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本文以周朝著名历史事件“烽火戏诸侯”为骨,开开脑洞,假想怡情。
文中幽王不昏庸,褒姒未祸国。
所有情节纯属杜撰,纯属杜撰,纯属杜撰。
诸位宝宝看过就好,切莫较真,认真脸。
以上。
PS:这是前段时间写的一个小连载,因为字数不多,就合成了完整的一篇。
感谢阅读,鞠躬~
文|笙笙不兮
【壹阙 · 洞房烛冷】
幽王二年,大司寇褒饷触怒天颜,囚之。
其子甚忧,闻褒有女貌美,进而贡之。
幽王大喜,遂成婚。
——【笙笙独家野史杜撰】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剪春幡。
丝竹磬音,烛花摇影,九重宫阙里的主角却是神情冷漠,置身喧嚣之外。
覆着喜帕,眼前是夺目的红。
凤冠霞披侍君王,从此独守深宫,日日衰老,本就是宫闱女子的悲苦命运。然,她却不依。
恍又记起临行时珦年悲伤的眼。那么痛,却放她走。
心像被利器狠狠划过,她一口咬住嫣红的下唇,双手在水袖中紧握成拳,涂满蔻丹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刺目的血痕。
青梅往事终成空,他们两人,注定只能走到这里为止。
“吱呀”一声殿门开启,酒醉的君王踉跄而来,口中尚有几句含糊不清的调笑。
喜帕下的眼帘不屑垂下,无声冷笑,心底的寒意却愈发迫人。
这就是她毕生的夫君,君临天下的周天子——
这般荒诞言行,如何参治国之道,守爱民之心?
他在审视她。
即便看不见,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肆无忌惮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令她倍觉反感。
“褒国进献的女人,就是你么?”
出乎意料地,入耳的嗓音低沉魅惑,全然不复方才的烂醉,沁着凉意与居高临下,分明是清醒的。
“沉默?”他沉声冷笑,挥手拂去大红的喜帕。
“抬起头来。”
嘴角的嘲讽还未褪去,突如其来的明亮令她一时难以适应,条件反射地抬首,撞上他的目光。
那一瞬,她在他眼中捕捉到很多讯息。
吃惊,困惑,恼怒……慢慢融汇成意料之中的惊艳。
她轻哼出声,惊叹之情转瞬即逝。人中之龙又如何,毕竟难逃美人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美。
而正是这份美,毁了她追逐幸福的权利,来到冰冷糜烂的皇室宫殿,只能在此静默枯萎。
他很快适应了她的美丽,眼中惊羡褪去,却仍旧不肯移开目光。雪亮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洞察,仿佛看进她的内心。
“你很大胆。”姬宫涅淡淡道,伸指抬起她的下颚,幽暗的瞳孔深邃莫测,忽而挑唇一笑。
“倒是美得特别。”
“孤可以放了你们的司寇大人,不过,孤需要绝对的臣服。”
说罢,他欺身上塌,懒散解开腰间系带,伸臂一揽将她压在身下,冷冷命令道:“闭上眼睛。”
她的睫毛颤了两颤,终究没有反抗,面无表情地躺倒,木偶般完成了洞房之礼,自始至终不吭一声。
姬宫涅原本借着酒意的兴致被她搅得所剩无几,正欲拂袖离去,忽然注意到女子微微颤抖的身体,白巾上那一抹刺目的猩红,令他郁结的烦闷渐渐消散。
毕竟是年方二八的少女,倔强一点,总好过那些屈意承欢争风吃醋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软下来,将身侧之人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褒姒。”
她身体僵了一下,良久,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平淡倦意深深,却始终没有睁眼。
“那么,便封你为姒妃罢。”年轻的君王轻叹一声,忽然对她心生爱怜。
这样清冷的女子,好像泥淖中一朵孤傲的莲,懵懂纯真,盛放在寂寞萧索的宫闱深处。
或许——倒可暂且为他带来几分新意。
幽王三年,褒献美人,深得君心,立为姒妃,备受荣宠,一夕无人攀其左右。
【贰阙·暗滴花梢】
幽王五年,初春。
“殿下,近来北面的鬼山部落士气大盛,操兵买马,恐有反意啊!”
书房内,姬宫涅听着太宰虢石父的忧虑谏言,神色不变,淡淡道:“随他们去,孤倒要看看,区区蛮夷要如何夺得天下。另,兵士演练不要停止,加紧练习。”
“孤的兵士们闲散已久,都快忘记如何持剑握刀了。”
“诺。”虢石父颔首退后,临出殿的一瞬悄然抬眼,正瞥见天子冷冷注视着他,心内一惊,慌忙掬身告退。
“虢石父那奸臣,会不会已经暗中勾结犬戎妄想谋权篡位?”
幽幽垂帘之中,一道清冷声线忽然响起。
姬宫涅神色一缓,起身走向帘内,“我自有计较,姒儿不必挂心。”
褒姒神色淡漠地别过头去,对于他放下王者称谓的举动熟视无睹,“不过为四方百姓担忧罢了。”
姬宫涅步伐一滞,面色霍地一沉,深吸口气,把即将脱口的叱责生生咽下。
“不要倚仗孤宠着你,就一而再地挑战孤的底线。”
绯衣女子随意靠着软枕,长长的裙裾拖曳下来,像极怒放的红莲。而正中的人儿目光低垂,对他的屡屡示好无动于衷。
她不抬眼,便敛去一道清冷的视线,绝色的脸上没有半点欣喜。
气氛就这样压抑下来,褒姒却好似全然不知,兀自当他作空气。
姬宫涅忽然觉得怒火攻心。
两年了,从最初的不言不语到如今的淡漠相对,他几乎用尽了一切法子来讨她欢心,却始终不曾见她展露笑颜。
天子的倨傲令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
他要征服,必须要征服这个女人,哪怕那些迂腐的朝臣暗地里非议她是祸水,腐败了一代朝廷。
姬宫涅幽暗的眼底蓦地窜起一簇火苗,瞪着那张夺目的容颜,强烈的占有欲充斥了他的理智!
他猛然上前捏紧她的下颚,双眸微眯,透着危险的讯息。
“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以为这张脸可以保佑你不掉脑袋么!”
失却了平素的优雅,此时的他犹如一头凶猛的狮,疯狂地对着她吼叫。
然而,得来的依旧是一片平静。
不可一世的周天子再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想要拂袖,却终究舍不得,只好慢慢平息了语调,再一次和声细语:“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快,从来不肯为我一笑。”
褒姒的指尖颤抖了一下,仿佛记起了什么往事,脸色一瞬苍白。
她忽然仰起头,黑曜石般的双眼熠熠生辉,“臣妾说了,王就能应允么?”
“说来听听。”
姬宫涅盯着她欣喜的眼,眸色渐深。
“不,你不会的。”然而,她的雀跃只有一瞬,眼底光芒倏地黯淡下去。
“你永远也给不了,所以我便永远笑不出。”
终究是顾忌着他的……
姬宫涅只觉方才的等待令他胆战心惊。
他无法想象倘若她开了口,而自己又绝不会妥协时的场面。他是自私的,知道在她心里定然住着一个牵挂的人,却终究不肯放她离去。
不追究,已然是他最大的容忍。
不知从何时起,最初对那臆想之人的嫉恨已经慢慢转变,他不再想要以此报复她的冷漠,反而无法自持地朝她越走越近,也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心。
许是爱上了罢。
只有爱一个人,才会如此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心思为之挂念。她不开心,他便也觉得烦闷难耐。
——如此这般,都是他心底不肯承认的事实。
他是上天选中的大地之主,是百姓的神明,他坐在离天最近的龙椅上,泰然接受诸侯朝拜。
这样谦卑的爱情简直不可理喻。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伸出手臂将褒姒勾入怀里,感到她柔软的身体再一次变得僵硬,却毫不顾忌地紧紧拥住,那样用力,恨不得立时让她爱上自己。
“呕——”怀中的人儿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面色苍白,单手掩口背过身去,散乱的黑发铺散开来,与绯红的衣裙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这种感觉比她的冷漠更令人恐慌,一瞬间将他的心揪了起来!
“传御医!”
来不及细想,姬宫涅抱起眉头紧蹙的褒姒大步朝寝殿奔去,一名小宫人面色发白,飞快跑去找御医。
一人远远站在回廊转角,冷眼望着那个神色惊惶的男人,一声冷哼从嘴角恨恨溢出。
“仗着几分狐媚,便如此对我朝天子呼来唤去,成何体统!褒国的贱民果然没有教养,传出去叫他人怎么说!”
“王后息怒,听说姒妃并未有意迎合王上,倒是有传言,这些都是王上自愿而为的呢。”
一旁的小宫人心直口快,待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目光触及王后冰冷的视线浑身打了个哆嗦,慌忙俯身下跪不住叩头,“小人该死!小人不该多话,以后再也不敢了!”
申后面无表情看向那名宫人,终究碍于自己的身份,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望着那人奔跑的背影,咬紧了唇。
不论王上如何宠爱褒姒那妖女,幸好,幸好,她还有臼儿这个未来的储君。
她倒要看看,一介妖妃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叁阙 · 点滴芭蕉】
漪兰殿。
王宫里除了乾坤殿唯一一处可燃龙涎香的地方。
然而,此时的气氛有些怪异。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抬头。
重重幔帐之后,褒姒静静躺在那里,露出一截洁白的藕臂,面色依旧略有苍白,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姿态。
“我不要那个孩子。”
良久,她才幽幽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来,语气里难掩抵触,同时抽回了被人握住的手。
姬宫涅尚未从狂喜中缓过神,冷不防听到她决然的语气浑身不禁僵硬——这是他除了宜臼之外唯一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不行。”他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语气却是丝毫不容置喙。
“倘若你诞下龙子,孤可允诺你所有的要求。”
褒姒的眼神亮了亮,似乎对腹中之子心存不忍,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反驳。
姬宫涅对于她少有的温顺很是满意,放缓了语气慢慢道:“只要你想,我愿把整个天下送与你,此后站则比肩,坐则齐平,百官朝臣都要向你跪拜。”
“我可以让你取代申后,成为大周之后。”
对于那样狂妄忤逆的话语,就连宫人们都忍不住一个激灵,然而那卧倒床榻之人却眉目都没有抬起,只是淡淡应允。
“说定了。”
她并非贪图富贵名声,然而,倘若能以自己的牺牲换来百姓的觉醒,推翻这腐朽龌龊的统治,也不枉费她将一生搭在这里,终日忍受同挚爱生生分离的苦痛。
臭名昭著算什么,至少,她亲手覆灭了一代王朝。
珦年见到此时的她,也定然会骇然于她的攻于心计,而放弃同她携手的念头罢。
如此,甚好……
褒姒的眼睛缓缓闭起,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有诸般苦楚磨折,唯有生离最让人无望。
姬宫涅坐在床前,静静俯视。
他很清楚,她要的并非富贵荣华,然而对于她如此轻易做出决定的原因,却不得而知。申后那边他自有打算,万万不可将姒儿置身险境之内,那么——
他目光一扫,落在殿内近身侍奉的宫人身上,陡然转冷。
“都听到了?”
宫人们吓得拼命摇头,唯恐下一秒不幸便会降临。
“可是,孤不信——”
姬宫涅狭长的双眸蓦地眯起,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柔,“自己去兵器房吞几块烙铁,拒不吞咽的,斩立决。”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宫女们瞬间刷白了脸色,声音都变了调,呼啦一下全部跪倒,冰冷的地面传来一阵阵钝闷的撞击。
“够了!这是我的人,我用着顺心得很,如果你一定要对她们用刑,以后便不要到漪兰殿来了!”
床榻之人忽然起身,愤怒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君王,依旧是毫无敬意,言语间充满鄙夷厌恶。
昏君!
她受够了他的暴虐,巴望着哪天轮到她死,却迟迟等不来那样的一天,只能锁在深宫,现在居然还怀了他的孩子!
毕竟习惯了众星捧月,褒姒的话令他一时间颜面扫地,姬宫涅冷下脸:“如果孤偏要呢?”
“那么,”长长的羽睫覆盖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慌,亦真亦假:“将妾身一并赐死罢。”
“你!”
姬宫涅扬手便要落下巴掌,终是愤然起身,朝距离最近的宫人身上狠狠踢了一脚,拂袖而去。
他不相信,自己如此屈尊降贵居然得不到一丝回报!自小的傲气与自负容不得他的失败。
征服她,势必要征服她!
褒姒叹了口气,从床榻柔柔起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
她挥了挥手,也不听她们的感恩,淡淡道:“都下去罢,以后王上来此,不必前来伺候,我自会向王上解释。”
宫人们惊喜万分地对视一眼,复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才窸窸窣窣地轻身退去。
偌大的寝殿寂静无声,独留一人痴。
她忽然想起那日姬宫涅恼怒的质问。
为何不笑?为何……
说到底,也不过因为面对的那人是他而已。
因为不爱,所以无法展颜,亦无法将整颗心依附于他,成为货真价实的祸水红颜。
她知晓外面那群人平日里如何用言语羞辱自己。
自从有了她,幽王整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甚至连出身高贵的王后都丢到脑后,无视六宫,专而宠之——这是怎样祸国殃民的妖女!
朝臣百姓无不知晓大周天子有一位宠姬美人,而她在无形中被众人冠以妖妃的称号,竟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她果然得不到想要的幸福啊,即便有朝一日他释放她,回到民间,又会平白招致几多冷眼?
那个燃烧在烈烈青春中眼神炽热的少年,又如何与她信誓旦旦,携手红尘?
呵……唇角的弧度忽然扬起,瞬间令她周身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没有人看到那朵笑容,故而无人想象得出,那是怎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仿佛一朵幽然绽放的罂粟,妖艳邪气,却又孤立无助。
既然无法拥有,那么,便一同毁灭罢!
【肆阙 · 不负春心】
幽王六年,姒妃诞龙子一名,王大喜,赐名伯服。
即立太子,废宜臼,晋姒后,废申氏,宠冠后宫。
申氏大怒,传宜臼,密而共谋。
漪兰殿内,依旧熏香袅袅,华贵不可方物。
洁白的沙曼垂落下来,帘后女子一袭绯衣,靠枕而卧,散开的裙摆铺在床上,好似妖娆的红莲。
正值午后,她有些倦意地倚枕假寐,忽闻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施施然睁开了眼。
“王后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滚开!下贱的奴才!”男子年轻愤怒的声音蓦然响起。
褒姒眉头微蹙,整理好肩头滑落的衣襟,正欲掀帘而出,一道冒失莽撞的身影已然闯入内殿。
“大胆!擅闯后宫,成何体统!”她陡然提高了声调,凌厉的视线向前一扫,却是堪堪同那男子相撞对视。
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面容好似刀刻,坚毅硬朗之中夹带几分姬宫涅的俊美,刚柔并济,好像一团火,耀目又温暖。
这便是宜臼么?
褒姒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因为生怕她的得宠招致危险,自始至终姬宫涅都将她封闭得很完美,除了寝殿,她平日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地方便是藏书殿。
而每次她在,都必然待在里面的内殿,不得出面示人。故而虽然早已声名远扬,但偌大的王宫真正碰面之人,除却天子,便也只剩那几个贴身侍女了。
四目相对,宜臼呼吸一窒,被眼前之人的美貌惊得呆了呆,原本心里的几分不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他忽然理解了父王为何对她宠幸之至。这样一个面容绝美,姿态清冷的旷世女子,只怕任何世人但凡一眼,便会被其夺了心魄。
他不说话,她便也静默而立,不去理会那道视线中的惊叹。随后而至的宫人匆匆赶来,神色惶恐不住赔罪,这才令宜臼缓回了神。
“殿下有何贵干?”
终究是她打破了沉默,清冷的声音淡淡的,不过分热情亦不冷漠,给人恰到好处的距离。
宜臼注意到她的瞳仁是浅碧色的,充满妖艳摄魂的魅力,却凝聚着拒人千里的寒。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蕴在其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协调。
“你……你为何怂恿父王废黜母后?独断专宠已无限风光,难道当真想要扳倒众人?”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宜臼的脸颊微微发烫,然而想到母后怨毒的眼和日日以泪洗面的伤心,不由冷下脸来。
他定定神,口气再次强硬起来,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提及太子之事。
“女子不问政事,殿下有何不满请,还望求教你的父王,妾身无知,失礼了。”
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巧妙地避开话题,褒姒幽然转过身去。
“这里一向不是外人可入之地,还请殿下注意身份,以免落人口实。”
宜臼毕竟少年气盛,以往还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一时逆反之心大起,朗声道:“那么,我便在此恭候父王!”
“反正他那座乾坤殿早已是摆设,夜夜笙歌夜夜欢早已不是宫中的秘密,如今我贸然闯入,便是定然不畏那些妇孺之辈的长舌之论!”
褒姒转身欲离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那么,还请殿下正厅等候,妾身有些乏累,您在内殿实在多有不便。”
言罢也不看他,径自朝着床榻走了过去,莹白的手指覆上腰间丝带。
“妾身要更衣了。”
宜臼的脸色蓦然绯红,赌气一般重重一哼,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路上,宜臼脑中不断翻涌着褒姒绝美的容颜,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竟一时为此失神。
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挂心。只听说王上很是恼怒,痛骂宜臼不识规矩,罚他禁足十日,今后再不得贸闯后宫寝殿。如若再犯,必当严惩。
她也没有见到那日的幽王。
许是唯恐迁怒于己身,毕竟自己的表现也实属不佳。
日子一如既往,每日闲来无事便凭栏赏花,对月起舞,除了永无止境的寂寞,倒也惬意舒适得很。
姬宫涅仍旧时不时寻些新奇玩意儿来哄她,她也仍旧淡漠寡言。
他似乎已习惯了这般冷遇,有了伯服之后,他的心情似乎一直很好,少了几分平日的狠戾。
宜臼事件后,姬宫涅在她寝宫之外加派了侍卫,不准任何人进入,以此彻底隔绝了她与世人的往来。
渐渐地,她变得更加沉默孤僻,对于姬宫涅主动的示好也慢慢不再抗拒。
不然还能如何?
在这宫里,唯一一个能够说话给她听,陪她打发掉无聊时光的,只有他。
姬宫涅用近乎极端的方式将她完全禁锢,而使自己成为那个唯一同她保持联络的人。
除了依靠他,早已别无选择。
“本已如此劳顿,就莫要日日来我这里了,王上身体为重。”
这一日,看着姬宫涅眉间的褶皱与眼中的血丝,她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开口便是这样直接的劝慰。
废后申氏本是北方犬戎部落族长的女儿,姬宫涅一举废掉王后和太子,直接导致了犬戎的不满。
那日宜臼被父王痛斥之后心情抑郁,加之申氏在旁怂恿,一怒之下携母投靠了犬戎。
姬宫涅为此烦扰不已,连续几个月来亲自监督军队训练,暗中制定了一系列应战方针,想要加紧计划的实施,夺回子嗣。
幽王好色贪欢的形象早已名扬千里,只有她知晓他心中真正的野心——
他要令四方诸国放松警惕,好趁机暗中操练,继而出奇制胜夺天下!
若不是每日朝夕相对,他又对她毫无戒心,自己定然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此人城府之深,令人骇然。
“无碍。”姬宫涅疲惫地笑笑,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有你替我担心,陪我坐看天下,便是再辛苦也值得。”他墨黑的瞳仁深深望进褒姒的眼底,言语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狂狷。
“将来待我坐拥天下之日,身侧之人,必定是你。”
褒姒的心陡然一跳。
是感动抑或妥协,早已分辨不清,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在用全部的生命来爱她,用情之至,无人能及。
她忽然轻叹,缓缓将头倒向姬宫涅坚实的胸膛,环住他宽厚的脊背。
命运将他推到她的面前,她抗拒过,怨恨过,终在此时全数化为柔情簌簌,那颗为珦年守了多年的心,终于融化在他无微的关怀里。
女人啊,总是需要依靠的。
久居深宫,记忆里那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早已模糊了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俊美邪魅却又专执如一的王者,与她日日缱绻,耳鬓厮磨。
再坚固的冰,遇到烈火,总有融化的那一天。
紧了紧拥住他脊背的双手,褒姒抬眸,正撞进他惊喜的目光。胸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涩,隐隐觉得心疼。
她听见自己放柔了语气轻声道:
“我答应,陪你打赢这场仗。”
【伍阙·狼烟四起】
幽王八年,幽王听信佞臣虢石父谏言,登骊山,点烽火,以博美人一笑。
骊山之上,琼汁美人相伴,姬宫涅心情大好,“爱卿,同孤共饮一樽!”
侍候一旁的虢石父受宠若惊地掬身上前,接过王上御赐的美酒仰头喝下,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谢王上,此乃人间极品也!”
姬宫涅拊掌哈哈大笑,看向端坐一旁的王后,“姒儿,你也来一樽!”
“妾身不胜酒力。”莹白素手轻轻推开了酒觥,“姒儿为王献舞一曲,以赔不是。”
言罢施施然起身,足尖轻盈一点,赤红的衣裙飞舞起来,在空中烈烈绽放。
“好!奏乐!点烽火!”
姬宫涅扬眉大笑,一声令下,乐师齐奏,宫人上前,同时燃起高台之上的二十六座烽火。
耀眼的狼烟噌然蹿起,一座座烽火接连点亮,在晚霞中映照着西边落日,同染半面天空。
褒姒的舞步随之加快,衣袂翩跹,眼神撩人,红衣浸染霜华,众人只觉恍然如梦,偶遇瑶池之仙。
空气里传来马蹄哒哒。
狼烟四起,滚滚黄沙中,大批人马呼啸而至。
率先抵达的诸侯将领策马疾行,神色凛然。
姬宫涅含笑站于阑干之侧,待诸侯齐至,万马勒蹄,遂登台振臂高呼:“诸位辛苦,虚惊一场,请回罢!”
随即挥袍转身,再不看烽火台下赫赫的战马,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诸侯将领,兀自闲然而退。
那一瞬,所有人无不看到翩翩起舞的王后唇角缓缓上扬,最终皓齿一笑!
那是怎样明艳妖媚的笑容!
夹杂着不屑与魅惑,有天地皆在脚下的傲气豪迈,又带冰雪初融的希望与生机,随着旋转的舞步逐渐放大,化身一朵怒放的红莲!
连虢石父都未想到此计能够得以实现,陶醉的同时心中暗忖着日后封赏,不由愈发飘然。
姬宫涅看得呆了,痴痴望着佳人之笑,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褒姒一记旋身来到他身边,腰身一软,顺势躺倒在他空空的怀里,吃吃地笑,“真是有趣,妾身从未见过如此呆愣之人!”
姬宫涅呆呆看着褒姒的脸,只觉心跳得异常猛烈。
他伸手抚上她娇艳的笑靥,不禁喃喃:“倾国倾城,简直倾国倾城……”
褒姒但笑不语,踮脚吻上他的眉心,“王上爱看妾身的笑,妾身便天天笑给您看。只不过,妾身还要看到方才那般好笑的场面——”
骊山烽火戏诸侯,周天子言行之荒诞已达极致,四周属国大为不满,矛盾一触即发。
而此时,大周的兵马操练已经娴熟,只要一方挑起战火,随时可以放手一搏。
战事趋近,已然迫在眉睫。
无数个挑灯批奏的夜晚,姬宫涅脑中都浮现出那日她夺目的一笑,疲惫的精神也随之变得美好起来。
那不是他们预先设定的情景,他本不奢望能见她展颜一笑,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巧笑着跌入自己的怀中,顺势献上一个清浅的吻。
那一吻吻在眉心,却触动了他周身全部的神经,不由自主陷入她流转的眼波,宛如沉入一场旖旎的梦。
“我不求能与你坐拥天下,只盼经此一战,能够重设立法,治民以道,还百姓一份安稳。”
那日,她依在他身侧,没有半点人前娇媚,说出的,居然是这般心系百姓的大气之辞。
如此美人,如此气度,叫他怎能不爱?
姬宫涅揉了揉酸痛的眼,取过一片洁白光滑的甲骨,弯起眉眼,一笔一划,认真雕刻那人的模样。
冬至那天,日头出得特别晚,整座宫殿犹如一只蛰伏的兽,隐匿在暗影之下。
“王!犬戎携大部队前来进犯!”
刚刚更衣,便听到侍卫惊慌来报,姬宫涅神情一动,握紧了腰间佩剑。
“慌什么!宣褒饷速来觐见!”
斥退了侍者,姬宫涅转身就看到由内殿疾步而出的褒姒,大步上前拦住了她。
“你好好待在这里,断不可踏出宫殿一步。”
褒姒不语,莫名的不安迅速裹住全身。她猛然拉住姬宫涅的手,语气决然:
“要活着。”
姬宫涅淡淡一笑,顺势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漆黑眼底闪着凛冽的光。
“放心,你只管等待凯旋的号角,褒饷训练军队训练了四年之久,也该上阵杀敌了!”
换上战袍,昔日风流潇洒的昏庸帝王俨然成为傲骨铮铮的铁血男儿,朝阳下,身著金色铠甲的姬宫涅宛如太阳之子,带有勃发的力量与霸气。
他要亲上战场,带领战士攻破敌军,继而称霸天下!
震天的号角响彻天穹,他知道,那是战士们跟随褒饷冲杀敌军的怒吼。
马背上,披甲帝王扬眉震喝,挥剑冲出城门之外!
漫天白雪,夺目猩红。
两种截然的颜色混成天地间茫茫的一片。
城墙上,褒姒披着狐裘迎风而立,长长的黑发飞扬起来,在清晨染上晶莹的白霜。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远方一道金衣黑马的身影,手指在袖中紧紧交握。
心底的不安迅速扩大,她只觉连呼吸都变得干涩起来,极目远眺,看他挥剑杀敌,看他统领大军,看他斩下一颗颗头颅,在雪中留下炽热的红。
“昏君!纳命来!”
陡然一声清喝迎面而来,姬宫涅转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迎面而来,执剑者眼神阴厉,眉目涌动着深深的恨意。
“臼儿?”
他诧然低呼,那近在咫尺的少年,居然是他的儿子!
反击的剑柄忽然停滞,只是一瞬,他听到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无法置信地低下头,看见腰间流下汩汩的热血。
“你要杀我?”
他的嗓音忽然干涩,怔怔看着宜臼狠戾的眼神,仍然处于不可置信的震惊中。
“你包庇妖女,遣散母子,难道不该死!”
宜臼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然而很快恢复过来,抽出深深刺入的刀剑,滴血的利刃直指苍穹:
“你如何对得起九天之上的父辈先祖!你的时代结束了,带着你的爱妃宠妾,魂归黄泉罢!”
又是一剑直面而来,这一次,对准的是心脏。
【陆阙 · 满目萧然】
姬宫涅原本打算攻下犬戎之后,便将申氏和宜臼母子接回宫中,却不想他们终究伤透了心,连最后的机会也不给他。
堪堪避开一道剑峰,姬宫涅直直盯着宜臼的双眼,沉声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恨!怎能不恨!你可知这几年,我和母后过着怎样遭人嗤笑唾弃的生活?你身为一国之君,竟为了一个女人,做出种种荒诞言行!我受够了你的无视,受够了你的荒谬可笑!”
宜臼双目赤红,眼中依稀有亮光明灭不定。
“决一死战吧,父王!”
宜臼手腕陡转,急刺的剑尖向他掠去。
姬宫涅飞身躲过,腰部伤口被剧烈的动作生生扯痛,他蹙眉闷哼,仍旧目光悲凉地看着宜臼。
“臼儿,孤不想对你拔剑。”
宜臼俊秀的脸上神情一滞,飞快斩杀了一名敌兵,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狰狞可怖。
“太迟了,今日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昔日少年不知愁的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剑柄,直指自己的父王。
“为了母后,我决不手软!”
“母后?”姬宫涅眉梢一挑,心内顿觉几分蹊跷,“她都对你说了什么?”
宜臼冷笑,握剑之手不曾有过半分抖动,“你对我们母子做过什么,难道当真要我一件一件细数给你听?”
又一名骑兵来袭,姬宫涅替宜臼挡下一招,挥手对着来人怒喝:“放肆!认不得是谁么!还不快滚!”
遣退兵士,姬宫涅幽暗的眸子牢牢锁定宜臼充满恨意的眼,一字一句:“孤倒当真想要听听。”
“你!”
宜臼怒极,深吸口气,“好,那就由我将这几年母后忍气吞声咽下的委屈倾述告知!只怕不说,你永远也不会觉得愧疚!”
时隔数年,他仍旧固执地不肯称其母妃,今日一战为他自己,也为了母妃能够重返后位。
“你派人暗中将母后软禁,不让她自由出入宫殿,处处找机会挑她的不是。更听信妖女谗言对母后日渐冷落,非但不闻不问,还迁怒于我,令我们母子在宫中完全失去可靠之人,孤立过后再一朝废黜,颜面尽失。”
“你敢说不是存心为之?母后回到犬戎受到族人奚落鄙视,身份大不如前。”
“这些年来,你完全不管我们死活,任由母后受人欺凌,丝毫不顾及夫妻情分、父子之情!”
“如今兵戈相见,又来假惺惺同我拉近感情,简直可笑至极!”
宜臼愈说愈怒,剑尖离姬宫涅胸口越来越近,已是堪堪只余寸许距离。
姬宫涅只觉心口冰冷,想要冷笑,却终笑不出。
“孤每年在你们生辰之日都有派人送出贺礼,甚至暗中命人转告族长善待你们母子。这些即便你不知,你母妃也绝无可能毫不知情。”
“臼儿,做人断不可听信一面之词。虎毒不食子,况且申妃诞下龙子于国有功,孤又怎会对你们母子赶尽杀绝?”
“不可能!”宜臼双目赤红打断姬宫涅,“母后不会骗我,她从不会骗我!”
“只怕是她一直利用你的孝心,来助自己实现报仇之快。”姬宫涅冷笑,“可笑孤还以为有朝一日可以接你们母子回宫,一厢情愿地留着这个。”
他自胸口掏出一片甲骨,虽染鲜血,却不难看出上面斑驳的暗纹:
一个细心雕刻的“臼”字。
“这是去年孤派人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却莫名被退回,只道你对孤怀恨在心不肯接受。”
“臼儿,你可知当日孤是怎样的心情?”
宜臼呆呆望着那片染上血渍的甲骨,茫然道:“儿臣从未见到过它……”
“是真的。”
姬宫涅加重语气,试图瓦解宜臼心中最后一点恨意,“孤始终不曾忘记你们母子,多年来只觉愧疚,却苦于无人理解。事到如今,孤才明白原是有人从中作梗……小心!”
说话间,一根泛着蓝光的箭弩破空而来,直直刺向宜臼后心!
姬宫涅大喝一声,想要挥剑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下堪堪将宜臼护在身后,下一秒钟,淬满毒药的剑柄深深刺入他的脊背!
“父王!”宜臼惊醒一般瞪大了眼,脸色瞬间苍白!
他目眦欲裂地转过头去,远远瞥见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高骑骏马,手里的弓箭还未收起,正扬眉望着姬宫涅朗声大笑。
族长大人!
宜臼不可置信,刚刚穿过众人对他放箭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祖父!而他身旁面容平静阴狠的将士,赫然便是朝中重臣虢石父!
“臼儿……你怎么样?”怔神间,耳边忽闻姬宫涅微弱的呼唤。那毒扩散迅速,他的唇色瞬间惨白,语气虚弱。
“儿臣无碍。”宜臼没有回头,远远凝视着那人大笑的身影,暗暗握紧了拳。
“犬戎叛变之心久矣,孤当日废后废太子,便是不愿他……以你们为筹码来……来威胁孤。”
“然,孤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他的善心……日后,定要断了他的臂膀,否则……国不久矣……”
一口气说出这些,姬宫涅的脸色愈发苍白,脚下的白雪被暗红染透。他费力弯了弯唇,自嘲而笑。
汩汩的鲜血带走生命,姬宫涅忽然有种无能为力的苍凉。
怪谁?怨谁?
自己的确对褒姒着了魔,荣宠万分,冷落了他们母子。如今遭到子嗣反噬,也无关他的年少轻狂。
到底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姒儿,对不起,终其一生,我还是负了你,负了所有人,也负了这江河天下。
苦心经营多年,企图在四方诸国最为懈怠之时发兵夺天下,为此不惜留给世人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的昏庸形象……
如今看来,这昏君的头衔怕是永世不得摘下了。
他仰起头,遥望宫殿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那人一袭绯衣微笑起舞的模样,缓缓垂下了眼。
【终阙 · 人在何处】
没有人能够了解帝王的悲哀。
他这一生背负得太多,多到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
“臼儿……你若为王,势必要对得起黎民苍生……完成父王未了的……心愿。”
“拿着这令牌去找褒饷,他会带你……完成余下的征程。”
腰间的令牌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宜臼颤抖着把它握在手里,未及反应,只觉握剑的手猛然一震,姬宫涅迎身一挺,锋利的剑刃猛然从脊背透心而出。
“还有,不要为难伯服和姒儿……她是个……好女子,不要伤害……”
他的眼神依旧带有征战的狠戾,光华迅速散去,却单手仗剑始终不曾倒下。
漫天雪落,遍地殷红。
身体里的温暖迅速流逝,有将士惊慌地赶来,口中大声呼唤着什么,声音模糊而渺远。
宜臼怔怔握着令牌,忽然俯身握紧了他的手掌,有晶莹的液体划过脸颊。
罢了,罢了。
他隐忍一生,怎也未料到会落得这样的结局。或许他果真不适合帝王之路,做不到真正的无情,才会被犬戎算准了筹码,杀而后快。
只是,他的姒儿啊,才刚刚对自己敞开心扉,除他之外无依无靠,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耳边的喧嚣逐渐褪去,姬宫涅最后望了一眼城墙的方向,想要扯动嘴角,却终究无力。
冰冷愈发侵蚀着他的神智和身体,阅尽美人却独一而专的痴情帝王,缓缓闭起了眼。
宜臼呆呆望着姬宫涅,风雪狠狠砸在脸上,却麻木得觉不出痛。
他恨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原来恨错了人,可接踵而至的,竟是这般苍凉沉肃的生死诀别。
年轻的王子木然良久,噗通一声,向着姬宫涅沉静的面容跪倒在地,无声悲咽。
滚烫的泪水跌落而下,与温热的鲜血混在一起,在雪地化开股股沟壑。
世界忽然安静。
城墙上,褒姒怔怔望着前来传信的侍卫,看他满面悲戚,看他唇瓣开合,却再听不进一个字。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喉咙里燥热得快要烧灼,足下一软,跌坐在冰冷苍白的地面。
她不相信,不信那个不可一世信誓旦旦要称霸天下的王者,居然如此轻易断送了性命!
“闭嘴!都闭嘴!你们这些不安好心的骗子!”
侍卫们呆呆望着昔日美艳不可方物的大周王后,娇艳尽褪,满面泪痕,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颤抖若筛。
三十六声丧鼓响彻天际,众人皆面朝西方下跪叩首,空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悲泣。
猎猎寒风中,唯有褒姒立于城墙之上,静如雕像。
她自始至终不曾下跪,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死,仿佛下一瞬,就会有人蹙眉不满地走上前,为她拢紧大氅,戴上兜帽,沉声低叱:“怎么穿得如此单薄,是想冻坏自己,惩罚孤近日没来看你么?”
她总会乖顺如一只听话的猫儿,任由他将自己拦腰抱起,高床软榻,一室旖旎。
我欲与君相知,可说好为我夺得天下的人,又在哪里?
她轻轻解开狐裘的系带,耀眼的绯衣在风雪中如战旗般飘扬。
如果此时有人抬头仰望高高的城墙,会惊艳地看到一名绯衣女子在寒风中翩跹起舞。
那绯衣单薄得犹如轻纱,裸露的手臂苍白纤细,如一截初长成的莲藕。
没有观众,也没有乐声,女子飞快地旋舞,裙裾翻飞,犹如燃烧的烈焰。
王,姒儿为您献上最后一支舞,从此天高水阔,与君厮守。
【尾声】
公元前七七九年,犬戎攻京,杀幽王,迁都城,宜臼继位,史称东周。
多年以后,那些当年目睹过她烽火台前展笑颜的宫人都在叹息,先王那句“倾国倾城”,当真一语成谶。
没有人知晓褒姒去了哪里。
没有尸体,没有足迹,只留下种种千古传奇,在坊间众口流传。
她消失了。
一个叫做西周的朝代随之而亡。
“骊山烽火戏诸侯,佳人一笑,天下倾。”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