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爱德华·德·波诺(Edward de Bono)
译 / 冯杨
我们传统的思维体系建立在“真相”的基础上,而“真相”是需要我们通过争论和逻辑(并辅以资料分析和其它方法)去发现和检验的,因此,为了寻找真相,我们倾向于否定和攻击。
在传统思维中,我们拥有的是“岩石的逻辑”,在幽默中,我们拥有的是“水的逻辑”。岩石拥有固定的形状,它是坚硬的,棱角分明的,永恒不变的,拥有绝对的独立性。水和岩石一样真实,但水和岩石截然不同,水是流动变化的,我们关注的不是水“是”什么,而是水“流向”哪里,水流的速度取决于不同的倾斜度(情境),水的形状也取决于盛水的容器(环境)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把一块岩石堆砌到另一块岩石上,你就得到两块岩石,但是如果你把一些水加入到另一些水中,你不会得到两份水。诗歌就建立在水的逻辑上,在诗歌中,我们一层一层地加入词汇、形象、比喻及其他传达感知的媒介,而所有这些都构建出一个整体的感知。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一滴一滴地把一杯水倒空,但是对于岩石,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岩石要么整个在杯子里,要么不在。在我们的法律中,我们重点强调的是有罪和无罪,如果有罪,就必须惩罚。在日本,半数以上被捕的嫌疑人都被检举人释放了,因为如果这些被告道歉,并且看上去会在将来表现得更好的话,检举人就有权让他们走。日本法律强调重点的不是区分有罪无罪,而是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日本的犯罪率非常低,美国每400个公民就有一个律师,日本每9000个公民才有一个律师。
岩石逻辑是我们传统逻辑的基础,它充满着永恒不变的分类,同一性和矛盾性。水的逻辑则是感知逻辑的基础。
在岩石逻辑之中,我们基于是非对错来做出判断,在水的逻辑之中,我们只用“适合”和“流动”的概念。“它适合于这种情况和条件吗?”“流动”的概念则是“这个地形适合水往这个方向流动吗?”适合涵盖的是静态的情况,流动涵盖的是动态的情况。
冲突双方都会说自己是对的,并且会运用逻辑证明自己是对的,传统思考旨在寻求哪一方是对的,而水的逻辑则认为双方都是对的,只不过各自的结论都是根植于不同的情况、情境和观点。
举个例子,一个妇女提着一个坏的电壶走进商店要求店员为她换一个。店员A说道:“很抱歉,您的电壶不可能是在我们这里买的,因为我们没有卖过这个牌子,所以我们不能为您更换。”
店员B相对委婉地说:“您确定这个电壶是在我们这里买的吗?带来收据了吗?很抱歉,除非您能够证明您确实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否则恕难更换。”
这两个店员用的都是岩石逻辑,他们只想到事情究竟“是”什么样而已。
店员C则说:“好的,我们当然会换一个电壶给您,很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
店员C知道妇女一定是搞错了,但他感兴趣的不是事情究竟“是”怎样,而是这个情况可能会导“向”什么结果,而这个结果就是特别的客户服务。实际研究显示,花在客户服务上的每一元钱,可以经由顾客忠诚度的提升和销售量的增加而得到五元钱的回报。
马和汽车不一样,虽然它们都是陆路交通工具。鸟和飞机不一样,虽然它们飞翔在空中。网球和国际象棋不一样,虽然它们都是两个人玩而且会分出胜负的游戏。汤和意大利面不一样,虽然它们都是食物而且经常是第一道上桌的。
同样的道理,我们也有两种不同的信息系统。一种是传统的“消极”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任何信息、片段或符号都被记录和储存在一个表层上。信息不会在这个表层产生变化,表层本身也不会产生变化,因此需要一个外来者根据某些规则来操作和组合这些信息,传统的计算机就是消极的信息体系。
在消极体系中,信息的被动储存以及外来者的操作之间有清晰的界限。我们对语言和符号的运用也是建立在消极信息系统的基础上,因为我们根据数学、语法和逻辑来运用被储存起来的信息和符号。
另一种类型的系统是“积极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没有什么外在的逻辑操作者,所有的活动都发生在记录表层的范围内。信息是积极的,表层也是积极的,信息与表层之间相互作用,形成相应的组织、顺序、模式和线路等等。
积极(自我组织)的模式形成系统的一个简单例子,就是雨降落到一片未开发过的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面上的雨水汇聚成了小溪、河流,地面被改变了,雨水和地面之间存在相互作用,有积极的活动在发生着,而未来降落到地面的雨水将沿着已形成的渠道流淌。
消极的系统只在表层上记录地点和形状,这个地点和形状具有一定的意义,因为它意味着一种事先定义好的情况。积极的系统则记录地点、事件、顺序和情境,正是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模式是怎样形成的,以及哪些事物与哪些事物相关联。
积极的系统有时也被称为“自我组织的系统”,因为它不依靠外来的“组织者”,而是自我组织。自我组织系统这一研究课题在动力学、生物学、数学和经济学中的重要性正在与日俱增。
由于我们没能理解自我组织的模式形成系统,所以我们没有正确的对待创造力。 其实, 理解自我组织模式形成系统的本质可以带来实用的效果,我们完全可以设计出特定的有意识用来产生创意的思考工具。
传统思维的绝对性本质会使思考本身独立于情境,而不会因为情境的改变而改变。但就我的目的而言,将传统的思考方法视为有限的、不足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危险的,这就足够了。
锯子是一个非常棒的用来切割木头的工具,但是如果你想把几块木头连接起来,你就需要锤子和钉子,或者胶水、螺丝和螺丝刀。同样的道理,分析自有其妙用,但是我们也需要富有建设性的设计。
传统思维最直接的危险包括粗糙的感知、极端化、语言的舞蹈、不必要的冲突以及信奉唯一答案、具有排他性的信仰等等,人类有史以来造成的诸多灾难都起源于此。
以下是传统思维需要得到弥补和改善的不足之处:
我们需要从破坏性的思考转换到建设性的思考;
我们需要从争论转换到对事物的切实考察;
我们需要减少对批判性思考的推崇,更加重视建设性的思考;
我们需要在强调分析性技巧的同时,也强调设计的技巧;
我们需要做与信息处理工作同样多的创意工作,我们需要意识到仅有资料分析是不够的;
我们需要从历史的沉迷中走出来,更多地思考未来;
我们需要在强调知识的同时也强调“操作性”,因为操作性技巧和学习知识的技巧一样重要;
在历史上第一次,我们需要意识到创造性思考是严肃认真的,是思考过程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
我们需要从处理事物的逻辑转换到感知的逻辑(从岩石逻辑转换到水的逻辑);
我们需要从聪明走向智慧,而感知正是智慧的基础。
最大的危险也许不在于我们用以捍卫既定思维体系的自负,而在于我们的自满,因为我们想像不出还会有其它什么思维体系。这种自满意味着我们已经在既有的思维体系中投入了大量的努力、资源、教育和信心,于是我们真正需要的新的思维习惯也就更不大可能形成。由于传统的思维体系占据了所有的资源,很多教育者都简单地告诉我没有时间在学校里教学生如何思考。
——节选自《我对你错》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