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节气在今天进入冬至,南方的小城仍然感受不到寒意。
单位旁的中学大门紧闭,校门口只剩下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他们用腿撑住自己的摩托车,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烟头明明灭灭,和保安室昏暗的黄灯互相映照着,照不亮他们的脸。
校门口的流动小吃摊刚过了最忙碌的时间,摊主们沉默地把剩余的食材和调料归置好,动作快一点的则已经推动手推车,走上回家的路。
这日复一日的场景,与十年前并无二致。三三两两的身影和微弱的灯光编织出了这座城市破败的气息,它作为一个曾受国家政策照顾的地级市,并没有按市民们的美好预想发展起来,而是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地衰败了。
我穿过摊贩聚集的巷子,到巷子口等我的丈夫。“他是我高中时的恋人。”这个毫无特点的男人,在把他介绍给我新认识的朋友时,只有说到这一句,才能引起别人的一些惊奇的反应,而我在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才能获得这段婚姻给我带来的唯一快感。
我们为了彼此还有低廉的房价留在了这座早已不适合年轻人的城市,却没能换来传说中的“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了马路边,我坐进副驾驶的座位,车里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尴尬,我开始有点后悔答应了他大冬天的晚上去海边的提议。这是我们今年夏天无数计划中的一个,却在他无穷无尽的应酬中,我和小姐妹的聚会中,无数个周末的一睡不醒中被搁置了。其实搁浅的计划又何止这一个,从前年冬天的日本旅行,到上个月的海底捞,许多计划被无限延后,最后无疾而终。今天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夏天的约定,跟我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到海边去。所幸从市区到海边的路途并不遥远,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车上靡靡的爵士乐中闭上了眼睛。
到了海边丈夫拍了拍我的肩膀叫醒了我,这么短的一段路我竟能沉沉睡去,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平和无梦的睡眠了。
我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冬日晚上的海正如我的想像,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灯塔下的一小块区域,才能依稀看到水光麟麟。海风携卷着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力道比夏天时更大一些。我远远地望着海面,不知道脚下干燥的沙地延伸到哪里就会变得湿润,延伸到哪里又会衔接到海,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愤懑。我的生活就像总是这样望着漆黑的海面,海风让我狼狈,看似一成不变的海面令我厌倦,而海面下深藏着的不知怎样的暗涌和怪物,又让我恐惧。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转头看着丈夫,他没听到似的看着无一物的大海。与我同龄的他看上去却比我年轻得多,嘴边没有像我一样因时常咬紧牙关而出现的纹路,眼角也平滑得令我嫉妒,此时他的眉头是紧锁的,眼神却比那片海更加空白。
“快走啦!”我不耐烦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却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拥抱了我,以热恋时的力度,像要把我按进他的身体里,像怕下一秒我就飞走了。我想起了热恋时的日日夜夜,我们朝夕相处又相看不厌,除了对方,一切都无趣又无味,如果真爱是火星撞地球般的小概率事件,那么那个时候的我们是真真切切地相信那一切发生了。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开,也算是回应了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也掩饰了自己几乎要冲出眼眶的酸意。
我们并肩走回车停放的位置。他揉了揉鼻子:“离婚协议书我又改了一遍,发到你工作邮箱了,有空看看吧。”我把身上的薄外套裹紧了一些,缩了缩脖子,果然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