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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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绾青丝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

这个背影伟岸挺拔的男人就站在中堂不说话,我的父亲正在为他添茶。

彼时的我还只是一个端坐在那里,眼观心,心观春色的小家碧玉。

我其实很好奇,那个能让爹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当朝将军大人端茶倒水的人会是何方人物?

于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轻轻地拨动面前的珠帘。

珠帘叮咚,那个男人转了过来,唉,他只有一只眼睛并不像那画本中的俊逸少年郎,我不禁有些失望。

爹爹却说“佩儿,快来拜见湘东王”

来不及回房的我只能提着裙摆来到男人的面前施了个礼,起身的时候我又看了他一眼因为我觉得他扶我起来时的手掌和爹爹一样厚实。

抬起头的时候对上他仅剩的一只眸子,我发现他那仅有的一只眼却深邃像夏天和姐妹们一起看到的星河,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摄人心魄。

                                点绛唇

那时候的她,嗯,我不记得了,可能也就是一个普通少女吧。

我只记得她的父亲徐大将军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大臣,我的父皇很器重他,于是,我就去了他家拜谒他。

哦,对了,当时本来正在和将军大人讨论和北齐的战事的时候,突然他家侧堂挂着的帘子响了,我不由的握紧了手里的剑,那边肯定有人。

我皱眉看过去 ,看到淡绿色的裙子一角,这时候听见徐将军的声音,哦,那就是她,徐将军的女儿昭佩。

                                软烟罗

我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心就放下了,这个看起来不大的男人却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可是,当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再次看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再多看我一眼而是继续和父亲交谈着什么,我很恼怒因为哪次有异性见到我的时候没有目不转睛的。

只有他,唯有他,对我视而不见。

我在一旁生气的揪手帕,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我只是在和父亲不断的交谈。

后来有一天,爹爹告诉我想为我订了一房夫婿并且想听听我的意见,我的心中却无端浮现出了那个一只眼睛的男人,那遥远却灿烂的一颗星。

爹爹看我没说话就问我“嗯,佩儿,你看上旬来的湘东王殿下如何?”

爹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佩儿,殿下虽然略有残疾但已带兵打仗多年且屡获奇功,他饱读诗书又身份高贵,实为良人哉”

我慢慢的红了脸和鸳鸯绣鞋又那么的相配。父亲告诉我他叫萧绎,我轻轻地念着“萧绎”看着绣鞋点头同意了。

                                环璎珞

母亲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妃子,而我又是父王的第七个儿子,从小就和一粒尘埃一样活在偌大的深宫之中,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看见。

我总是在问母亲“母妃,为什么父王不来看我们?陈嬷嬷好凶,我们的碳快用完了,好冷”

母亲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披风盖在我身上,摸摸我的头说“绎儿,你父王太忙了,他忙完了就回来看我们,我们再等等他,好不好?”

那时候,我看着母妃憔悴的面庞真的好想告诉母妃我看到了什么: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父王正拉着新入宫的黄美人赏花,他们的笑声那么大却传不到冷清的这里。

后来,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了,父王恐怕已经把我们忘了,可是母妃依旧每日对镜痴痴描眉,她坚信父王一定会来。

我很心疼,拿起书操起剑我要由我引起父王的注意,让他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在有荒草长出的宫殿里等待他的女子。

后来,我成功了,饱读的诗书和高超的武艺以及那为了保卫国家而丧失的一只眼睛让我从众位兄弟中脱颖而出,父王注意到我了也会偶尔来陪陪我母妃。

可是,我比那些兄弟都有能力,却因为是庶子是第七子而要和王位无关,不,我不服,我开始四处结交朝中权臣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离王位近一些。

我知道徐将军有一个待嫁的女儿,虽然并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品行是否端庄,但,那又如何呢?

我提了亲。

                              钗头凤

我还记得那天,当然每个女子都会记住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那天。

那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本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可是就在晚上却刮起了大风,吹倒了树木的大风。

我摸着大红色的喜袍欢喜的想着:是不是老天对我的祝福呢,慢慢地笑容浮上了眼角。

我坐着全城最好的轿子进了湘东王府的门。

刚一下轿扶上的却不是如想般厚实的掌心而是喜娘的手,喜娘小心的给我说“娘娘,莫要怪罪,丞相大人来了,殿下去迎接他了”

我摇摇头“无妨”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

拜过天地后,我被丫鬟扶到绣床上坐下。颇为紧张的自己又饥肠辘辘很是煎熬,时间可能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萧绎没有在身边,我问了丫鬟,丫鬟说他在书房。大红喜袍还整齐的穿在我身上,他昨晚并没有回来。

窗外燕燕于飞,我怔怔的看着。

                                染春纤

该成亲了,又耽误我一天的正事。

那天,本来天很晴,风淡云轻,可是到了晚上却刮起了大风,风大的刮断了树干。

这个征兆很不祥,难道是我娶了不该娶的女人?现在可是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要万分注意的。唉,谁让她是将军的女儿呢。

不过,趁成亲这个机会我可以结识到来宴席的各位重臣,至于那个‘惑星’还是离远点好。

婚礼的当天晚上我睡的是书房,顺便处理点公务,一天都不能耽搁的事情。

婚礼的第二天,她给我送来了参汤,味道还不错,有助于提神。再后来,由于公事繁忙我几乎都是睡在书房里,也基本上忘了这个新过门的妻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手艺不错的参汤。

那次,偶间在花园里见到放风筝的她时,突然觉得她长的其实不错,可是,再看看自己仅有一只眼的脸,顿时自卑感像小时候那个尘埃慢慢的落了下来。

不过,我还是和她圆了房,为了给徐将军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后代。

我太忙了,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对吧。

                                齐纨素

花开花落也不过是平添人间几许愁。

这是喳喳第三次回来了吧,我看着房梁上那探出半个小脑袋的燕子宝宝,不禁莞尔一笑,我什么时候可以有和他的宝宝呢?

可是,我好像已经一年都没有见到他了呢,他也不让我给他送参汤,不让我进书房。我看着几重楼阁后的一座建筑出了神。

至此后,我也就每隔了几年才见到他一次,每次见到他也不过就是红烛摇曳罗幔散落春光一宿。

他是不是忘了我呀?我很害怕,在这座大的惊人的王府里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心中那个一只眼睛的男人,你究竟在干什么呢?

“你看咱的王妃娘娘又在独自神伤了,咱那王爷就一只眼睛,娶了王妃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却不知道珍惜”“就是就是”花架后面的两个丫鬟在闲言碎语。

我听不下去了“放肆 ,他是一个英明伟岸的人,岂能容你们在此诽谤 ”。

我坐下来,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会不会是他还在意那个不算缺点的缺陷,觉得自卑呢?

他只有一只眼睛,那我就画半面妆。

我要告诉他,我爱他,不在乎他的眼睛,我和他是一样的,是残缺的。

我细细的描了眉,擦了脂粉,上了口脂来到他的书房,宽大的袖子遮住我的脸,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放下了袖子。

那原本深邃的眸子顿时冰如寒潭,“徐昭佩,你什么意思?”他掷下一本书,那本书一直滚落到我的心里。

“王爷,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我跪在地上想告诉他我想的一切,可是,他却出了书房,头也不回的。我的泪落下,打湿了那本书,那本《治安策》。

时间又过了一年,我却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了。他确实已经忘了我,我却年华随着青丝的掉落而慢慢的失去。

不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哪怕让他讨厌,我又再次画上了半面妆。

                                  揽红菱

这几天下来朝中已经几度风云变幻,皇位近在咫尺,可是我要更加勤奋让那些老家伙们看看。

我本来在书房看《治安策》学习先贤之道,突然,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脚步那么轻连门口的守卫也没有通报一声。

她面对着我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整张脸,我打量着这个窈窕的身影,这是谁呀?我问“请问你是哪一位?找我可有什么事?”

她闻言把袖子放了下来,入目是一张可憎的脸,一半浓妆艳抹另一半十分素净,这强烈的视觉反差让我厌恶。

对呀,一半一半,这个女人什么意思?是在讥讽我只有一只眼睛吗?我盯着那一半素净的面庞“徐昭佩,你什么意思?”

徐昭佩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我才把你娶回来的不然我是不会娶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的,徐昭佩你不残疾我残疾我配不上你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要陪我这个残疾人孤独终老。我生气的甩书出了书房,再也没有看那张可怖的脸一眼。

时间过了几个月,这是一个晴天,九月会聚集文人雅士的菊花诗会召开了,我应邀参加为了和各位文人雅士的友谊。在宴会上,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昭佩,她怎么来了?还女扮男装?

我问坐在我旁边的李学士,李学士看了她一眼“殿下,她是徐才子,诗词一绝不过却是后起新秀,殿下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我看着举杯和别的诗人畅饮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徐昭佩,难道你不知道女人是不应该出门和别的男人喝酒的吗?真是不懂规矩。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对李学士点点头。

菊花诗会结束了,我并没有回府而是和李学士去饮了酒,不知是酒色迷人还是怎么的,我的眼中又逐渐浮现出那个女人和那可憎的半面妆。

                                    腻娥脂

他喜欢诗词,这是他的贴身侍卫暨季江告诉我的。

我拿起了成册的诗词开始学习了,我也要成为一个会作诗的人让他惊喜,让他在意我。在等他的一年又一年中,诗词给我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后来,我让丫鬟把我的诗词拿去抄录并且拜托翰林院的学士帮我看一下词工。我隐逸了女儿的身份,以一个诗人的样貌出入于诗坛。

终于,我有资格参加菊花诗会了,我知道他也在,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出现,于是一颗心就和我住的院子里的主座上的灰尘一样,深深地,深深地,被埋葬了。

秋去冬来,出入诗坛,我又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和曾经的那些人一样都会直勾勾的望着我,但他们都没有宽厚有力的手掌和灿若星辰的眸子。

有一天,我的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告诉我“娘娘,娘娘,大喜,大喜”

我问“如何?”丫鬟说他登基了。

那时,有一种天大的喜悦涌上我的心头,他不忙了他有时间陪我了,他成功了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真为他而高兴。

我洗漱了一番,穿上初见他时的那件淡绿色的衫子,绾了发髻满心欢喜的来到他常待的书房前表示祝贺。可是书房却空无一人,暨季江说他出去办事了,我见他支支吾吾似有隐瞒,心里好像有什么裂开了不过却不疼。

日近黄昏,我在门口坐着揉揉麻木的脚,这时有辆马车由远及近的驶来,我连忙起身去迎接,不想一个趔趄,抬头却呆住了,一个美丽的如同曾经自己的女子扶着他走下马车走向王府,那夕阳的照射下他们是那么的美好。

雪下大了,天黑了。

                                    流徵月

皇位是金澄澄的,这里曾经坐过我冷心礼佛的父王,这里曾经被我弟兄们的鲜血染红过,那又如何?现在它属于我了。

明黄色的袍子还没有洗过几次呢,那些老家伙却一直在催我立皇后。

我的正妻,唉,我摇摇头,虽然我连她的样子都忘了但她不配做我的皇后。

一个热衷于出门和别的男人社交的女人,一个嘲笑自己丈夫残疾的妻子,一个已经青春不在的女子,一个已经没有权势的老丈人的女儿。我并没有立她为皇后,而是封了妃,我的后位要留给适合它的人。

渐渐的,我发现,她好像疯了,那个女人真不像个女人,大杯喝酒喝醉后居然吐在我的龙袍上,恶心,我越来越不想见到她。

可是,她总是如鬼魅般涂着半面妆出现在我的面前,怎的?我唯一的眼睛也越发疼了。

方儿是我和她的儿子,每次看到方儿看着这相似的面庞我不由得也有些讨厌,但是方儿的倔强像我,他的努力也像我。方儿的能力确实比他的哥哥和弟弟们都强,我很器重他但与她无关。

面对着如花似玉的王姬,看着辉煌的大殿觉得很满足。

                                    风露引

独自缩在一个角落,双手紧紧的把自己抱着,自己的温暖要自己给,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冷?现在应该是春天了吧。

“小李子,把窗户关一下,风有点大”我招呼到。

许久,没有人回应。我扶着床站起来往前走,走到窗边的时候,看到一个美妇在采花。那可是我最爱的蔷薇,我曾为它每天浇水施肥,终于等到了花期。

“不,那花不能采”我连忙对那个美妇呼喊到。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啪”我被人扇了一巴掌,本来就站不稳的自己倒在了地上。

我抬头看去,不知是谁家的丫鬟正一脸怒气的看着我“你谁呀?这位是皇上最爱的王姬娘娘,娘娘的腹中可怀的是太子殿下,娘娘能采这里的花是你的福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美妇微微鼓起的腹部。我不禁苦笑,她怀的是太子,那我的方儿算什么?

一滴两滴砸在我的脸上,哦,下雨了,原来我已经睡着了,我艰难的爬起身扶着墙回了宫。

原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引起他的注意到头来却是儿戏,他不会再来了。

第二天,我被突然闯进宫的两个侍卫押到一个陌生而堂皇的宫中,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整整两年了,可是一旁捂着肚子哭的梨花带雨的王姬却粉碎了我的最后一点幻想。

我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便带上那件淡绿色的裙子搬进了冷宫。

冷宫不冷呀,和我之前住的地方一样。

我开始了新生活,梳妆打扮,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来陪我的,而且个个俊秀双目明亮,不是吗?

我的冷宫不冷清了。

                                  云步摇

最近守夜的侍卫说,好像暨季江有些奇怪,总是晚上不在他们住的屋子过夜。我想这小子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可是,当冷宫的大太监巡夜的灯笼被惊掉而差点点燃那疯长杂草的时候,暨季江慌乱的从她的宫中跑出来,衣衫不整。

原来,这个女人还有这么不堪的一面,那么之前我听说她在普贤尼寺幽会这件事是真的了,如此淫乱宫闱之人不能留。

我把她囚禁了,本应三天后处斩,但方儿的苦苦恳求,让我不得已放了她。

当她被侍卫拉出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一惊,那是怎样的目光,死气沉沉、暮色霭霭。

看着跪在一旁钟灵毓秀的方儿,我叹了口气离开了,一定要让方儿好好学习治理国家不要被任何事所影响了,这个女人先留着吧。

世间事大多不如意,方儿在一次战争中牺牲了 。当马革裹尸带回了方儿的尸体,正在举办仪式的时候,那个女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死死地拉着方儿的手不让下葬。

真是够了,她丢了我们皇家的人还不够多吗?

方儿葬礼的七天后,我在方儿的坟头找到了自言自语的她,我叫她“昭佩,昭佩”这个名字从唇齿间流淌出来却满是苦涩。

她回过头看向我,笑了,又转过头对着墓碑开心的说“方儿,你父王来看我们了,我就说我可以等到他,你还不信”

我皱起眉头,这个女人真的疯了,我顿了顿说“昭佩,你淫乱宫闱,罪不可赦,但咱们夫妻一场,我准你‘自裁’”。

她一直在傻笑并没有理我,突然一抹清新的绿衣似乎带着无尽的凄凉随着水花的溅起消失在了人世间。

她死了,是投井自杀的。

可是,我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里似乎更加难受了,我皱了皱眉吩咐侍卫收尸。我把她的尸体送回了她家,我把她休了,如此败坏门风的女人自然不配做我的妻子。

她应该是被葬在某一座寺庙里了吧,我不记得了,唯一记得是,她女扮男装,谈笑风生,把酒临风。

                                    沉香烬

原来那双宽厚有力的手里从来没有握过我的手,那只灿若星辰的眸子也从来没有容下我的身影。

真不该一时好奇掀起珠帘和你相遇,从此,漫漫长夜,独留我在冰冷的井下无尽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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