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荷兰人笑到了最后，尽管他们已经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今天对于墨西哥队员来说，结局太残酷了，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结局。他们今天的表现是那么出色，距离八强的目标已经那么近了，但是最后一刻，历史被改写了。……他们的表现应该赢得尊重。我们更要把掌声送给罗本、斯内德、范加尔，给所有荷兰的战士们，过去人们一提起那一抹橙色，总是那么灿烂，他们众星云集，然后却迅速的枯萎。他们今天也许没有踢出最好看的足球，但是相信在本届世界杯，他们还能走得更远。这样一场残酷的比赛，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结局。恳求导播多给几分钟，让球迷平复一下情绪。”

窝在被窝里看球赛，段暄的解说依稀带着天下足球般煽情的意味。看着墨西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依旧被强大的对手挡在了八强门外。万年十六强，不知算是公道还是吝啬。又是一个四年，世界杯又回来了，墨西哥雷打不动，可是世界，早已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一

“四年后去南非看世界杯么？”依稀记得这是德意志之夏过后最常见的一句话。彼时仍在念高中的我，总是从堆积成山的辅导资料中探出一张灰扑扑的笑脸，自信满满地说，“好。”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心血来潮。

而那时的我，从未怀疑过我有一天要到现场看顶级联赛，看着自己的英雄演绎最真实的欢笑与忧伤。功成名就，功败垂成，其实都好。每一种答案都是值得纪念的，就像夏天的阳光，总是将绿茵场映照得颠倒众生。每一寸都要抢尽球迷的眼球。

于我而言，98年世界杯是足球启蒙的开始。但98年年岁尚小，02年因无时差+晚自习错过绝大多数比赛，真正完整看下来、印象最深的当属八年前的德国世界杯。举止怪异脑残在十六岁的年纪是容易被宽容的，所以那时，我可以在白净整齐的校服上贴满球星的贴纸，可以在半夜溜起来戴耳机看球赛，然后第二天上课犯困被老师揪耳朵；可以和朋友玩游戏，输了的在手臂上写球星的名字；会在足球周刊的世界杯特刊上认真记录每一场的比分和详细赛况；会在中午休息十分打电话找同道中人大聊特聊；会暴走N条街去买球迷装备。得知荷兰与阿根廷被贝利“乌鸦爪”抓在一起，更会穿着阿根廷的球衣“鄙视”范尼的球迷，听身后的声音围追堵截“有荷兰在，阿根廷不会冲出死亡小组的”；更把舍七或齐祖的海报贴在桌面，用五彩斑斓的水笔宣布“我挺你们”……

逝者如斯。八年前的阳光放到现在回顾，那种有些不真实的莫名忧伤瞬间如海啸般席卷，神秘而又疯狂，像暗流般汹涌无止境。

尽管支持不同的球队，朋友间的友谊却是愈发牢固的。零花钱少没关系，可以积攒几天凑钱买球星大头贴，然后各自挑走自家英雄。我们一边叼着雪糕一边说齐达内昨天对西班牙灵魂附体小宇宙爆发，连带里贝里和维埃拉连下三城。接着便有西班牙的粉丝跑来抗议，说都是阿拉贡内斯用人不当，那么好的队长劳尔让他做冷板凳，否则压根轮不到法国发威。又有朋友笑言你们家舍七真是运气，被西班牙削到四比零，最后居然进了八强。我则说那没办法，乌克兰的后防太弱导致进攻太保守，所有西班牙人都盯着我家舍七那眼神就跟豺狼盯着小白兔似的我们也是孤立无援啊。打招呼的时候不再是简单的“hi”，总不免跟进一句“保佑你们家兰帕德”或是“你们家卡卡好运”，以及“你们家克洛泽的梅开二度真是赞”。

偶尔也顺带看看法网澳网环法赛车及NBA，纳达尔那时还是费德勒后边的万年老二，郑洁晏紫拿了澳网冠军，环法兰蒂斯爆出药检丑闻，舒马赫退役前夕意外爆缸，季后赛小牛队的诺维茨基挖了马刺王朝的墙角。

那时的我，买不起足球周刊和体坛周报，就等着一周后在教室后面的旧书堆里翻找同学弃之不要的报纸杂志，找到一条让自己开心的新闻，一整天都是阳光明媚。只可惜，高考来临之时，我辛辛苦苦收藏的一书柜足球周刊，包括世界杯金球奖等特刊均被老母悉数搜刮，如今讨要，她竟忘记了放在哪里。

历历在目。

二

四年之后的2010年，我终是没有去南非。

我去了当年黄家驹成长的城市，他送给曼德拉的那首《光辉岁月》在世界杯期间又火了起来，大街小巷反复单曲循环。这届世界杯并不让我激动，就在前一年的意甲联赛最后一轮，马尔蒂尼，内德维德，菲戈集体退役。一个时代的结束，意味着，我少年时期的英雄几乎全部退出历史舞台。陪伴我无数年的岁月就这样残忍地消除。

可是，有些人，有些场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海枯石烂心不改。

南非世界杯期间，我已拥有自己的电脑，可以慵懒地窝在宿舍看现场直播，已经没有了乞丐般翻找新闻的激情。舍瓦回了乌克兰，齐祖退役，劳尔养老，卡卡依在，却没有了07年带领米兰夺得欧冠的神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群星璀璨的西班牙终于打破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命运，却不幸让荷兰再度成为无冕之王。那场比赛，狂热的学生将活动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伊涅斯塔加时进球那一刻，全场起立欢呼。

斗转星移，当年身边那些西班牙的拥趸们已然天各一方，不知今年面对西班牙突如其来出局厄运，他们心里是何滋味。

三

天下足球的绝对巨星-巴蒂斯图塔那期，结尾有一句话颇让人感慨：“岁月的巨手无情地将时钟拨了十二年，巴蒂老了,那曾经大方的向他敞开的球门此时也吝啬地关上了。”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今年的我，没了去巴西的奢望，去现场看顶级联赛的梦想几成泡影。年纪渐长，熬夜功力愈发下降，连揭幕战都是被人几次三番夺命连环摇脑袋，方呵欠连天地醒来。唯有一次去兰桂坊，激情澎湃的球迷们喝着啤酒看着球，给陌生的同道中人一个个温暖的拥抱，才突然发现世界杯与我们的距离是那么近。只是许多人眼中的激情似乎变了味，每每见面第一句话不再是谁谁谁进球了的兴奋或失落，而是：“今天买什么？”

商业社会下，多少人把纯粹的我为球狂，变成了一夜暴富的赌徒心理。但是谁又能横加指责？长大了的球迷们心目中的英雄都已老去，于他们而言。如今的世界杯群星璀璨不复，激情热血难再，只能从足彩中弥补些乐子。就像为争取奖金而罢赛的喀麦隆，人人将之与拒绝奖金的希腊队作比较，却忽视了在那个遥远的非洲国家，多少人已经历过太多贫困。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归根结底是那帮孙子们的，这就是时光。现在的世界属于梅西，属于内马尔，属于本泽马，属于小穆勒，属于新科门神奥乔亚。不再属于巴蒂，不再属于罗马里奥，不再属于舍甫琴科。让无数人为之哭泣的阿根廷，马拉多纳走了，肯佩斯走了，接着是卡尼吉亚，雷东多，巴蒂斯图塔，克雷斯波，里克尔梅，直到现在的梅西——哦不，人家现在已是梅球王。场上首发的球员已然一个二个都比我年轻，曾经我们爱的那一代人已经渐行渐远，可是我还是希望从报纸的角落找到关于他们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四

对于看着足球看着世界杯长大的孩子，回忆中似乎总有那么一点无法言喻的遗憾与忧伤。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更多的时候，只是“却道天凉好个秋”，点到即止，无意多言。

还依稀记得小时候，98年所有人都看好那个叫罗纳尔多的22岁少年，风头甚至劲过如今的梅西。我却注视着一个刚刚红牌解禁带着一脸渴望踏上决赛绿荫的坚毅面孔，用两记头球得意洋洋地宣告：姜还是老的辣。

他是齐内丁.雅茨德.齐达内，我喜欢称呼他圣父齐祖。于是后来被人取笑，小小年纪就开始了恋父情结，尽喜欢有风度有魅力的老头儿，看个法国养老院的比赛都能激动得不行。

但是他们忘了，98年齐祖只有26岁，风头正劲。不是我迷恋大龄球员，他们也曾经年轻过，只是岁月之手无情地将时间拨了一年又一年。

2006年的德国之夏，34岁行将退役的齐达内再一次面对决赛的绿茵场，勺子点球鬼斧神工，却头顶马特拉齐，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举世哗然。

我的英雄目瞪口呆地走了，而如今，他已以助理教练的身份带领皇马夺冠，这是新的辉煌，还是该感慨世事沧桑？

世界杯真是一个邪恶的东西。四年一届，岁月催人老。职业生涯，能有几个四年？

流光容易把人抛。这样的遗憾，不是一个勺子补射倒挂金钩就能挽回。

94年巴乔在玫瑰碗踢飞最后一个点球，我还懵然无知，不懂伤感。05年的伊斯坦布尔之夜，舍瓦点球被扑，悲剧重演，痛得彻骨。从此再不敢回忆巴乔的世界杯录像。那张美得让人不能喘气的面孔，却残忍地刻满了时间留下的线条。

不知道下一个四年，又会是怎样的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老了，我们也老了。“岁月神偷”这部电影的名字让我狠狠地震颤了一下。原来，该珍惜的在现时就得珍惜，一旦错过了，便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