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的,第一次来这儿的人有不少跟您一样,进来玩玩吧!”听到小伙子和袁启的对话,一个戴眼镜的女子从里屋优雅地走了出来,并朝袁启打了声招呼。她的身材不是很高挑,但却透着那种南方女子特有的精致和美丽。
“哦,我其实不会吹箫的,只是觉得你们吹得很好听…..”袁启礼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他意识到这位很有气质的女士不是老板就是老板娘。同时,他也注意到里间屋子门框上方的匾额上写着“萧笛逸家”四个大字。
“来吧,您可以试试!”小伙子接过话来,并热情地递上一根个头小一点的紫竹洞箫。
袁启接过来吹了吹,发现连音都吹不响。在对方的指导下,好容易吹出来个音,却难听得如同吹啤酒瓶子。
他苦笑了一下道:“算了,我不是这块料,还是听听就好!嗯——您能再吹一遍刚才那曲子吗?”
“哦,好!”听到袁启的要求,小伙子爽快地又吹起了《最后的莫西干人》。
袁启闭上眼睛沉浸其中。曲子中传递的悲凉和无奈似乎令袁启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共鸣。那首曲子和自己最近的心境居然是那么地频率相合。这到底是问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您喜欢这个曲子?”一曲终了后,戴眼镜的女士轻声问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袁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曲子的内涵比较深刻吧!”
“也许!刚才这位小兄弟说——这里头得讲的是莫西干人被灭族的故事,想想他们真是够可怜的!”
“是的!”戴眼镜的女士点了点头道:
“他们本来象电影里的‘阿凡达’里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经历着自己的文明。可最后…..也许这就是无常吧!”
“无常?”这两个字虽然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但在袁启耳朵里却如同平地里的一声闷雷!他感觉自己瞬间被这两个字戳中了要害!
是的!这一切不正是“无常”吗?几千年来,伊拉克的土地上又上演着多少无常:从古代苏美尔的城邦到繁荣的阿卡德,从雄霸天下的亚述到辉煌的新巴比伦王朝。黄土与瓦砾之下,又埋葬过多少“皇图霸业”?
而自己呢?自己的一系列经历和变故、徐薇的反常和给自己带来的打击,有哪样不是在象自己诉说着“无常”两个字的作用?
“道可道,非常道,不破‘常’,不知道!”这句话是阿虎梦中从老子那里听来的,当时的袁启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
但此刻!此刻的他忽然觉得这句话具有着无比的份量!是的,这几天自己恰恰驻扎在反差巨大的记忆中而不能自拔。这难道不恰恰是‘有常’之心吗?
“您虽然不会吹箫,但看您刚才的样子,肯定是能听懂箫声的人!”。对方似乎没太注意袁启的深思,而是继续说道:“我看您刚才听得好认真啊!”
“哦,是的!”袁启缓过神来道:“萧真是很有感染力的乐器,它的声音听起来很……,怎么说呢…..?”
“空灵?”
“对对对!空灵!”袁启觉得这个词形容得很恰当,但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根本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空灵,他不由地脱口问道:
“您说——到底什么才叫空灵?”
“哦,这个嘛!我也说不好,我只能从吹箫的角度来说……”那个女士顿了一下道:
“举个例子:你刚才能真真实实地听到箫声吗?”
“当然很真实!”
“那么箫声现在在哪儿?”
“这?”袁启一下子被问住了,他不甘心地回答道:“刚才在空气里,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吧!”
“那明天呢?”
“明天?应该在我的记忆里吧?我也说不好….”
“是的,实而无着,顺于缘,应于心,也许这就是空灵吧……!”
实而无着,顺于缘,应于心???这种解释听起来怎么那么象“禅”的思想?袁启顿时对眼前这位娇小的女士肃然起敬!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否本身就是禅门中人。
“谢谢您!您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儿!”说到这里,袁启情不自禁地朝眼前这位无意中点醒自己的女士合了个十。
“哦!这样啊,那是好事啊!”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微笑着,合十还礼。
“那个——以后,我可能真得和您学学吹箫了!”袁启试探道。
“当然,只要门开着,随时欢迎!”
……
回到家里后,袁启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明天公司还要继续收拍。不能再迟到了,他必须早点睡觉!
前两天的睡眠质量简直糟透了,明明每天晚上都很困,可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今天能否睡个好觉?
袁启忽然发现那首《最后的莫西干人》有洗脑的功效!躺在床上的他居然满脑子都在回荡这个曲子,脑子里的杂念居然被它排得干干净净!他听着听着,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送拍的人似乎比第一天还多。袁启这次早早地便赶到了拍卖大厅。后进收拍室的小赵和小胡被早到的袁启吓了一跳:
“呦——!老师,您今天这么早啊?”
“嗯,昨天睡得还算踏实,来吧,我们准备一下!”
“嗯!得嘞!”小赵惊奇地发现,袁老师似乎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活力。
……
今天的送拍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但袁启他们发现——大半天下来,拍品的质量都很一般。大多数都是配上南红、青金石和蜜蜡之类的菩提子类的珠珠串串。看来前一阶段过热的文玩消费局面开始了报复性反馈。
一些人在没有收藏基础和文化底蕴的情况下,贸然跟风。盲目地把佩戴珠珠串串当做一种时尚。为此他们购买了大量的“星月”、“金刚”、“凤眼”、和“莲花”等珠串。
而这些文玩物品,曾在前一阶段炒得很高,也为此不断攀比出一大堆收藏的标准。比如星月越大越好;凤眼越小越好;金刚的“瓣”越多越好;莲花要野生的、圆润的等等…..。但几年下来,他们发现这些玩意儿越出越多,源源不断!而当初那些所谓的标准也开始坍塌了。原因很简单——这些东西并非不可再生资源。你有,别人早晚也会有!他们忘了——收藏本身恰恰是“以稀为贵”的。
于是很多人开始厌倦了当初在众人面前百般炫耀的“收藏品”,急急地寻觅着变现途径,这才有了所谓火爆的送拍场面。
“真不知道,这种方式还能持续多久!”长期在袁启身边耳闻目染的小赵也感觉出了这种拍卖的问题。
“行业总是要洗牌的!这也是必经过程!”袁启回答道:
“那些珠珠串串的,已经收了三四条了,今明两天都不收了!咱们还是多留意玉、翠和瓷杂类吧!”
“好的,明白!”小赵点头道。
“娜娜,叫94号!”一旁的小胡通过对讲机让外面的前台放下一个送拍人进来。
一个矮瘦的山羊胡子老头儿拎着两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袁老师啊!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啊!老朽不才,在收藏领域才涉足不过二十多年,但我对您的专业知识和为人,却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啦!今日终于有幸见到真身了!幸会幸会啊!”山羊胡子老头上来就给袁启一顶高帽子。紧接着便伸出了老同志接见“小鬼”般的手。
“不敢不敢,您坐!”袁启忙站起身和对方握了握手。而对方却抓住自己的手,使劲摇了又摇,晃了又晃才肯放下自己坐在对面。
“您带的拍品是?”袁启切入正题问道。
“拍品嘛!先不急,我想问问您对民间收藏国宝级重器怎么看?您认为民间有国宝级重器吗?”
“有啊!当然有!”袁启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好——!”老头拐着弯地拉出长音儿。陡然高八度的音调把一旁的小赵和小胡吓了一跳。
“我就说您和那些狗屁专家见识不一样嘛!他们都是一棍子把民家重器的藏宝人打死!对那些重器一棍子否定!”老头夸张地撇着大嘴岔,下巴底下的山羊胡子瞬间被拽紧,如同一个吊着的小扇子。
“也不好这么说的,您要送拍的宝贝是…..”袁启暗道:虽说专家中有不少是徒有其名甚至人品有问题的,但你还不是一棍子把所有的专家都打死了?
“好,我这就让您开开眼!”老头说着话,低头去解其中一个盒子上绑着的绳子。
“‘开眼’?您,您的意思是说——请我们袁老师给‘掌掌眼’吧?”小胡似乎有点看不惯老头傲慢的用词。
“有区别吗?”老头抬头反问道。
“没区别,您继续!”袁启用眼神暗示小胡没必要多解释,省得啰嗦。
山羊胡子老头从盒子里捧出来一只一半红一半蓝的彩色花瓶,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子上。
“这是?”小赵瞄了一眼,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这是什么,人家袁老师肯定知道啊!所以我还是先考考你这个学生吧!你说这是什么?”老头得意洋洋地问道。
“您想说这是乾隆胭脂红、蓝地轧道珐琅彩合欢瓶?”小赵歪着嘴回答道。
“哟——!可以啊,你还真知道!”老头有点吃惊。
“能不知道吗?故宫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赵忍住笑回答道。
“故宫算个屁!他们早些年还不是也从民间征集?我家里有三个这样的!就那个所谓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我家里至少有五个不同样式的!今天没好带来罢了。”老头下巴底下的小扇子又收紧了。
“这样啊,我能冒昧地问您一句,家里收了多少件瓷器了吗?”袁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多,几百件吧!”
其实,当第一眼看到这个一眼假的“珐琅彩”合欢瓶时,袁启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是哪类人!
这类人在行里被称为“国宝帮”。他们大多跟着了魔、上了瘾一样,希望一夜暴富,从而收了一屋子假货。但却个个当做国宝重器。别人只要说一句“不对”,他们有的甚至能立马能开口就骂你!
为了证明自己手中的地摊货都是国宝级精品,他们经常用的语言是:“你去过古代吗?那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没有这种器型?”、“谁说这类东西存世只有几十件啊?只发现几十件不代表我这里就没有啊!”、“我这件买来的成本很低啊!本儿都不够,怎么可能是假的呢?”等等。
关于国宝帮的笑话在网上能搜出一堆。他们往往能拿出造型惊悚、雷人的“红山古玉”、“汉代青花”、“明代暖水壶”等“稀世珍品”,甚至能拿出直径一米多的“元青花”大盘子来吓你一跳。
袁启自然知道和这类人不便过多纠缠,只是很委婉地说道:
“老先生,这件东西嘛!我还真看不好!所以…..”言罢,他摊了摊手。
“不会吧!这你都看不好!那你看看这件!”老头不甘心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玉蝉。
“这件很多高手都看过了,是汉代的精品——汉八刀和田玉蝉!”老头这次不考小赵了。为了防止被说是假的,他直接用“高手”去堵袁启他们的嘴。
袁启接过来看了看,明显是韩料做旧的。上面的所谓“水银沁”是烧上去的。
所谓的韩料是近几十年才在韩国春川地区发现的和田玉矿种,属于质量和价格都相对低下的透闪石玉。袁启无奈地笑了笑:
“这件,我也看不太好,您留着自己玩吧!”
“这也不行?”老头似乎十分不悦,他接过来玉蝉来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袁启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最烦这种用脸和鼻子上的油去“盘”玉的了,看着忒脏!
“姑且不论这东西的真假,这玩意您知道是干嘛用的吗?”看着袁启皱起了眉头,一边的小胡忍不住道。
“你说呢?”老头看了看手中的玉蝉,继续进行着“鼻盘”。
“别往脸上蹭了!这种要是对的话就是‘含蝉’,是古代塞在死人嘴里的!要是不对的话就是被酸烧火熏,做过旧的,您再毁了容!”
“我说你这小子会说人话吗!”老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下巴底下的小扇子一前一后快速地煽动起来:
“你们就是这么收拍的?这个也不懂那个也不懂的?那你们还拍个屁啊!”
“我们怎么不懂了?袁老师没好意思明说罢了,您还听不出来吗?”看到老头说话的方式,小赵也有点生气了:
“您知道不知道,清代的珐琅彩都是流传有序的官窑精品!每一件都经过宫廷造册,都有明确的记载!就跟有编号似得!你还说您家里有三件这样的,那合着故宫里那件是仿您家里的呗?”
“唉——?你,你,你!”老头气得有点哆嗦。
“别激动,别激动!”袁启忙扶老头坐下:“小赵、小胡!你们少说两句吧!”
“不行!”老头一把将袁启的手扒拉到一边道:“你们要是这样,今天我就跟你们较这个真儿了!”言罢老头腾地一下蹲了下去。
“您要干嘛?”小赵显然没太听袁启的话。
“干嘛!你们都给我站稳了!我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天下真正的至尊宝物!”老头说完,狠叨叨地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他们都是晚辈,不懂事!您别当真啊!老先生,你要不,老先生?…..”袁启的话还没说完,老头便已经从盒子里捧出了一个黄色锦布的包袱。
“……那,好吧!”袁启见老头一副“藏品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硬着头皮去等着“开眼”。
老头的手哆嗦着,打开了黄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玉质的四方印章和一颗淡绿色的大珠子。
“看看这是什么!”老头拿出这一珠一玉后,声音都变了。
袁启赶紧接过来看了一下,四方的印章是玉质粗杂的蓝田玉材质的。上面刻着一条雕工拙劣的五爪龙,底下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明显是方正字体——电脑刻的。
袁启看得汗都下来了!这八个字可是传说中秦始皇的和氏璧——传国玺上的内容!再看那颗珠子,明显就是夜光石做的,这类含有硫化砷成分的萤石是一种价格低廉的化工原料,有一定的放射性。而眼下这个珠子表面裂缝明显,一看就是用不发光的萤石填充荧光粉造出来的。
袁启心中暗按说不妙!果然,老头指着这两件东西颤抖着说道:
“告诉你们!这是我这辈子收藏到的最大财富!这即是传说中的……”老头一字一顿地道:
“随——侯——珠与和——氏——璧!是中国的万宝之尊!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和氏之壁,随侯之珠’自古就是天下的至宝,这一珠、一玉每一件上面都有说不完的故事!甚为传奇!甚为传奇呀!今天你们把我逼到这儿了,让你们见一面,那也是你们几辈子的造化!”
“珠玉传奇呀!哈哈哈哈哈!牛掰!真牛掰!”小赵和小胡顿时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