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感觉里,电影院始终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电影院是建筑空间、是消费娱乐空间、是城市公共空间、是大众媒介空间;
它是黑暗昏幽之地、是一群又一群陌生人来了又走的地方、是造梦与做梦的异次元。
古老仪式
有时候觉得看电影特别像这个现代化的都市中还残存的一种特别古老的仪式,想想看啊,一群彼此陌生的人在夜晚穿过城市的汽车尾气和迷乱灯光,一同被“困”在这个黑漆漆的空间里,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里,眼睛被一束神奇的灯光所投下的光与影牢牢摄住。在一场电影的时间,你和一群稀奇古怪的人共享了相同的时间与空间,因为黑暗你看不到他们的脸,走出电影院也许你们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就在刚刚,你们的情绪好像坐上了同一辆过山车,你们可能在同一秒大笑,又在同一秒眼角流下泪。
当你在家抱着硬盘看电影时,是一个人与屏幕对话,而去电影院时,你知道你和他们一起成为了“观众”。他们是谁不重要,他们的脸长得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共同参加了这个“仪式”。这个仪式不像那些聒噪的大Party,它对于社交恐惧者过分的友好,你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和好朋友一起,不需要和不认识的人开口讲话,你需要的只是和他们安静地坐上两个小时,如此的安全。电影散场时,你揉揉眼睛拍拍屁股,和他们一起穿过狭窄的门,重新走进夜色中,你和他们该去哪去哪,留下电影院里空荡荡的座位,等着下一个你和他们来,以及下一场“仪式”。
昏幽之梦
电影院是适合做梦的地方,因为电影就是为你造的一场梦。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罗兰巴特说的,他在《走出电影院》里说的是“昏暗的幽梦”。
“昏暗的幻梦”(根据布洛伊尔弗洛伊德的说法,它预示了催眠)预示着影院的黑暗,这幻梦先于黑暗又引导着主体,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个标记到另一个标记,最终陷入黑暗的、莫名的、无关紧要的、冷漠的方块中,在那里将要发生的是我们称之为影片的情感展演(festival d’affects)。
我喜欢电影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黑暗。人们都喜欢在黑夜里做梦,当然也有人喜欢做白日梦。电影院昏暗的空间总让我感觉它是这个城市里的另一个次元,这让人莫名觉得安全。所以电影开场后永远是昏暗的,我无法想象电影院里开着明晃晃的灯,然后大家坐的正经笔直,你看我我看你的尴尬情景,这就像迪厅里突然没有了音乐,一大堆人在那傻蹦一样。
做梦的环境当然要舒服,正如电影院里昏暗的灯光,安静的氛围(当然这建立在没有傻逼制造噪音的前提下)、我们毫无防备地陷在座椅中,暂时忘记其他事情,放空自己,准备接受一场催眠,然后安静入梦。
罗兰巴特说这种黑暗弥漫着一种情色的色彩:
通过人为的压缩,通过在尘世中的缺席(与在各种剧院里的文化“显现”相反),通过姿势的沉陷(很多观众在电影院里悄无声息地缩进扶手椅中,与在床上一般无二,大衣或者双脚搭在前排的座椅上),电影院(常见的那种)是一个不受约束的场所,这种身体的不受约束(比勾引异性更甚)与无所事事最好地定义了现代的色情,不是广告或脱衣舞表现的(那种色情),而是大城市式的。在城市的漆黑中,身体的自由得以工作。这种关于可能之情感的看不见的工作来自一个真正的电影之茧。
他说的这种情色在我理解大概是一种令身体舒服的状态,就像入睡之前,我们总要在床上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身体蜷缩起来像个婴儿,就像电影院的黑暗中把自己沉在座椅里。这一切,都是做梦的准备工作。
走出电影院
梦总是要醒的,电影结束散场时梦就要醒。每次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总有种恍惚的感觉,看外面的一切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就像做梦醒来时总会分不清哪边是梦,哪边是真实。看了场好电影就像做了个美梦,不太愿意醒。就像伍迪艾伦《开罗紫玫瑰》里的女主角,沉浸在一部的电影的迷梦中无法自拔,脑洞大过天的伍迪艾伦干脆就让电影里的演员走了出来,让梦暂时的变成现实。要是看了部自己不喜欢的,那就想的是赶快逃走。
走出电影院的状态是迷人的,正如梦醒。从异次空间回到熟悉的空间,从一个新鲜刺激的世界回到庸常的生活,就像高中上课时候打了个舒服的盹,一不小心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惊醒之后发现数学老师还在上面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同桌还在旁边咬着笔认真地听,窗外鸟还在叫。
罗兰巴特是这样形容走出电影院的人;
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变得慵懒、安详,懒洋洋得像一只无精打采的猫。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散了的架子一样,或者说放任自流。总之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刚从一场催眠中苏醒过来。他接受的催眠(一种古老的精神分析法,以至于今天的精神分析学似乎不太当回事),乃是一种最古老的治愈性的力量。
做个梦吧
当然电影院的神奇之处在于,人们来这不只是看电影。
有人来这里约会,所以电影演的什么他并不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在哪个合适的时间牵一下旁边的手;有人当电影是一种社交的方式,他们喜欢约不同的朋友。有人来这里纯粹放松,所以他只需要下班后在一场电影里大笑几次就满足;也许还有人是不知道去哪,比如有一次我走着走着无聊了就进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电影里你做什么都行,只要别打扰别人,别制造声音和光亮。你可以认真的看一部喜欢的电影、或者大笑大哭几次、或者借着昏暗的光偷瞄几下暗恋人的脸、再不然,你说这电影太无聊啦,睡个觉也行啊。
说不定电影院里睡个觉更香呢,因为电影院,是做梦的地方。
我知道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你不能剥夺我做梦的权力,就像,你不能阻止我走进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