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阴阳镜险胜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哥!”
温从戈坠下去的瞬间,泠梧想都没想,脚下踩着鱼眼柱借力,轻功一跃而起,这个距离,只够他堪堪抓住温从戈的手腕。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温从戈无声叹气,手臂使了力气一拽,将泠梧圈在了怀里。
他家小子虽傻了点,但他还不至于让一个小孩当肉垫。
泠梧显然想到了温从戈的意图,可温从戈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箍着他的腰身,他想动都动不了一下。一滴泪水就这般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温从戈脸上,他微微抬眸,便对上了泠梧润湿的双眼。
下降的速度,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两人很快便触底,一同砸进了花木之中,惊起了一片荧光飞舞,那是停留在阴阳镜下的萤火虫。
下方虽草木厚重,给了一些缓冲,但到底是从上面直接摔下来的。泠梧趴在温从戈身边,除了腿上有些痛之外,没什么大事,反而是在底下身为人肉垫子的温从戈,蜷着身子,捂着腹部,难免又闷出口血,五脏六腑被碾碎一般疼痛着。
饶是温从戈再能扛痛,此时也只能沉沉呼吸着缓解痛处。他微微侧目,泠梧已经撑着爬起来。
温从戈受了很重的内伤,只觉喉咙发痒,捂着腹部挤压着,咳了两声,又咳出了一口血。泠梧胡乱摸了过来,只摸到了他冰凉的手。
泠梧慌乱得舌头打结:“哥…哥你没事吧?”
温从戈咬牙动了动手臂,只觉被剑拍中的地方疼得厉害,整个后背也如火烧一般。他撑着力气抬手,点了泠梧的穴道,又点了自己的穴道,暂时封住了嗅觉。
温从戈实在没力气,躺在地上缓了半晌,方才起身伸手,拍了拍泠梧的发顶安抚。他实在不敢开口,生怕再吐出口血来,惹这傻小子难过。
泠梧闷闷哽咽一声儿,慌乱从身上找出瓶伤药,想要倒出药来,可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有几粒不知掉在地上哪里。
泠梧从来没这么慌乱过,慌乱的都快哭出来了。温从戈轻叹口气,抓着他的手腕,就手服了颗药进去,那药一入口,便有一股暖流,缓解着他胸口的痛楚。
寂静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入耳,泠梧目光一滞,脸色倏然发白。温从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微弱萤火之下,他们周围盘踞着大大小小,吞吐着蛇信的蛇群。
不过这群蛇很乖,没有攻击,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闯入者。
温从戈想起,泠梧幼年被蛇咬过,最怕这个。泠梧也确实怕蛇,身子已然僵住,动都没法儿动。温从戈只得扯下一段衣物遮住了泠梧的双眼,以防万一,还弹下一缕驱蛇香落在他身上。
温从戈起身时,挟着泠梧手臂使力,把人带了起来。泠梧抓着温从戈的手臂,往他身边靠了靠。
“哥…我…我怕…”
“不怕,我在。”
温从戈的声音很轻,说话间带着不易察觉地抽气声。他眯着眸子看向蛇群,又转头看去,阴阳镜的弧道之下,蔓延开一道雾色屏障,像是将阴鱼阳鱼分割开来一般,对面的情况看不真切。
温从戈判断了一下,舒了口气:“运气好,我们落在阳鱼面,这群蛇大抵是没毒的。”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便回荡起怪异的声音,像是骨架子在行走,嘎吱嘎吱地回荡在阴阳镜底下。
温从戈目光一滞,便看到那身上爬满蛇提剑走来的人——姚承荀。
姚承荀还没死!
那锦衣华服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此时此刻,饶是温从戈见过多少生死,也仍觉这场面毛骨悚然。
泠梧看不见,捏了捏他的手腕,表情茫然:“怎么了哥?”
温从戈哪里还能回答这问题,他拉着泠梧转身就跑,姚承荀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笑意,扬手将剑锋甩向了两人。
身后利刃破风而来,温从戈头都没回,便将泠梧推向一边躲身闪开,那剑刃不知落在了哪里,砸在草木上,惊扰了本来安静的蛇群,发出了嘶嘶声响。
姚承荀速度极快地追剑而去,与那剑刃到的几乎是不分先后,温从戈回过身,还没想好如何出手应对,身前便有一道黑影袭来。
泠梧踉跄了两步,蒙眼的衣角松落,姚承荀的剑刃,落在他几步之外。他堪堪站稳了身子,蛇群便虎视眈眈地聚集在了他附近。他回身看去,瞳孔一缩,一句“小心”还未出口,便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姚承荀扼住温从戈的脖颈推后数步,温从戈的脊背,一下子抵在了墙面之上。
好快…
温从戈喉间透血,顺着嘴角渗落,血滴在姚承荀手上,姚承荀再不负君子模样,狞笑着收紧了指尖,力道大得出奇。
温从戈在窒息之下绷着身子,求生的本能在一瞬间占据了一切,他骤然提力,一掌拍向了姚承荀的手臂回弯。
而姚承荀只想着掐死这个人,不闪不避,一声脆响之后,温从戈爆发出来的力量配了巧劲儿,直接硬生生将他的手臂拍断,卸力落了下去。
臂肘之间,森森白骨透体而出。
温从戈身负内伤,强行运功,此时内力告罄,对上如同半个怪物一般的姚承荀,他铁定是没什么胜算和反击能力的。
不过,他看得出姚承荀最想杀的人是他,是以,他已然做好了让泠梧先跑,自己留下来拼死一搏的准备。
温从戈有危险,泠梧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可他的腿痛得不行,对蛇群的恐惧,让他寸步难移。然此刻,恐惧与即将失去温从戈这件事一比,当即烟消云散。
人的潜能,从某种角度讲,都是被激出来的。
泠梧咬了咬牙,几步跑出蛇群捡起了剑刃,身子一跃冲了出去,在姚承荀再度出手之前,毫无分寸地用剑锋,刺穿了他的胸口。
透出他胸口的剑锋,就这般明晃晃地映照在温从戈眼里。他这才蓦然想起,泠梧已经不是当年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子了,他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姚承荀跪在地上一刻,温从戈心情平静地挪开视线,抬眼看向姚承荀身后的泠梧。泠梧眼上的布缎垂落在脖颈,眼尾发红,指尖都在颤抖。
“哥…”
跪在地上的姚承荀面目扭曲,挣扎着还想出手,泠梧指尖一紧,猛地旋锋抽出剑刃,那人痛苦到趴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不知死活。
泠梧松开了指尖,剑锋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温从戈喉咙发干,脖子上一片青紫带着灼人痛楚,他越过姚承荀,走到泠梧身边。
温从戈哑然开口:“万物迎光向南生,我们离开这儿。”
泠梧抓住他的手,眼中含泪,差一点,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个人了。温从戈揉了揉他的发顶,仿佛刚才一脚踏在鬼门关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轻笑一声,温声道:“傻小孩。”
温从戈打着精神,很快判断好了方位,抬指摸索着摁下了机关。机关开启一个通道,泠梧举着夜明珠率先进入。
机关闭合,这段路是斜坡向下的,壁上石窟摆放着数道灵牌。地上似有积水留存,空气湿润,坡势极陡。
温从戈还未来得及细看灵牌,泠梧便猝不及防脚滑了一下,温从戈忙伸手抓住了泠梧的手臂,却被力道带得一同滚倒。
兄长的本能,让温从戈下意识的抬手,护住了怀中人的头部。这一滚,眩晕感十足。没多久,似乎是到了路尽头,温从戈的脊背砸破洞口掩蔽的枯草,视野随之彻底开阔起来。
身下是积雪荒草,头顶便是蓝天晴空。
温从戈到底是有伤在身,又躺了半天,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泠梧趴在他的胸口,死死地抓着温从戈的衣领,惊魂未定。
温从戈拍了拍怀里的人,闷咳了一声儿。泠梧撑着翻身,躺在他身边的地上,微微侧头打量着四周。
泠梧感慨道:“原来机关尽头,是一个村落?”
此时的两人,皆是狼狈模样,温从戈解了两人封住嗅觉,又点了几个止血穴道,坐起身转头看去。
他们出来了,更准确的说,是进入了密地更深的地方。不远处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村落,连房屋都几乎与山木融为一体。
村碑红字斑驳,写着“青寨”二字,碑上爬满了爬山虎。
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一处低洼空地,冬藏万物生机,到处枯败垂藤,午后的光热烈温暖,散去了满村的腐朽气。
他们在密地,待了一夜半日。
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温从戈心知事情还没结束,寻了一条出路,便拽着泠梧背到背上,往峡道走。
泠梧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蹭了蹭,说道:“哥,我伤得不重,可以自己走的。”
比起温从戈,泠梧受得伤简直不值一提。
温从戈纯粹是死撑着力气在硬撑,可他还是放稳了脚步,将人往上掂了掂,闷头说道。
“我方才看到你腿上有个口子,还是注意点。你啊,性子恶劣,万一再治不好,落个长短腿,我看哪家姑娘敢嫁你。”
泠梧嗔道:“那就不娶呗。哥,你说实话,我真这么讨人厌吗?”
温从戈闷笑一声儿,说道:“没有,你很乖,很聪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了。”
泠梧将头埋在温从戈肩窝,在密地这个生死未知的地方,不管出于愧疚还是兄长的责任,温从戈一直在护着他。
泠梧小声道:“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兄长了。”
峡道并不宽,越到后面越窄,位置也极为隐秘,温从戈背着人,只得微微侧身,让泠梧紧贴着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挺得很直,透出的血洇湿了泠梧前胸的衣服。
温从戈边努力放匀呼吸,边轻轻开口:“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故意踩机关,擅自去找姚丞荀?”
随着两人走出峡道,光热烈又张扬的铺落在两人身上,庆祝着两人的劫后余生。
阳光下,泠梧伸出手,光在他掌心三寸长,他摊开掌间在温从戈面前,那素白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对血色沁玉。
龙鸾踏火双飞,包裹着血沁玉的,是一片绣着格桑花的衣角。
灼烫呼吸扑在温从戈耳边,泠梧闷闷一笑:“哥总能拆穿我的小心思,真没意思。哥的东西很重要,我得拿回来。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午后的光明媚万分,温从戈的视线模糊了几分,他说:“哥原谅你了。”
泠梧傻傻笑了笑,身子松懈下来,蓦然闷出口血。那血落在他兄长的肩侧,可他人已经昏了过去,没力气擦去那血污,苍白指尖却如执念一般,紧紧攥住了手里的东西。
温从戈只得停下来,把泠梧抱进怀里,垂眼看了一眼,蓦然勾唇笑了笑,轻叹一声儿:“傻小子。”
他站在一棵枫树下,等待驰援来接应,脑子里却有些昏沉。
“阿眇!”
“主子!”
温从戈抬起眼,远远地看到梁栖与魏烬带队而来,为首的是魏烬,他几乎是用轻功踩着树尖儿行动,速度很快。
在看到魏烬那一刻,温从戈蓦然觉得松了口气,没了意念支撑,身子晃了又晃,摇摇欲坠,可又因为怀里的人,生生遏制住了倒下的可能。
魏烬眼里的温从戈,如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娃娃,他心口狂跳。在温从戈快要倒下时,魏烬已经冲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梁栖紧随其后,从温从戈手中接过了泠梧。
魏烬晃了晃温从戈的肩膀,低声道:“小孩儿,睁眼看看我。”
“程小爷,你来了。”温从戈半眯着眼睛,整个人靠进了他怀里,“我…没事的…就是…有点累。”
他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温从戈的身子直接软倒,魏烬干脆打横把人抱起,一队人速度奇快地下了山。
枫溪山藏阴阳镜,密地机关埋枯骨。
姚家的事情,在此时此刻,终于尘埃落定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