩了好多以前见都没见过的玩意儿。
傻大个的家在郊外农村，他家有个大院子，平时就被我们霸占着当根据地，而村外那片长荒了的野地则是我们主要的活动区。
春天，我们把家里的西瓜籽、地瓜苗什么的撒在地里，然后齐哥他们丫的当我面就解裤子尿尿，当作给地里浇水了。这时候我一般都是傻站着，看齐哥打个机灵，再抖一抖。
夏天，地里的杂草长疯了，蚂蚱尤其多，我们就拿塑料袋和矿泉水瓶捉来，交给傻大个的妈妈。他妈做菜一流棒，连蚂蚱都能做出虾蟹的味道。先拿开水烫一下，摘除翅膀和刺小腿，油锅里炸成焦黄色，撒上细椒盐，吃起来又酥又脆的，一大盆子蚂蚱刚端上来就被我们一抢而空。
运气好的话，秋天地里会冒出来几个长的畸形的地瓜，我们在地瓜外面糊上泥巴，放火里烤熟，僧多肉少，每个人就算只分到一口也是美的。我还特爱吃烤糊的地瓜皮里的瓤，焦软香甜，每次都要捧着皮啃个好久，弄得满嘴黑黑的才肯罢休。
到了冬天，能玩的东西就少了，不过要是遇到下雪天也是开心的，我们分成两队在地里打雪仗，最后输的一队要掏钱给赢的一队买汽水喝，我是女的，输了不用买，不过也要让齐哥揪下辫子当做惩罚。
那时候，毅才中学的师生们只要看见我和齐哥走在一起就会摇头叹气的，说我们是小混混外加早恋，这两个孩子恐怕是没救了。可惜他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冒牌小混混，也是冒牌早恋，因为我们在一起光顾着疯玩了，哪里懂得那些情啊爱啊的。
原以为我们的校园生活就是这样混日子过了，直到齐哥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4
初三开学刚一周，齐哥就消失了，毅才帮的每个人都不知道齐哥的去向，又过了一个月，傻大个跑来告诉我们说齐哥爷爷没了。
齐哥父母在深圳做生意，所以他从小是爷爷带大的，爷俩感情很深。我有点担心齐哥，周六一大早就按照傻大个给的地址跑到城南齐哥家了。齐哥家住的是别墅，安保很好，我和门口保安解释了好久才被放进来。
齐哥给我开门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睛也红的可怕。他爸妈刚走，偌大的三层洋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他，尽管室内装潢华丽，但我此时却只感受到了凄凉。
我不敢吭声，静静的坐在齐哥旁边守着。不一会儿，齐哥哭起来了，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我说：“爷爷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惜看不到孙子考大学了，可是我对不起爷爷，我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呜呜。”齐哥像是着了魔，翻来覆去的只念叨这一句话。
我们一直坐到中午，听到齐哥肚子叫了，怕他饿着，我瞬间自带上母性的光环，跑去厨房学着傻大个妈妈的样子给齐哥做饭，折腾半天，结果鸡蛋炒糊了，土豆丝盐放多了。
我便回自己家，知道妈妈中午蒸的是包子，我偷拿了五个，又从锅里顺了个玉米，全部塞在裤子和衬衫里，趁妈妈没注意，再次溜出去。
到齐哥家，瞅一眼齐哥，倒是不哭了，可还是呆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说。我艰难的从衣服里掏出来吃的递给齐哥，兴许是我的样子太滑稽了，齐哥终于被逗笑了。见齐哥笑了，我放心了很多。他也不嫌弃我，拿起包子就塞进嘴里，吃的满嘴油。我同样饿坏了，边啃着玉米边含糊不清的开导齐哥：“齐哥，要不你就试着认真读书吧，让爷爷安心。其实你挺聪明的，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
那天我就是为了安慰齐哥随口一说，没想到齐哥当真了。周一上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毅才帮，然后乖乖的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安静的看书。态度的转变之大把老师们都吓了一跳。
不过我没说错，齐哥确实聪明，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跻身在年级前列，最后考上了市里第二好的高中。在齐哥的带领下，我的成绩也有了小进步，擦边进了这所学校。
我们谁都没有料到，这场在最好的年纪品尝的最深的别离足以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5
齐哥暑假去了深圳，听说他爸妈要回小城发展了。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齐哥长高了许多，也变帅了许多，我都快认不得他了。
刚入校，这家伙就吸引了一大帮女生的关注，我还没来得及去打招呼，他就向我径直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辫子，邪笑着：“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抬头刚好和他的眼神对上，不知怎么，竟突然觉得心跳飞快。为了隐藏住脸上冒出的绯红，我转身犟嘴说：“同学，我不认识你，认错了人吧？”
话音刚落，我的辫子就惨遭到齐哥又一轮的蹂躏。“别忘了我是练过的。”为了救回我的辫子，我便不再羞涩了，不客气的挑衅他。
“就你那个三脚猫功夫。”他早已看穿了我的底细。
不过很快，齐哥就没有辫子可以揪了，学校有发禁，开学的第二天，高一女生们全都剪成了清一色的齐耳短发。
2008年的最后一天，我和齐哥约了一些以前毅才帮的哥们去宝乐迪跨年，离零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齐哥说渴了，让我陪他出去买水透透风，我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话筒不情愿的跟着齐哥出来。
他一口气干掉半瓶苹果味芬达，眼看着没我的份了，我刚要抢来喝，却被他一把揉住头发拉近，嘴唇凑上来，轻轻一触，我愣住了。
接着他轻描淡写了一句：“我看电视里男女朋友都是这么亲的，想试试看什么感觉。”
“那，有什么感觉？”我脱口而出，可是这时候我不是更应该抱怨他夺走了我的初吻吗？
“忘了。”他仰头喝完了剩下的芬达，抹抹嘴说。
“那，再试一下？”我再次脱口而出，可是这时候我不是更应该害羞的跑远吗？
齐哥什么废话都没说，第二次袭来。这次我感受到了，他微抿的薄唇温热柔软，还带有一丝苹果的清香，然后我的脸颊发热发烫，骤然窜到了全身。
等我喘过气来，只见齐哥抬手看了看表，笑了：“哈哈，我们亲了一年呢。”
原来现在已经是2009年了。
亲吻就等于默认了男女朋友的身份，所以这就是他对我的表白吗？算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终于向学校的女生们宣告了对齐哥的主权。
只是我至今都不清楚那时齐哥为什么会喜欢上我，短头发像个小子，学习长相也一般。相反，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他聪明、阳光，还带有一点点痞气。
6
齐哥高考超常发挥，被上海一所很好的大学录取，我也随他填报了上海的志愿，不过去的是临港大学城，两人距离有点远，总共要换乘三辆地铁和一辆长途汽车，往返共六个小时。
开始，我们还腻到不行，每周末他都要早起赶来临港陪我，我们去街边撸串，也会在教室看书。
高中时，我就是数学黑洞，没成想到了大学还是没逃过数学这一关，微积分挂了两次。齐哥终于看不下去了，补考前一晚在咖啡馆给我熬夜辅导。做完最后一题，我实在困得不行，垂头跌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齐哥正撑着脑袋，认真的盯着我，看的我都有点不自然了。
齐哥问：“你刚才是不是梦到我了？”
我一脸疑惑，齐哥指指桌上的课本示意，我低头去看，昏暗的台灯下，课本的中间晶莹剔透泛着亮光，原来我的口水打湿了整页纸。
后来大概是两个人都厌倦了乏味的长途，就约好一月一见。到了大二，随着学业紧张起来，有时候连一月一见的频率都达不到了。
齐哥个子高、声音好听，经常要做他们学院活动的主持人，而我也进入了学校的记者团，平时忙着采访和写稿，两个人可以给彼此的时间越来越少。
7
2013年9月，齐哥去了台湾当交换生，我们变成了真正的异地恋。
我们通常会打很久的电话，他饶有兴致的给我讲台湾发生的各种趣闻，我给他读写好的稿子让他纠错，10月份他还特意跑到台南帮我直播魏如萱的演唱会。
台湾一向是我憧憬的地方，我偷偷办好了签证，打算寒假去看齐哥，送他一个惊喜，可惜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再也没机会了。
说实话，异地恋好累啊。看着身边的姐妹们被男友接走去过圣诞节，只有我形单影只。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不停想起齐哥曾经的那些陪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依赖他了。暗暗掉落了几颗不争气的眼泪，给他打电话，谁知他接后就挂了，再打过去，已是忙音。我又给他发了微信，可足足等了一晚上，也没看到他的回复。第二天早起刷朋友圈，刷到他同学发的圣诞节聚会照，第六张的背景正好有齐哥，还有他身边离得很近的一个漂亮的长发女生，两个人正在对视，笑的好像很幸福。
果然他还是喜欢长头发，果然感情真的是存在七年之痒。
后来，我们就冷淡下来了，偶尔打电话也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再后来，我们就慢慢的失去了联系。
其实我们并没有争吵过、纠缠过，分开大概是因为缘份已尽吧。我明白既然当初我们爱的那么漂亮，分手也该是同样漂亮的，只是我好惋惜，惋惜我们的感情最终还是败给了时间和距离，留给对方的，也只是回忆而已。
8
天仿佛蒙蒙亮了，一小束阳光溜到床上，溜到老公好看的侧脸上。
时间好快，青春好短，我已经分辨不清刚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境了。
老公半梦半醒的揉揉我的长发，起身去做早饭。我倚在老公肩膀，搂住正忙着剥柚子的他，轻轻踮脚在他耳边撒娇：“齐哥。”
他宠溺的吻吻我的额头，默契的回复：“柚子姐。”
齐哥？
没错，生活总是如此充满了戏剧性，我们的故事还没完。
9
2014年2月15日，我被闹铃震醒了，那是情人节的第二天，也是齐哥的生日。失去联系后，我狠心删掉了齐哥的手机号、微信号和QQ，可我忘记删除生日备忘提醒了。关了闹铃，我看到一条凌晨的未接来电，号码熟悉又陌生。那一瞬间我的情感防线彻底崩溃，我知道在我心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重要。只是在这段爱情长跑里，始终是他在前面牵着我走，而这一次该换我主动了。我没有回电话，我想赌一把，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飞去台湾了。那时离签证到期还有五天。
见面的第一眼，我们没有任何的迟疑，同时急促的冲向了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好久好久，像是要把对方嵌入身体般的热烈。
答辩结束的那天晚上，齐哥仅用一顿晚餐就收买了我的三个室友。他们瞒着我借了学校的教室，推门而入，只听齐哥站在讲台上用扩音器唱着那首魏如萱的《我们》，是我最爱的一首歌，“我们很后来再相见，我们很后来更了解，也许我们都在航向，那无边际陌生的海岸，我的愿望是飘散风中的歌，在这一刻，也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几个字“悠悠，嫁给我吧”，我点点头说“我愿意”。于是我们在毕业的一周内领了三个证：毕业证、学位证和结婚证。
结婚后还不到两天，我又后悔了，像小时候加入毅才帮一样，齐哥再次骗了我。
以前只知道齐哥聪明、帅气、幽默，可没想到，他还有很多坏习惯。比如他前一天脱的袜子总是一只在厕所，一只在厨房；比如他洗好的衣服总是摊在沙发上，非要等我来收拾；比如他会偷偷在被窝里放屁，然后强迫我去闻。而每当我抱怨起这些事情，他总是粗鲁的用唇堵住我的嘴打断我的话，完事儿还不忘来句：“我们这两个小混混，凑合凑合得了，就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还有啊，齐哥出门时喜欢把手机塞在裤兜里，我每次都要他拿出来，恐吓他会杀精的。他满不在乎的反驳：“反正是杀我的。”我就悠悠来句：“可是你是我的，你的所有都是属于我的呀。”然后传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办法，和齐哥待久了，我也变得撩技爆表。
只是最后还是齐哥赢了，医生说我怀孕了。
我慌了，忙拉拉齐哥的衣角：“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办？”
齐哥一把搂过我安慰，难得的正经：“没事的，虽然我也没有做好准备，但我一定会努力的，不用怕，有我在。”
齐哥的这句话给了我莫名的强大力量，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了，就让我们和孩子一起成长，学习做个好的爸爸妈妈吧。
10
转眼十年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算什么时候确定在一起的，是小时候第一次的遇见？是高中的跨年初吻？是复合后的缠绵拥抱？还是他跟我求婚的那一刻？总之都不重要了，让一切自然的发生就好了。
齐烁，我很庆幸在很早的时候遇见你，才不至于错过你，也很庆幸在很晚的时候喜欢你，才不至于辜负你。
感谢那年冬季，让我有幸失去了你，才让现在的我懂得该如何珍惜你，以及如何去爱你。
我要大声的告诉你，我爱你，永远。
二零一六年七月七日 卯时 上海
（注：原创作品，公众号转载请简信作者授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