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10月29日，在鉴湖女侠秋瑾死难刚逾百日这样敏感之时，晚清官吏、浙江山阴（秦朝始设，民国元年，山阴、会稽合并为绍兴县）县令李钟岳自缢义殉，突发事件让人震惊之余、扼腕叹息。
大义殉难的李钟岳，为山东省安丘县人，出身贫寒，能诗善文。1898年中进士，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正月调任浙江山阴县令，十分钦佩和仰慕秋瑾才学，常以其“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的诗句，鼓励教育自己的孩子。在被迫受命围攻革命党人、抓捕审讯秋瑾时，多方开脱、终未奏效。7月15日秋瑾遇害后，李钟岳被立即革去县令之职，终日郁郁不乐、悔恨不已，最终义殉。据《续安丘新志》载；“浙人追思之，及秋案昭雪后，乃为立祠西湖上，岁时祀之。”民国成立后，秋瑾平反昭雪，李钟岳神位入祀秋瑾祠，秋、李两家遂成为至交。
能够被李钟岳大义殉难、被后人极度推崇的秋瑾，虽然是一小女子，却是中国近代历史罕见的大气魄、大胆略、大智慧、大格局的伟丈夫。当下已是暮秋，阅读秋瑾笔下的秋世界，感受这位才女、侠女、奇女眼中不一样的秋之愁、秋之悲、秋之壮，尤其是追思秋瑾绝命词“秋风秋雨愁煞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01
有人说，秋天属于女人，尤其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即使秋瑾这样的奇女子也不例外。在秋瑾诗词中，描写秋天之愁绪比比皆是。比如《秋日感别二章之二》：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里送离舟？欲将满眼汪洋泪，并入湘江一处流。读来果然会愁上眉头，真可谓一个愁字了得。
九九重阳刚过，首先通过《九日感赋》，感受一下秋瑾笔下的重阳节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气象？
百结愁肠郁不开，此生惆怅异乡来。思亲堂上茱初插，忆妹窗前句乍裁。对菊难逢元亮酒，登楼愧乏仲宣才。良时佳节成辜负，旧日欢场半是苔。
1894年，秋瑾父亲秋信候任湘乡县督销总办时，将秋瑾许配给今双峰县荷叶镇神冲王廷钧为妻。1896年，秋瑾婚后初来湘潭不久而作《九日感赋》。起句即以“愁”字开端：百结愁肠郁不开。作为远嫁他乡、离开亲人的秋瑾，在九月九日佳节之时，心情格外地惆怅苦闷。中间四句一再铺陈：堂上初插茱萸、窗前写诗忆妹、对菊遣闷饮酒、登楼思乡思亲，千转百结、愁肠难解，异乡新妇心情跃然纸上。
无独有偶，同样适逢重九，宋朝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则为历久不衰之名篇：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据说是李清照思念远行丈夫之作，词作寄给赵明诚，对方比试之心大起，但作词数阕，终不可得。与秋瑾《九日感赋》两相比较，同为杰出女性、同为重阳诗词、同为思念亲人（妹妹、丈夫），只不过此时秋瑾只是刚刚出阁的普通女性、而未有革命之志革命之举，单论影响程度、遣词意境，李清照无疑胜出；但若论人生综合、贡献大小，秋瑾“能跨马携枪，曾东渡日本，志在革命，千秋万代传侠名”，则更胜一筹。
02
秋瑾生活的时期，正是中国社会最黑暗、国家前途最茫然、风云激荡最激烈的时期，处于封建主义腐朽末日的晚清政府，已是风雨飘摇、尽显颓势。所有这些，都在秋瑾的诗词中得到明显体现，尤其是在秋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季节，忧国忧民的情愫在其中展露无疑，不管是个人之悲凉、国家之悲哀、民生之悲伤，悲秋就是这一时期诗词的主基调。
比如《秋声》：
梧树撼楼风，秋声何太苦？闲拈芳菊词，试把商音谱。一句设问“秋声何太苦”，悲凉无比、跃然纸上。
比如《满江红》：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独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不因人热，俗夫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一句“俗夫胸襟谁识我”、一句“莽红尘何处觅知音”，胸襟难识、知音难觅，何其悲凉、何其凄苦！
再比如《如此江山》：
萧斋谢女吟愁赋，潇潇滴檐剩雨。知已难逢，年光似瞬，双鬓飘零如许。愁情怕诉，算日暮穷途，此身独苦。世界凄凉，可怜生个凄凉女。曰归也归何处？猛回头，祖国鼾眠如故。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天乎太瞽！看如此江山，忍归胡虏？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面对神州陆沉、山河凋零、民不聊生，面对“祖国鼾眠如故。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秋瑾等仁人志士心在滴血、悲情满怀，不忍如此江山归胡虏、被瓜分，不知神州大地何日重见清明、再创辉煌，可以说万种辛酸，只愿以身许国，正应了徐锡麟《出塞诗》所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03
秋瑾笔下的秋天，既有秋之势：萧瑟强劲、怆然悲愁，也有秋之壮：慷慨豪情、大义铮铮。读秋瑾诗词，如饮美酒、酣畅淋漓，拔剑四顾、慷慨激昂，让人不敢以小女子视之，让人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比如《鹧鸪天》：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比如《柬蒋淑敏父·四章》之二：木兰从军因父老，文姬续史接归来。一文一武皆卫国，谁云巾帼没英才。之三：女子平权当自强，岂能守株在闺房。精忠报国英雄事，一样持枪上战场。之四：志坚不怕杀身凶，何况灭敌建奇功。他日凯歌归故里，名标青史亦光荣。
尤其是秋瑾的绝命词“秋风秋雨愁煞人”，引用了清代诗人陶宗亮《沧江红雨楼诗集》中《秋暮遣怀》的诗句（“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反映这位奇女子在万物凋零的季节，在秋风秋雨这样悲凉中难以掩饰的惆怅哀伤之情，更是这位女革命家忧国忧民、壮志未酬、面对死亡悲愤心情的真实写照。
最后，摘录据说是秋瑾死难前所作《致徐小淑绝命词》，向这位伟大的奇女子致敬！
痛同胞之醉梦犹昏，悲祖国之陆沉难挽。日暮穷途，徒下新亭之泪：残山剩水，谁招志士之魂。不须三尺孤坟，中国已无干净土；好持一杯鲁酒，他年共唱摆仑歌。虽死犹生，牺牲尽我责任；即此永别，风潮取彼头颅。壮志犹虚，雄心未灭，中原回首肠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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