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了两天的亲戚微信群,晚上8点,又热闹起来了。
表姐的儿子熊大,在美国读高中,回国度假,航班从洛杉矶直飞北京,抵达时间大概是晚上8点左右。
那定居在北京的舅舅(熊大的舅舅),早早驱车前往机场,兴致盎然地候着自己的大外甥。一接到,就拍了张舅舅外甥合影的大头照放到亲戚微信群里。信息时代,一来是让跟熊孩子血脉相连的家人安心,另一方面也是用手机记录下这舅舅与外甥见面的喜悦时刻。
照片上舅舅、外甥都带着斯文的眼镜,文质彬彬。舅舅紧闭的嘴唇没压住那见到孩子时那含蓄委婉的喜悦。十八岁的熊孩子已然是一副少年归来的英气,上扬的唇边透着一股归家的放松与安心。
这张照片一上传,那边熊孩子的娘亲就发来了心声:“接上了哈,有舅舅就是好,要不就是我要折腾到北京去接他了。”
接着熊孩子的小姨说:“熊孩子最帅。”
熊孩子的大姨说:“舅舅最懂熊孩子。”
……
看着朋友圈里的洋溢在两代亲人之间的喜悦与情意,那二十三前槐树下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二十三年前,我读高一,在县城一高中住校。那时的学生还是六天制,只有星期天休息,大部分的学生都来自于农村,经济不富裕,周末回家也不过是吃些南瓜红薯之类的。如果不是为了回家带米和咸菜之类的必需品,这些离家的孩子周末也未必回家,一来可以多些时间看书,二来可以省去路上奔波的车费,三来还有少数谈恋爱的借着在校名义风花雪月……
我的家庭条件虽好一些,但也不喜在路上折腾。
大概是我入高中不久,秋意渐浓的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一边收拾着课本,一边纠结着下午放学是否回家。一个同班的男生腼腆的走过来,扔下一句话就走开了:“你爸爸来接你了,在学校大门口的槐树旁边,叫你过去。”我们那个年代男生、女生的界限划得很清,平时都是不说话的,我心里纳闷我爸在20公里外的地方上班呢,怎么可能来接我,但又不好意思多问,纳闷又高兴地跑到校门口。
——是大舅。穿着一身朴素耐磨的深蓝色的工装上衣,身前推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站在那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下,向里面张望……
我看到大舅的同时,大舅也看到了我,笑了。正午时分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子的间隙落在大舅方正英气的脸上,大舅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是县城一家国营机械厂的厂长,为人耿直清廉,严肃正气,那双平日严肃、深凹的大眼睛,因为有了笑容,在细碎闪烁的阳光下很生动。
“小俊,走,回家吃饭,做了糖醋鲤鱼,你爱吃的。”大舅把扎在大槐树下的自行车推了起来。
我那时内向胆小,有些怕大舅,不敢多说话,赶快应了声“好”。
大舅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说:“上车,走。”
那时的老式自行车,前杠和后座都高,需要等骑车的人先让车动起来,接着慢慢骑,待车稳后,坐车的人再小跑着跳上去。我试着跳了几次,都没跳上去,心里暗暗骂自己笨死了。
大舅似乎没有察觉,眼睛只在前面的路上,嘴里一直问:“坐好没?”
我又试了几次,才终于跳上后座坐好。一路上,大舅问着我些话,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一天太阳很大,自行车后座上的我闻着槐花飘香,外表平静,内心喜悦……
一到大舅家,舅妈已盛好饭、摆好菜,张罗着开饭的舅妈说:“你大舅说你现在住校,离家远,不用每个星期都回家,周末过来吃饭,我们也刚好趁着周末改善一下生活!”好吃的小表弟也欢跳着:“有糖醋鲤鱼吃喽!”
我吃到了在学校饭堂里根本吃不到的美味,吃完饭舅舅又用自行车送我回校......
就这样在县城读了三年高中,我看着槐花开了又落,落尽又开,每到周末,工作忙碌的大舅就准时出现在那棵有些年代的大槐树下……
一眨眼, 二十三年的岁月已经过去了,高中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不知是否仍然绿意长流,那满树槐花是否依然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如今,我这外甥女早已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安家落户。而七十岁退休多年的大舅,最高兴的事就是等着他的大孙子周末从另一个城市回来,乐呵呵给他大孙子做好吃的糖醋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