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兮坐在当铺内室桌子前,修长的手指翻着那陈旧的账簿,即便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也不难看出他此时的不悦。
“掌柜大人,你可有需要解释的地方?”白兮幽幽开口,让时一和时银子同时打了个哆嗦,“这账簿怎么如此不堪入目?”
时一别过头,用手戳了戳时银子,时银子萌萌一笑,留下一句:“啊!今日还没喂啾咪呢,我先去喂它!”随后一溜烟走掉。
白兮挑眉,盯着时一不放。
“这,要是业绩不差,不就没司法大人什么事了吗?”时一尬笑几声,心虚地抠着手指,小声嘀咕道。
自打她来到这家当铺,喝酒睡觉,溜时银子,哪有认认真真做过任务,业绩能好才奇了怪。
但组织和她都心中有数,掌柜不过是个困住她的理由,这次却派了白兮前来翻旧账,只怕此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白兮附身凑近时一,在她耳旁沉声道,“掌柜大人,组织可不养吃白饭的,这以后多辛苦你了。”
他的气息在时一鼻腔萦绕,略带好闻的清香,时一忍不住凑近,嗅了嗅。
“跟时银子呆久了,染上犬类习性?”
时一触电般把白兮推开,脸上出现若隐若现的绯红,“骂,骂谁呢!”
“掌柜在吗?”外头不合时宜传来了喊声,打破了这尴尬却又暧昧的氛围。
时一轻咳一声,往当铺柜台走去,白兮紧随其后。
只见三名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站在门口处,为首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故作一副得道高人气派,身后则各站一名年轻弟子。三人眼珠子不停转着,打量着这家没有名字的当铺。
时一眉心轻皱,她识得那道袍,“诸位前来,所为何事?”
“你是这里的掌柜?”后面弟子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时一,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若是不信,便请回。”白兮声音冷冽,三人背后一凉,态度恭敬了不少。
为首的中年男子走到时一跟前,拱手道歉,“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时一掌柜见谅。”
“哦?你认识我?”
“掌柜时一,赤红外衣,金丝挽发,在下有耳闻。”后面两个弟子听到此言,表情略显惊讶。
时一勾勾嘴角,假装一脸讶然道:“没想到我在捉妖界如此出名!”
“那是自然,捉妖师和掌柜一样,都是为了捉住那些祸害人间的妖怪,大家也算是半个同行!”三人谄媚笑着,想和时一拉近距离。
同行?时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说吧,你们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见时一直接了当,三人亦不多作扭捏,“我们此次前来,是想时一大人出手相助,捉恶妖。此妖打伤我们三人,还迷惑了一名捉妖师为她效力,还望时一大人出手,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我倒是没有兴趣。”时一笑意更深,伸出手指比出个拿钱来的手势,“若是有什么好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当然,若时一大人能帮我们寻得此妖,定重金答谢。”为首中年男子马上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这是定金,请笑纳。”
“好嘞!”时一拿过钱袋,双眼发光,“此事包在我身上,回去等消息吧。”
“当真要帮他们?”三人离开后,白兮才缓缓开口。
时一长叹一声,眼眸里尽是幽怨,“司法大人也看过当铺账本了,可谓一塌糊涂,若我不多接点活,实在无法生存。”
时一一脸财迷相,白兮这些天下来已见怪不怪。罢了,总归也是寻妖,他也不多作阻拦。
(二)
“阿银,你确定是这里?”两人一犬站在一片竹林里,前无去路,四下无人。
小银犬嗅了一圈,认真点头,“根据残留在那三个捉妖师身上的小妖气息,确实来到这里就断了。”
时一手摸摸下巴,蹙眉深思,走前几步,“难不成……”
白兮亦看出了端倪,略微运气,眼前竹林迷雾散去,现出一堵透明屏障,大掌一挥,屏障出现一道口子,随之裂开,一条小路显出眼前。
两人一犬沿着小路,继续向前。
“一一,在那。”顺着时银子指的方向,时一感觉到大石头后面有明显妖气,“看来只是只小妖,连隐藏妖气也不会。”
当屏障被毁时,小九已然感觉到有强大的力量向他们靠近,但夔修身负重伤,难以走动。
“大哥哥,小九去引开他们,你呆着此处别动。”小九对着身旁浑身鲜血的男子轻声说到,男子想伸手将小九拉住,却捉了个空,小九已从大石头后一跃而出。
“你们是何人?”未等时一一行开口,小九已手持小刀,向时一刺过去。
白兮闪身上前,揽过时一,旋身闪开,时银子一口咬住小九手腕,小刀落地。小九吃痛,眼中闪着泪花,恶狠狠瞪着三人。
“不要……不要伤害她……”大石后面,男子颤巍巍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大哥哥——”小九猛地挣脱了时银子,转身向男子奔过去,抱住了他。
时一想过去察看男子伤势,被小九一声大喝:“不许过来!”
“我不过去也行,反正他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时一一脸无所谓,转身负手欲想离开,如她所料,小妖喊住了她。
“你能救大哥哥?”
“能不能救,看看才知。”时一在男子身旁蹲下,检查一番,皱起眉头,她转身看着白兮,“司法大人,可否发发慈悲赐点丹药?”
白兮无奈看了时一一眼,掏出一琉璃瓶子,倒出一颗丹药,放入男子口中。
“小姐姐,你别哭了,有一一和司法大人在,你的大哥哥不会有事的。”时银子摸了摸小九脑袋,安慰到。
司法大人?夔修逐渐恢复意思,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不禁感到疑惑,这三人绝不简单,且不说那救了他的一男一女,以他捉妖师多年经验,仅仅是那能幻化人形的银犬便不是他能轻易打败的。
幸好那三人看似对他们没有恶意,否则以他们现在的形势,根本不可能逃脱。“谢谢三位相救,不知三位是何人?”
“好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时一咧开嘴一笑,“掌柜时一是也。”
“司法白兮。”
“保镖时银子!”
小九听完眨巴着水灵的眼睛,想起了哥哥姐姐告诉过她的一个妖界传言,讶然道;“难不成,你们是那个组织的?”
“什么组织?”夔修疑惑。
“我们在捉妖界的名气不是很大的吗?”时一偏头一笑,“妖界之外,有一组织,负责监管妖界,维持两界平衡,掌柜和司法都是组织里的两个职务。”
“掌柜主要负责在人界寻妖,把他们送回妖界;司法则负责监管妖怪,避免他们作乱。简单一点来说,我们和捉妖师也都算是捉妖的吧。”时一顿了顿,“但不同的是,捉妖师为人,我们为妖。”
夔修还是第一次听到“捉妖者为妖”这种观点,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妖是害人的。
(三)
他叫夔修,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捉妖师。他从小便被师父收养,在道门中学习捉妖道法,好不容易学成出师,可一人下山游历,降妖除魔。临走前师父告诫他,千万不能对妖产生感情。
他点头,接过师父递给他的除妖剑,挥别了那个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一路上,他对妖怪从不手软,剑过无情,直击要害。不料在一次任务中,不幸中了那妖圈套,身负重伤,跌入水中。
身子不住往下坠,鲜血从他身上涌出,红了那深不见底的河水,他身上开始没了知觉,逐渐失去意识。
高山之巅,小九捂住耳朵,疯狂往前逃跑,身后是三名手持利刃追杀她的蓝衣人。
“小妖你无路可逃了!乖乖把永生种子交出来,我们还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小九身后是万丈深渊,石子滚落不见踪影,不听回声。蓝衣人手中的剑血迹未干,滴落在地面,而那血正是小九哥哥姐姐的。
高山之巅有长生草,吸日月精华,有灵性者成年后可修成人形。小九刚修成人形,排行第九,在她前面还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哥哥姐姐都很疼爱她,教她法术,抱着她睡觉,还跟她说云山之下,关于人间的故事。
哥哥说,他们跟很多妖怪不同,一出生便在人界,有不少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更有不少居心叵测的人类想夺取他们体内的永生种子。
永生种子于长生草而言,就像人类的心脏,一旦被夺取,便无生还可能。哥哥姐姐让她小心人类,特别是穿蓝色道袍的人,那是捉妖师,专门杀妖的。
她坐在溪边石头上,晃动着小脚丫,踢着流水,并没有太把哥哥姐姐的话放心上,毕竟她从未见过人类,更不明白什么叫厮杀,直至……
那天,她捧着刚摘的山花往家里走,但不见出来迎接她的哥哥姐姐,只听见一声声惨叫。
身穿蓝色道袍的人用长剑刺进哥哥姐姐的胸膛,把他们体内的永生种子挖取出来,一下又一下,他们脸上手上都沾满鲜血,像来自地狱的魔鬼。
“五……姐姐……”小九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看见那剑要刺进五姐胸膛,她想跑上去救她,但五姐冲她大喊,“快逃!”
那些人发现了她,她大脑一片空白,双脚不听使唤,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却害怕得不能动弹,那人向她走来,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这个看上去灵性不错!”
长剑直直向她刺来,她只见有一双手将她推开,是五姐为她挡住了利刃。
“快,快逃!千万不要被捉到……”而后,那个笑容像花一样美丽的五姐倒在了血泊中,再也不会笑了。
她一路狂奔不敢停下,不敢去听身后那恐怖的声音,直至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逃,那些人拿着沾着哥哥姐姐鲜血的刀慢慢向她逼近。
千万不要被捉到……
她颤抖着站起来,转身向后,纵身一跃,那些人逐渐化成看不见的小点,不可能捉到她了,她终于安心闭上了双眼。
(四)
岸边,男子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幸好没被伤及要害,夔修暗暗庆幸一下,而后又紧皱眉头,但伤口的妖毒却不好解。
他脱下身上那件因打斗染满鲜血的蓝色道袍,欲想清洗,却不料被河水冲走,他也没有力气去追只能作罢。夔修从腰间布囊取出药散,撒在伤口上,而后闭眼运功调息,以压制毒性在身上蔓延。
忽而,水面传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夔修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河面有一团清绿色,像是一个小姑娘,夔修立马跳进水中,把人捞了上来。
果真是个小丫头,按样子应是从上面悬崖掉下来的。
一身清绿色的纱裙包裹着小小的身子,全身上下有许多处或深或浅的刀伤,光着的小脚丫全是碎石磨损的伤痕,而那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蛋毫无血色,究竟是怎样残忍的人,能忍心对这般幼弱的小丫头下此狠手!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丫头放在草地上,想为她包扎身上触目惊心的伤。
小九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男子离她特别近,连那眼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小九一把推开那人,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圆圆的眼睛充满未知与惶恐。
“不要杀我……”她的声音是那般虚弱且颤抖,夔修很是心疼。
“不怕,我不会伤害你。”夔修发出的声音是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温柔,像哄孩子一般,“你看这是药,过来,我给你上药,不上药伤是不会好的。”
小九依旧颤抖着不敢靠近,但动作已没有刚才那般抵触与警惕。
“我把药扔过去,你自己撒在伤口上,可好?”小丫头缩成一团轻轻点了点头,夔修把药瓶放地上滚了过去,小丫头伸出小手,略带发抖把瓶子捡起,吃力地拨开瓶塞,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很疼吗?慢点!”随着小九的一举一动,夔修忍不住紧皱眉头,像是自己也痛了起来,“要不我帮你?”
小丫头定了定,慢慢把药瓶伸向夔修,夔修拿过药瓶,倒出粉末轻轻撒在伤口上,温柔地给她吹吹。终于,小丫头那拧成一团的小脸舒展了开来,夔修才安下了心。
“你伤得如此严重,是发生了何事?”他此言一出,小丫头浑身一震,小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再次缩成一团。
“有我在,没事!”夔修意识到自己的话让小丫头想起痛苦的事,把手覆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安抚。
小九感受到头上的温度,透过头皮蔓延到心脏,她忍不住举起小手握住那人的手。
小丫头冷不丁的举动让夔修微微一愣,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他不敢动,任由小丫头这么握着,一大一小便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在岸边草地上坐了好久。
“我叫夔修,你叫什么名字?”许久之后,夔修终于打破了那寂静。
“我,我叫小九。”小九略微抬起小脸,怯生生道。
“小九,你家人呢?”小九身子僵硬,夔修清晰感觉到她小小身子传来的恐惧。
小九又缩成一团,摇了摇头。夔修暗暗叹了口气,原来已经没了家人了,夔修还想安慰小九几句,可忽然间他胸口剧痛,咳出了一口黑血,小丫吓了一跳,眼中满是担心,他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没事。”
小九眉头紧蹙,迟疑半刻后伸出小手,覆在夔修胸前伤口处,散发出点点绿光,片刻绿光消失,夔修的伤口奇迹般愈合,所中之毒也解去。
夔修双目骤瞪,她不是人,是妖!
小九眼前一黑,体力不支晕厥过去,夔修容不得多想,伸手把小九接住,让她倒在了自己怀里。
夔修看着怀中的小小团,眉心皱得更深,捉妖师与妖,注定是对立的,他举起手中捉妖剑……
(五)
小九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她惶恐找遍了四周,仍不见那人,许是那人有事走开了,过会便会回来。小九走回河边草地上坐下,从前哥哥姐姐说过,若是有一天不见了他们,就在原地等,他们一定会回来找她。
小九相信,那人也会回来找她的。
只是,她等了好久,天逐渐黑了。她胆子很小,怕黑,每晚夜里都要姐姐抱着才能入睡。不知怎的,一股温热从眼中流出来了,小九胡乱抹着眼泪,但是那眼泪很不听话,越抹掉得越厉害。
“嗷呜——”
小九听到树林传来声响,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若隐若现。那绿光越来越近,快速从树林暗处超小九袭来。借助微弱的月光,小九看清那绿光是何物,是狼妖!
狼妖张开嘴向小九扑去,獠牙在月光之下发出危险的寒光,小九根本来不及躲闪。
忽而,她的眼睛被一双大手蒙住,而后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伴随狼妖痛苦的嚎叫声,空气中多了一股血腥味。
“闭上眼,小孩子见不得血腥。”那人如流水般温柔的声音在小九耳边再度响起,她转过身闯进了他的怀里,泪流满面。
夔修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知她是妖,却不忍心一剑杀了她;他知人妖殊途,却不忍心把她一人留在这深山里;他知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却不忍心她沾染上一点血腥……
他躲在树上,看着她哆嗦着身子从白天等到黑夜,看着她危险悄然靠近却不自知,看着她差点在他眼前死去。那一刻,他把师父所言抛诸脑后,他把道门规则置之不理,他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死!
“乖,没事了,别怕!”夔修抱着小九,温柔哄着她。
小九仰起脸,两只眼睛红红的,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大哥哥,不要丢下小九。”
夔修身子一颤,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滋生出来,“放心,大哥哥再也不会丢下小九了。”
(六)
次日,夔修牵着小九的手,把她带到了山下城里,一是想带小九逛逛,二是去医馆看看伤势。小九从未下过山,对城中一切都感到新奇,小眼珠子转个不停,却不敢离开夔修半步。
“小姑娘,要不要来串糖葫芦,酸酸甜甜可好吃了!”两人身边经过一个摊贩,笑嘻嘻向小九推销,小九脸上有了明显的好奇。
“给我一串吧。”夔修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摊贩,拿过糖葫芦,而后蹲下,把糖葫芦递到小九手中,“吃吧!”
小九尝了一口,笑了。
“好吃吗?”
小九一个劲点头,把糖葫芦递到夔修嘴边。
“给我吃吗?”夔修微微有点吃惊,“不用了,你吃吧!”
小九执拗把糖葫芦举着,看着夔修,满眼写着快尝尝。
夔修轻笑,咬下一口,不料小九几乎同时也咬了下去,两人隔着那颗咬住的糖葫芦,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娘,大哥哥和小姐姐吃糖葫芦的姿势怎么那么奇怪?”
一对母子经过两人身旁,小男童指着两人问道,母亲脸蛋红了,赶紧拽着自家儿子离开,“哎呀!小孩子看不见看不见!”
母子的话惊醒了夔修,他连忙松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大哥哥,你不吃了吗?”小九一脸无辜,压根不知道她刚才的举动差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亲了上去。
“不……不吃了,甜……太甜!”夔修满脸通红,有点语无伦次。
恢复情绪后,夔修越想越不妥,觉得有必要教导一下小丫头,“小九,你以后不能像刚才那般,离男子那么近,知道吗?”
“大哥哥也不可以吗?”小九眼中满是委屈,她喜欢贴着大哥哥。
“不……”但看见小九的眼神,夔修实在说不了不行,叹了一气,转声道,“其他男子不行,知道了吗?”
“大哥哥放心,小九只对大哥哥这般!”小九灿烂笑着,继续埋头吃她的糖葫芦。
小九这样子,实在很容易落入意图不轨的人手中而不自知,他可得再看紧一些了,夔修暗暗想到。
(六)
小九忽而停下了步伐,漂亮的双眸失了光彩,糖葫芦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染上了尘埃。
“小九,小九……”夔修唤她,却没有反应,夔修顺着小九失了神彩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三名身穿蓝色道袍的捉妖师,三人目光都集聚在为首那中年捉妖师手中那鼓鼓的钱袋上,露出贪婪的笑意,似乎在商榷这那钱怎么分。
三人逐渐靠近,谈话的内容也逐渐传入夔修与小九耳中。
“没想到此行收获那么大,那永生种子皆是佳品,卖了个好价钱。”
“可惜跑了一个,我看那小妖长得水灵,指不定灵性极高,体内的永生种子属上乘!”
……
小九小小的身子越发僵硬,牵着夔时的小手异常冰冷,泪水从双眸无声流下,看到此番情景,夔修已把事情猜到七八。
他早就听说过有的捉妖师杀妖夺宝,干尽龌龊行当!
“还我哥哥姐姐——”小九腾空而起,双眸变成青色,蜿蜒藤蔓从她身体延伸出来,扼住那三人。
“这不是那天走掉的小妖!”三人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人眼中的贪婪越发浓烈,同时念了口诀,扼住他们的藤蔓瞬间断开,小九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其中一个捉妖师趁机挥起捉妖剑,一道剑光朝小九劈来!
但是,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小九看见夔修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剑直指那三人,“不许动她分毫!”
三人打量了夔修一下,见他手中的捉妖剑,不禁疑惑,“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捉妖师,为何要阻止我们除妖?”
“捉妖师你们也配?降妖本为天下太平,你们却杀妖夺宝……”
三人生怕夔修当众揭穿他们龌龊行当,生生打断,“休得胡说,我看你定时被这女妖迷惑,我们今天便为道门清理门户!”
三人武功虽不如夔修,但胜在人数,几轮下来,夔修身上已经横七竖八多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伤及肺腑,但对方也不好过,夔修招招犀利,三人均负伤严重。三人没想到夔修这般厉害,自知再打下去也占不了太大优势,暗暗使了个眼色。
不知谁对着夔修撒了粉末,趁夔修不备,飞速溜到小九身后,举起捉妖剑,直直往小九胸膛刺去。
“小九!”夔修猛然一声断喝,运气飞出手中捉妖剑击掉了刺向小九的利刃。
“快逃!”夔修冲小九大喊,咬牙苦撑,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只是,好像有些撑不住了,看着迎面而来的利刃,他已无力躲闪……
“大哥哥——”飞来的翠绿藤蔓缠住了眼前利刃,小丫头挡在夔修跟前,“小九也不会丢下你的。”
“丫头,你可真傻!”
小九抱住夔修,把脑袋贴在他胸口位置,身上藤蔓越发增多,逐渐将两人包裹起来,“放心,我不会让大哥哥有事的。”
(七)
夔修再睁开眼之时,已身处竹林迷阵之中,未待他弄清眼前情况,却又有三人闯进迷阵之中,准确来说,他也不知他们是人是妖。
“长生草怕是这天底下最蠢的妖了,空有一身治愈本领,偏偏能治人而不能自愈,明明攻击能力低下,偏生体内有一颗人妖都觊觎的永生种子,惹得众人袭击。幸好你们还有一项能保护自己本领,便是这迷雾阵,不然,每年死于非命的长生草妖更不计其数!”
时一看着逐渐恢复过来的夔修,以及不再哭哭啼啼的小九,继续道:“只是这迷阵非天赋异禀不能用,且一旦发动此阵,杀敌一百自损五十呀,可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技能。”
“小九,她说的可是真的?你可有事?”
“大哥哥放心,小九没有大碍。”但此时小九脸色苍白,显得口中那句“没有大碍”很是苍白无力。
夔修心里堵得慌,喉咙哽咽,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小九的脑袋,“日后不许这般胡来。”
“师父你果真料事如神,只要跟着他们三人,定能找到那长生草!”不知何时,那龌龊捉妖师三人组出现在迷阵中,一脸奸笑看着小九。
小九带着夔修逃掉后,三人组怎么也找不到他们,便去找了时一,暗中跟着他们,一是生怕自己的龌蹉行为败露,二是担心永生种子被拿走。
“那还得感谢时一大人,若不是他们,我们怎么能轻易进入迷阵!”
“时一大人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至于酬劳,待我们捉住此小妖,定会如数奉上。”
夔修和小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如同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定定看着时一一行,刚刚救他们性命之人,竟与杀害他们之人是一伙!
时一没有说活,退至一旁。时银子眉头紧皱,不解时一此番举动,“不帮忙吗?”
“不用担心。”白兮像是看清了时一心思,双手抱胸,也站在一旁看热闹。
捉妖师三人以为胜券在握,得意一笑,举起长剑向夔修小九挥去。
“休得放肆!”哐当一声,长剑被以肉眼不能看清之势飞来的拂尘击落在地。一白发长须,身穿蓝色道袍的老者,领着两名弟子纷沓而至。
“师父!”夔修讶然,来人正是他的师父以及同门师兄。
白发老者一挥手,拂尘回到手中,再轻轻一挥拂尘,身后弟子迅速得令,冲向那三个捉妖师,不废吹灰之力已将他们制服。
三人组看清来者后,便知没了胜算,捉妖师一界,谁人不知那白发老者便是苍影派掌门,虚空真人。万万没想到,护在小妖身边的年轻捉妖师,竟是虚空真人的徒弟。
三人被押到虚空真人面前,立马跪地求饶。
虚空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道袍,微微皱眉,问道:“你们也是苍影派弟子?”
三人频频点头,“对对对,我们是苍影门下十九线弟子,见有小妖蛊惑同门师兄弟我们才出手,伤他实在是逼不得已!求真人明鉴啊!。”
虚空侧目看向右侧一大弟子,大弟子立即上前,恭谨道,“禀师父,十九线属编外弟子,看管有所疏忽,是弟子办事不力,请师父严惩。”
虚空不语,挥了挥拂尘,三人被押至一旁。
“夔修,捉妖师与妖,岂能同列,你可知错?”虚空站在夔修跟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师父,”夔修强撑着身子,在虚空面前跪下,“人有恶人,妖有善妖,小九从未害人,我护她何错之有?”
“说得好!”人群里忽热传来声音,一旁的时一鼓了鼓掌,笑着夸赞道。
“大胆,本门事务岂容你一旁插嘴!”一弟子上前阻止时一。
“不得无礼。”虚空看着眼前这名不过十八出头的红衣女子,心中竟溢出熟悉的感觉,“姑娘是?”
“蠢小子,不过是几百年未见,便把我忘了?”
虚空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场景,握住拂尘的手微微颤抖,他朝时一走近,步伐很慢,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半响才问出那句,“当真是你?”
时一脸上依旧是那抹让人难以捉摸的轻笑,向虚空靠近了半步,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什么,一行泪竟从虚空眼中流出,身后弟子看到此情景,简直难以置信。
顷刻,虚空便恢复原样,时一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模样,众人忍不住擦擦眼睛,怀疑刚刚看到的是幻觉。
“修儿,道门有道门规则,你既然是捉妖师,便不能与妖为伍,懂?”
夔修取下腰间捉妖剑,举过头顶,“求师父将夔修逐出师门!”
“修儿,你这是何苦?你天资聪敏,日后定能……”
“求师父成全!”未待虚空说完,夔修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眼神坚决。
“人各有志,你便成全他吧。”时一缓缓开口,听不出情绪。
虚空长叹一气,接过夔修手中的捉妖剑,“从今往后你夔修便再也不是我虚空门下弟子。”虚空转身,一挥拂尘,“我们走。”
“师父这三人如何处置?”
“压回道门,等候发落!”
三人听到此话,以及虚空身上那杀无赦的气息,三人撞了邪般把心一横,横竖都是死,他们也要拉个垫背的。三人趁众人不备,拨出捉妖剑,几乎同时向小九刺去。
“小九——”他又一次将她拥入怀中,但这次和以往似乎有点不一样,小九看着一股血水从他口中喷出,似乎摸到他后背有温热不断涌出,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竹林。
“修儿!”虚空一向平和的双目染了杀气,拨出利刃,以肉眼看不清之势抹过那三人脖子,那三人原地咽气。
“师父……修儿怕是命不久矣……只是……修儿还想求师父一事……求师父护小九周全……”
“不要……”小九拽紧夔修的衣服,瞪大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小九不要,小九只要大哥哥!不许丢下小九,不许……”
夔修用那满是血水的手覆上小九的头,柔声道,“照顾好自己,日后不能……见到谁……都随便跟着……”
夔修试图再摸摸小九的脑袋,告诉她不要难过,但他失败了,他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声音开始发不出来,目光逐渐涣散,重重倒地……
“大哥哥——”
小九木然,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前又出现了哥哥姐姐被杀的情景,她不要,不要重要之人一个一个全部离她而去!
目光所及,她看见了地上的捉妖剑,伸手捡起,毫不犹豫往自己胸口刺下,剖开,从体内取出那颗如同黄豆大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永生种子。
他想阻止小九,但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瞪着小九,用眼神告诉她不许这么做。但小九全然不顾,把永生种子放进他嘴里,双手捧住他的脸,吻上他的唇,往里轻轻输入真气,直至那永生种子进入夔修体内,小九才失了力气倒在夔修怀里。
(八)
永生种子的威力果真强大,夔修服下永生种子,片刻之后,伤口全然愈合,真气逐渐在体内凝聚。
“小九,不许睡,醒醒,我这就把永生种子还给你……”夔修运功,试图把永生种子从体内逼出,被小九阻止了。
“大哥哥,永生种子一旦进入人体内……便无法再取出……”小九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小九要去见哥哥姐姐了……不能再……陪着大哥哥了……”
夔修紧紧抱着小九,感觉到小九的身体逐渐冰冷,前所未有的害怕充斥着他,就连自己将要死去之时,他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害怕,他双眸逐渐无光,嘴里一直重复着“小九”。
直到,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还有一法,也许能救小九。”
他愣愣看着眼前那红衣少女,“你说什么……”
“先回当铺。”时一往小九嘴里塞进一颗丹药,暂时护住心脉,一行人回了当铺。
当铺里,小九脸色越发苍白,虚弱躺在夔修怀中,时一走到她跟前,柔声问:“小九,你愿意当掉自己的人世情感吗?”
“小九不愿……”小九的声音轻若飘雪,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小九虽幼,也听过当铺掌柜的事,知道姐姐何意……但小九不愿……不愿忘了这份情感……”
夔修听了两人谈话,明白了时一口中的“还有一法”是何法。妖怪典当的人世情感,会化作对此妖而言最重要之物,那么小九的人世情感化作永生种子的可能性极大,而后只要将情感所化的永生种子再放入小九体内,她便有可能活下来。
“小九乖,不这么做你会死的……”夔修把小九拥进怀里,把头埋在她小小的肩上,“小九,我答应你,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世上,我一定会再度与你相遇,再次创造出属于我们的情感,生生世世,绝不放手。”
“所以,也请你活下来,好吗?”
眼泪滴落,小九点头。
剩下的便只能赌一把,赌小九最重要之物,便是那永生种子。
情感取出,白光慢慢散去,点点红色浮现出来,一串糖葫芦显出空中,缓缓落到时一手中。
原来是这样,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与所爱之人尝过的那点甜。
“为何?小九你为何……”夔修抱住小九逐渐透明的身体,哭得不能言语。
“大哥哥,糖葫芦好甜……小九……好喜欢啊……真希望,再……再与大哥哥一起吃一次……”小九已半透明的小手抚上夔修脸颊,最后一次为他拭去泪水。
“傻丫头,你这样,让我拿你怎么办……”
看着眼前两人,时一感觉胸膛那股难受无法散去,眼前闪过一幕很熟悉的情景,“时一,人和妖注定不能在一起,这是规矩,亘古不变的规矩。”有人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她胸口处一阵剧痛……
“时一,时一……”不知何时,白兮站在时一身侧,轻轻扶住她,看着她满头虚汗,不禁眉头轻皱。
时一回过神来,拳头紧握,那时救不下他,至少现在她要救下他们。时一解下腰间的冰玉酒壶,拔下塞子。
白兮一把握住时一拿着酒壶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时一,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时一轻笑,“是所爱之人不可相守,是重要之人不可得救,还是这令人发笑的规矩不可违背?”
“白兮,你倒是告诉我,是何不可,又有何不可!”时一仰头,终是喝下那壶寒冰酒。
顷刻间,时一那一头如墨青丝变得如雪般纯白,倾泻而下,在那赤红外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冷艳,她身上散发出极强妖气让人无法靠近。
时一从夔修怀中抱过小九,朱唇轻抵她的额头,小九身体逐渐变回原样。
而后,时一身子往后倒,那如雪白发变回青丝。
时一昏迷前,看到白兮及时把她接住,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像是多了几分着急,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时一听不清他说什么。
“是不可伤了自己啊。”
昏迷两天后,时一醒了,时银子趴在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不还没死吗?哭丧似的!”时一坐起。
见到时一没事,时银子破涕为笑,“一一,我好担心你啊!”
时一温柔摸摸时银子的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兮,问道:“他们还好吗?”
“莫操这个心了,他们现在定比你好。”
时一虽非妖,体内却藏着一颗妖王内丹,一旦她喝下腰间冰玉酒壶里的寒冰酒,便会激发出妖丹的妖王之力,但时一体质特殊,使用这妖力于她而言并非好事。她为救那小长生草,终究还是动用。她以极强妖力在小九体内造出一颗种子,虽那种子不如永生种子强大,却足以让小九活下去。
况且,没了永生种子,便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追杀小九。
小河边,一个穿着清绿色纱裙的小姑娘坐在河边大石头上,小小的脚丫子踢打着水花,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九。”小姑娘回眸,又是那男子,小九对那男子的样貌很熟悉,脑海里也有一段关于他的记忆,但那仅仅是一段记忆。
她醒来时,那段记忆于她而言便是无感的。
小九眼眸如一汪死水,男子心中闪过一丝失落,笑容却仍是那般温柔,他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朝小九晃晃:“要不要吃呀?”
小九眼睛微微一亮,从石头跃下,蹦蹦跳跳跑到男子身边,拿过那串糖葫芦咬下一口,笑了。正想走开之际,又转身回来,把糖葫芦举到男子嘴边。
男子微微一愣,“给我吃吗?”
小九轻轻点头。
男子注视着小九,轻轻咬上一口,眼角却莫名温润了。
该死的,这糖葫芦太甜了,甜到让人想掉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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