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遇到过很多位老师,男男女女,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突然要联想一番,倒是会特地想到我的小学语文老师。
他有点驼背,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感觉他走路很吃力,因为,他每走一段路,都会有些气喘,但他的步子并不慢。认识他那会,他的年龄刚刚四十出头,但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岁了,因为如果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被他稀疏黑发中夹杂着的白发蒙蔽,只要见到过他那脑头发,认为超过五十岁年纪也不会觉得不可能。他总是习惯穿一身暗蓝色中山装,有时候为了应对驼背带来的困扰,他总是会试图让自己的摇杆挺直一点,但无论怎么使劲,我还是能看出他驼背。
至今,我仍旧记得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年轻时候,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但是,因为农民家庭的特殊原因,他没能继续上学,他的天赋最终用在了务农上,一个男人承担几亩地的种植与收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春耕时分,他需要下地播种,所有的田地都分散在山下和山坳中,早上从家里出门播种,回来已经是晚上,一天的农作时间吃的东西便是早上从家里带出去的饭盒,日复一日靠着午间早已冰凉的饭菜,不必说身体由于劳作而需要补充营养,这一顿饭能只要能补充一些体力就足够接着干一下午的农活了。
秋收十分,同样是早上从家里出发,晚上归来。但是秋收的农活却比春耕更繁重,除了一个人扛着重达百斤的脚踩收割机到田里去,还需要用扁担挑着白多斤种的谷子到各个山岗上的土坪里晾晒。而那时候乡间虽然清静,可民风并不特别淳朴,在秋收十分也会出现小偷。一个收割机对于农民家庭来说,甚至值得小部分家当了,所以,近一个月的秋收时节,每天傍晚从地里收割完,还需要扛着浸满泥水的收割机回家,本来就重达百斤再加上泥水的重量,对于一个健壮青年都是很难扛的事,而他却硬是坚持一个人从山下田里扛回家。在有一年的秋收,由于肩膀受力不均匀而导致收割机倾斜,他的真个身体也失去控制,最后被压在收割机下面。
当他老父亲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夜幕。不过,幸好还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从此成了驼背。
后来,由于村里小学建设需要些有文化的人,而他就因为年轻时候的一些知识背景,顺利进入小学任职,成了我的语文老师。
虽然,每次课堂上我都能从他无力目光中看到潜藏在深邃里的智慧,但他终究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再有精力也只能发挥在小学语文教育的课堂上了。
他上语文课相比起我的数学老师的严格,宽松多,因此,同学们都爱上语文课。不仅仅是他讲课内容的丰富性,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会唱歌。
有一回,我们课堂上学习一篇《挑山工》的课文。课文将的是在中国泰山上的一群特殊人群——挑山工,他们依靠替人挑担子到山顶赚钱谋生。那堂课上,老师点名要我朗读,我也不是第一次朗读,但是我觉得这其中有几点原因。
首先,我的语文老师从我对语文的兴趣中看到了希望,或者说他在我身上给予了一定希望,不然他不会叫我做班长,还兼职语文课代表。
其次,我每次朗读课文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安静,老师也会很认真投入到我朗读的文章中。每次朗读完都会给与我一定带鼓励性质的话语,我就是这样在不断激励中保持着对语文课的兴趣,甚至还得到过老师课后对我的单独辅导,旨在指引我从文字中发现一些新内容,甚至我丛中还真发现过不少新世界。后来,我也是从语文老师告诉我的一句话———书山有路勤为径,养成了自我激励的潜质。就这方面说,我需要感谢我的语文老师,是他让我懂得潜藏在文字之中的隐秘奥妙。
当我读完《挑山工》的段落后,离下课还剩十几分钟。
“今天来个课堂小游戏!”他忽然说道。
同学们发出叽叽喳喳的一片议论声,嘈杂声打破宁静氛围。
他又接着说道:“我教大家唱首歌!”
这首歌是他年轻时候难忘的记忆,甚至在他说唱歌名《牧羊曲》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他脸色上神态中露出的激动,眼睛中似乎晶莹闪烁。
他唱一句,我们学一句,不到十分钟便把歌曲学了一半。后来,每次课堂剩余时间,我们都会一起唱《牧羊曲》,弦律铭刻至今。我不需要哼唱歌词,脑海中便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仿佛一幅日出升上嵩山的画面,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毕业多年后,我有一回回家试图去探望他老人家,结果他家已经搬走了,没有音讯。后来,我从母亲的一次聊天中得知,她遇见过他。
“他问起过你!”
“谁?”我当时不知道母亲说谁。
当母亲说是老师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颤,一丝温情从心而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我这个学生。而我却在日复一日的时光流转中忘记很多本该记住的人与事,甚是惭愧。
一瞬间,我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拖着背,一头白发,在田间务农,在课堂上教我们唱歌的语文老师。不禁心里又一颤,多年封存的温情油然而发。
“风雨中一肩挑,一肩挑。”《牧羊曲》中唱的不正就是他么,我的小学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