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向来之烟霞·不吃正宗热干面
文/世
小镇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出了家门直走过马路,路过卖馒头的老皮家,路过一家酿酒的和两家平房,路过一栋居民楼,路过镇政府再路过影剧院,全程不过五分钟便到了镇中心小学。
在比较迷糊的年纪里,经常是打着瞌睡走到学校后才发现没有背书包,为了不让小伙伴们瞧见我上学竟然会连书包这等重要的物品都能忘记而笑话于是更加放慢速度故意路过校门口假装我不过是起了稍微早一点点在散早步而已,然后绕过花坛穿过马路,哧溜一声就往屋里奔去。
跑着跑着就有点心慌。
哎呀妈呀,还有十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喂!
因为按照小时候四五十公分短腿磨磨蹭蹭的步速来丈量,从学校到屋里得花至少十分钟。
所以忘记带书包的短腿妹必须要要跑得够快才能在十分钟内来回并且保证自己不用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喊一声迟到的“报到”。
十分钟,加上走走停停耽搁的几分钟,在不匆忙的清晨里,足够买一份早点,足够在抵达学校门口前把早点干掉,甚至足够在半路上折返把没吃完的早点端回家再急急忙忙地跑回学校。
是了,那份没吃完被端回家的早点就是热干面。
五毛钱一碗,多加一毛钱一大碗,多加两毛钱一大大碗。
我一般吃的五毛钱,偶尔六毛钱。
其实我们家并没有在外面过早的传统,只是偶尔大人天不亮就要出去忙活的时候会留两块钱,压在电话下面,头天晚上就嘱咐好我们:明天没空做早餐了你们三个出去吃吧。
哎,家里的饭菜这么好吃偶尔不得已去外面吃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两块钱,三个人。
六毛钱七毛钱 七毛钱,是唯一可行的分配法则。
老大老二和我在这个财产分配不均上从来没有吵过架。
好说好说。
六毛钱轮流来。
不过偶尔老大和老二还是要让着老三的么。
每次遇上这样难得的偶尔,我的首选就是热干面。
离家不远处就有一家早点店,有我最爱吃的热干面之一——我不是说热干面是我的最爱,而是说这一家的热干面是所有早点店里我的最爱——至于还有之一,那当然是因为漫长的成长里,花去剩下的偶尔,我遇到了之二。
家旁边的这家早点店,店主是一对夫妻,生的是一对双胞胎男孩。
老板娘有点高有点胖总是笑眯眯地问“今天吃什么啊”。
老板是个小个子有点黑总是沉默地在那里和面粉炸面窝炸粉丝煎饺。
而这对双胞胎像大部分的双胞胎一样难以区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每次去都能瞧见他们在店里帮忙,以致于现在的我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从来没上过学,也从来没有和我一样长大。
而事实上只是我没看到过他们上学,他们只是比较多了遗传了父亲的DNA没有再长高而已。
炉子上的水早就开始沸腾,晾好的面条放在宽大的簸箕里,在熹微晨光里,黄澄澄的。
放大概一碗的分量到长柄竹篾漏勺,过开水烫一烫,抖一抖,待面条均匀熟了快速捞起来掸掸水,立即倒进透明塑料碗里。
现在就是见证一碗平平无奇地面变成热干面的时刻了——当然面条本身的配置也是需要技巧,和面碱多一分吃了像食物中毒,少一分又缺少热干面独有的轻松嚼劲。
麻油盐味精生抽醋辣椒油。
还有最最重要的芝麻酱。
无芝麻酱,不可言热干面。
一一地浇上面条。
最后辅以切成碎末的榨菜或者萝卜干或者酸豆角。
薄雾天光里,这份配好的热干面就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娇脆欲滴。
哇,芝麻酱君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面条君来个天翻地覆地热烈拥抱了。
小夫妻配的芝麻酱味道不过分浓郁,面条自身的味道还是被完整地裹藏在酱料里,和上分量足够的醋洒一点小萝卜干味道简直就是不能更赞。
很快,一碗面就吃到了底,意犹未尽地捞着萝卜干,看着剩下半碗的汁——别说热干面都是干的,我让老板娘给我放的醋不是一般多——心里好不心痛。
从小就爱惜食物的我,二话不说掉头,稳稳地捧着一碗已经吃完的热干面再次飞速跑向家里——毕竟我们家醋多,我们家有热干面味道的芝麻醋确确实实没有啊。
清晨的微风轻拂,鲜艳的红领巾,在我的胸前飘扬。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成为了 风一样的女子啊==
“妈,我早上吃的热干面还剩下很多醋,你别倒了,晚上可以用来炒饭吃啊啊啊——”
“晓得晓得 快到学去到学去。”
“记得别倒了啊——”
尽可能地把“a”音 拖长,风一样的女子 才放心地拎着书包再次狂奔向学校。
到了高中,因为想在家里吃饭也只能等到周末了,这样的偶尔便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我们高中的学校是封闭式开放式教学,啊哈,所谓封闭就是吃食堂睡寝室啦。
我们学校坐落于荒郊野岭之中,方圆五里内没有一家可以吃饭的店。
所以除了厚着脸皮请假跑远一点吃饭只能吃食堂。
食堂里的饭菜除了开学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很好吃过了,虽然热干面味道不难吃,我却是神奇到每次吃完热干面半天内绝对不能喝一点水——否则必定翻江倒胃郁闷得只想发誓——明天我再吃热干面我就,我就一天都不喝水。
我不知道发了多少个这样的誓,毕竟食堂里真的没有多少好吃的啊。
哎,吃腻了。
直到有一天巧姐家的店来了,就在我们学校对面。
这家店当然不叫巧姐家的店。只是这家店是巧姐家开的。
就这样,巧姐在众人的垂涎之中获得了一张走读证,从此进出校园之畅行无阻真是羡煞旁人——其实她每次下课后就要去店里帮忙的,我们只是假装羡慕她而已。
巧姐每次晚自习前帮完忙来上课,偶尔会帮三两同学带份晚餐。更多的时候是从家里捎一些千层饼或者酥饼(我也不知道她家的饼子叫什么)来分给我们吃。
我每次都无比期待这样的时候,因为那个什么酥饼又酥又脆,有时候微甜,有时候微咸,可好吃啦。
我想这个酥饼好吃应该是因为巧姐荷包也就那么一点大装一个饼子得分三四个人,吃得不够才会意犹未尽。(额,突然觉得我变得很hào吃的样子……)
后来有那么一天放假,当我乘上小巴回家时,汽车在巧姐家店子前的马路边停下来载客,眼神利索的巧姐立马瞧见靠窗坐着的我。
目光锁定我,手在砧板上不停忙活,隔得远我看不大清她在干嘛,又听见她扬起眉毛大声喊:杨,你等下。
然后便看见一个风一样的女子穿过人潮跑过来,不由分说,从窗子上塞给我包得严实的两块饼。
“去吧。”
汽车载满客,马达声响起,我回首看到巧姐还在原地微笑着看我,招着手说再见。
我蓦地觉得我该咬一口饼,艰难地咽下去,两行清泪哗啦啦留下,突然,将半个身子从车窗探出去向离我越来越远的巧姐大喊一句“回吧”。
此刻该有类似电影里和平年代战士为了戍守边疆不得不离开亲人亲人守候在月台上千里相送时或悲戚有加或感人肺腑之配乐。
而又过了不久,我们的封闭式教学已经变成了半封闭式教学,打着我们班主任的名号说一句“我们是老杨的学生啊”,保卫室大叔就乐呵呵地打开侧门“噢,是杨老师的学生啊,没问题没问题”。
那时候没有喜大普奔这个词,我们姑且就用喜出望外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来代替吧。
真是造福大众啊。
大家欢快地偶尔去外面吃饭换口味吧。
出门一趟也不能太放肆毕竟课业繁重也得早点吃完早点滚回教室做作业呐。
而巧姐家的店因为是学校附近的为数不多的小吃店,所以人总是不少虽然我们有熟人但是也不能太插队。
所以热干面,费时短不用排队味道不错的热干面又成为我的首选。
忙的时候巧姐会把热干面的摊子直接让给我们让我们自己调。不忙的时候巧姐亲自出马根据个人口味独家配置。
巧姐家的热干面,就是这个之二。有我最爱吃的热干面之二。
那时候,我们多半是在下午放学后溜出去,而每次的摸底考因为下午五点就考完了,更是容易混出去。
黄昏还没有散去,晚霞在天幕,小方桌上围着我们班的三五人群,因为才考完试心情也格外轻松,即便预感着做错了几道不该错的题还是能镇定地说说笑笑,巧姐在摊子前忙着煮面剁千层饼,吃完了的同学时不时过去帮点倒忙。
Y同学跑去帮忙剁千层饼,使不习惯刀子,动作愚钝笨拙,结果招来低年级学生的戏谑:“请问同学,你是在杀猪吗?”
这位同学,你太小瞧猪了……
那时的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忧愁。
那时的未来是不是真的遥远得没有形状。
那时的黄昏是不是永远不用去等待黎明到来。
度过了无数个有这样偶尔的日子,这对夫妻家的早点店地址从最开始的离我家右手边十几步远到后来的离我家右手边三十几步远再到后来的离我家八九十步远,高中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捏着五毛钱揣着一毛钱两毛钱在小早点摊前满怀期待的日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烦闷的夏日午后趁着晚自习开始前溜出学校去巧姐家吃她亲自配的热干面的日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些日子一声不吭地离开,带着热干面里的芝麻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像每朵云,都行踪不明。
长大后去过不同的城市,以各种形式路过短住常住过很多次武汉,也吃过各种小巷街头挂着“正宗热干面”招牌的热干面,每一份都只是为了饱腹,偶尔带了嘴馋的期待,却往往入口后是“呸,怎么这么难吃”的失望。
于是有人告诉我说,那是因为你去的不是户部巷。户部巷的x记热干面才正宗呢。
我笑笑不说话,我相信户部巷有好吃的热干面,可是正宗啊,我们自定义的正宗,其实不过只是自己认为的 就是这个味道 而已。
没有去过户部巷又怎样。
想通过食物来讲述一些往事。
非常感谢阅读到这里,祝心情明媚并且吃到一份正宗的热干面。