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典型的中国农村父母,年轻时候跟我爸是相亲认识的,两人相处没多久就结婚了,彼此个性也不是很熟悉。结婚后我妈生下了3个孩子,为了生我弟,计划生育,90年代跟我爸在外面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把建房子,她就在家里做家务煮饭,照顾我爸,没有工作。其实她是有手艺的,裁缝,但是嫁过来就没做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年,我整个婴幼儿时期见到他们的机会很少,是外公外婆把我带大的。后来,我要上学前班了,他们才想着要回来,于是,我们从出生就散落在不同地方的三个小孩,终于可以待在一个地方,也就是家里了。老房子很窄小,就四间房,地板是你吧的,后面还有个养猪的房子。两个卧室,爸妈睡里面那个小的,我们三睡外面那间大一点的房间。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时候,我们五口人就横着睡在大一点的床上,床边摆了一张吃饭的木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把铁的摆头风扇,年代久远了,晚上总是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那样的生活我们居然度过了6年。条件实在是艰辛。
我整个小学时代,就是在那个小房子度过的。童年的早餐,爸妈不给钱我们买,很早就是我们三个自己做了,大部分时间是蛋炒饭。妹妹比我小两岁,她炒的蛋炒饭很好吃,人够不着灶头,就站在小椅子上面炒,现在弟弟还经常回忆起妹妹做的蛋炒饭。弟弟比我小5岁,我读6年级,他才读一年级,加入了我们蛋炒饭的队伍。我们家的感情不是特别黏腻的,性格里面都没有外放的因子,家里最有个性的是我爸妈。我们三个小孩子感情不亲不疏。
那个时候爸爸以在外面承包房子做为主业,家里有时候还承包别人的田地,种水稻,地里种玉米,油菜,花生等农作物。妈妈就没有出去工作过,只是在家里忙家务,种地,做饭。家里的经济收入都是依靠爸爸。他们两个人性格是不太和谐的,火气都大,时长吵架,两个个性很强的人,强扭在一起,确实难以协调。
每次吵架,我们就会心很慌,怕他们分开,也许他们是为了我们有个完整的家庭,也许害怕分开后别人的闲言碎语,矛盾再怎么深,也没有分开。这一点,我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什么。他们的相处模式给我造成很大的阴影,埋下了恐惧的种子。妈妈作为女人,总是能够赢得我们三个小孩的心,记得有一次他们吵架,家里砸了很多东西,爸爸骂骂咧咧的,周围的邻居都来劝架了,闹得很大。妈妈躺在床上一直哭,我们三个围在她身边,听她对爸爸的种种控诉,后来当着我们面说,要喝农药死了算了,就不再受这样的气的。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心里那种恐惧的感觉,至今都记得。可是我们只是小孩子,无力解决大人的矛盾,只能陪着妈妈一起哭,顺便把这种无力感转化为对爸爸的害怕和恨意,以表示对妈妈的同情和认可。
现在想来,小时候自我还没形成的时候,家长灌输什么,就会单纯的相信什么,尽管不是事实,带有太多的个人偏见,我们依然相信。本来跟爸爸就不太亲近的我们三,跟他更加疏远了,甚至是害怕他,只要他在家里,我们就躲着他,恨不得365天,他天天在外面做事,心里的想法是只有表达对爸爸的恨,才对得住妈妈,妈妈才不会离开我们,如果跟爸爸亲近,那就是对妈妈的背叛了,她会因此再想不开。多么畸形的认为啊!可是当初的我,却如此的认同和执着。日子一天天的过,我们一天天的长大,爸爸依旧就像比陌生人好一点的人,我们都害怕他。他关心的只是我们的成绩,读书成为了逃避他们的一个出口。
我明白,这样的环境让我觉得家里是冰冷的,每天回来,妈妈做好饭,我们一家人围着吃饭,爸爸就一个人演独角戏的在餐桌上教育我们,他从来不夸奖,鼓励我们的。所以,我们都是快速的吃完,以逃避他的指责。初中的时候,我知道,只有读书,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才可以逃离这一切。于是,我拼命的读书,成绩很好,顺利的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实现了自己的目标,逃离。高中就住校了,每个月回去一次,见面的机会没那么多了,感情更加生疏起来。再之后,我考上外地的大学,到广东工作,这十多年的时候,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日子是很少的。我知道,我是在心里逃避跟他们待在一起,我害怕重复小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般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恨,总之,我对他们再多不满,我也没有正面的跟他们吵过,我的方式是远离和忽视。就像小时候他们对待我一样,呵呵,多么可怕的轮回啊。
回到正题,妈妈的蜕变,我妈妈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没嫁我爸之前,是家里的长姐,有责仍感,很能吃苦,而且裁缝手艺也不错,很多人请她做衣服,收入不高,但是经济独立。长的很漂亮,心气可能比较高。我也能够想象她童年的样子。她四姊妹,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老大,很早的时候就跟着外公干农活,应该是没有童年的,外公很严厉,不知道宠小孩,所以她的原生家庭也不好的。所以个性很倔强,喜欢证明自己,对女性身份很排斥,不认同,太刚强,不够温柔,读书只到初中,就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没读了,文化程度不高,以至于在思想上没有成长起来。这是这个阶段的妈妈大概的特点。
第二阶段,嫁我爸之后到45岁,他们今年结婚就29年了,将近30年,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妈生了我们三个孩子,把我们养大了。我爸年轻时候很帅,家里条件也不好,我爷爷能力不强,又养了4个小孩,我爸爸排第三,后面还有一个妹妹。他14岁就辍学,跟别人当建筑工学徒了。也是吃苦过来的。我妈当时可能看中我爸爸的能力(都是媒人说的),相处时间不长,才发现性格是怎样的。这个阶段的妈妈,脾气是比较大的,负能量多。也是我爸要他生那么多小孩,她觉得自己吃了很多苦吧。对我爸爸严重的托付心态,因为没工作,经济不独立,造成人格上依赖心重,但是自尊心强,最大的筹码就是我们3个孩子,所以,我们成为他们斗争的工具。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也会感叹为什么嫁了这么个人,不体贴人,大男子主义,还脾气不好,会抱怨命运对她的不公。可以说是外表坚强,内心脆弱吧。我妈其实能力很强的,她善于交际,性格真实,大方,朋友很多的,只是因为年代不同,才局限了她的发展。如果生在这个年代,肯定是做的很棒的。可惜,20多年,她还是这么多来了,心里忍受了很多苦楚。
第三个阶段,近两年的时间,我自己也一直在心理学领域学习,把自己当标本来研究,慢慢的能够客观的看待爸妈和自己了。我妈妈这两年的变化真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三个都长大成人了,妹妹嫁人了还生了小孩,我跟弟弟在广东,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面。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都50岁的人了,吵了大半辈子的人,也慢慢平静了。我以为是我爸爸的改变,脾气没那么大了。
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爸爸依然是老样子,动不动就发火,妈妈的脾气可是改了太多,她现在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充分发挥了她的优势,我给她介绍了两款健康产品,她很爱学习,是我们家她那辈人里面智能手机,最早学会,也是用的最好的。网上购物啊,聊微信啊,打字啊,拍照啊,甚至网银转账都学会了。手机用的很溜。她喜欢钻研,产品她不懂,就在群里问老师,努力学习专业的知识,跟别人讲解的时候,思路清晰,绘声绘色,而且她一直做人是很热心实诚的。产品自己用了,很有效果才介绍给朋友的。所以她产品卖的很好,也有钱花了,不找我爸爸要钱了。
我妈还敢于接受新事物,思维不设限,跟着我也了解了一些金融理财的项目,也用赚的钱适当的投资,现在收益也不错。农村里很多妇女不懂用手机购物,要买什么东西还是在门店买。看着我妈手机那么会使,就拜托我妈帮他们代购一些生活用品,我妈很热心的帮他们的。也是她维护客户的方式。同时,她重新拾起了裁缝的手艺,经常帮别人改改衣服尺寸啊,缝补啊,上拉链啊,她技术好,人也有耐心,收费还不贵,顾客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闲暇的时候,麻将也不打了,带带小外甥,跳跳广场舞,锻炼身体。
我妈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生活工作丰富多彩的,现在她什么事都好像能忍了。而且这种忍耐不是委曲求全牺牲自己的,而是真的不计较了,她说,我干嘛要跟你爸吵呢,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几十年了,一点都没改变的,现在也改不了了,他跟我吵的时候,我生气,不是就对我身体不好了吗?干嘛为了一口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呢?我真怀疑,这还是小时候一吵架就要喝农药,对自己生命不当一回事的她吗?她还说:“我现在自己赚钱自己花,钱也花不完,不需要用你爸的钱了,我也就没那么依靠他了,女人啊,还是要经济独立啊,我们以前吵大部分就是因为经济问题,贫贱夫妻百事哀,现在我自己靠自己,底气也足了。”
我真是觉得欣慰,我妈妈终于在她50岁的时候,活明白了。很不容易,很浅显的道理,中间却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很高兴能够看到妈妈的长大。我以前对她的怨怼,也慢慢消散了。我对她的怨恨,也许不在于那些小时候伤害的行为,更多的是因为看到她过得不如意,依旧不愿意反思自己,不愿意改变的失望吧。父母真是孩子的榜样,言传身教的作用。妈妈现在自信,独立,宽容,有爱。以前我们聊天她总喜欢用母亲这个身份来控制我,要我听她的,制造我的愧疚感,而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像两个独立而平等的成年人沟通了。她开始尊重我,而我,也发自内心的敬重她,她很伟大,可以作为我的榜样。这种敬重不是用她的身份角色,孝道文化绑架出来的。而是我发自内心的。
感谢自己一直以来不间断的心理探索,让我可以跳脱情感的束缚,客观的分析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也由以前浅层次的逃离般的伪独立,走向真正的思想,人格独立。也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我要为自己的人生真正担负起责任了。原生家庭不能是我停滞不前,逃避现实的借口。父母最大的恩典,就是给了我们这条宝贵的生命,这就够了。后面的养育,培养,都只是附加价值。我们不应该要求太多了。过去是已经消逝的生命,现在和将来的生命过程,是自己创造的。让灵魂极致绽放,才不枉来地球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